第301章 沉淪與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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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的碎片散落一地,每一片都映照出楊雪那張因怨恨和絕望而扭曲的臉。她赤著腳站在冰冷的碎片上,尖銳的刺痛從腳底傳來,卻遠不及心底那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荒蕪。張強徹夜未歸的清晨,這間租來的、彌漫著廉價煙味和隔夜飯菜酸腐氣息的屋子,像一座提前為她準備的冰冷墳墓。空蕩的床鋪淩亂冰冷,灶台上積著油膩的灰塵,張家親戚那些明裏暗裏的白眼和指桑罵槐的刻薄話,更是如同鈍刀,一下下切割著她早已所剩無幾、搖搖欲墜的尊嚴。
“為什麽…為什麽都這樣對我!”楊雪的哭嚎嘶啞而尖利,在狹窄的、空氣汙濁的空間裏撞出空洞的回響。那哭嚎裏沒有一絲濕意,隻有徹底幹涸的憤怒和無處宣泄的毒汁在胸腔裏沸騰、灼燒。她猛地抓起梳妝台上僅剩的一個廉價玻璃香水瓶——那是張強剛勾搭她時送的,瓶身俗豔的粉紅色此刻顯得無比諷刺——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布滿裂紋的牆壁!
“砰——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短暫地蓋過了她的嘶喊。玻璃碎片如同惡毒的冰雹四散飛濺,幾片甚至劃破了她赤裸的小腿,留下細小的血痕。劣質香水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瞬間炸開,濃烈地混雜在原本的腐朽氣息裏,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絕望的混合體。黏膩的液體順著肮髒的牆皮往下淌,像一條條醜陋的淚痕。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隔壁。一陣粗暴的捶牆聲立刻響起,伴隨著男人粗魯的咒罵“大清早嚎什麽喪!要死死遠點!吵死了!”
楊雪渾身一顫,像被抽掉了骨頭,頹然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粗糲的地麵摩擦著被碎片劃破的小腿,帶來更清晰的刺痛。她目光渙散地掃過滿地狼藉,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裏,映照出無數個猙獰、破碎、變形的自己。恍惚間,某個尖銳的碎片裏,似乎扭曲地映出了陳默那張沉默而隱忍的臉——不是現在那個有保護令“撐腰”的他,而是過去那個被她踩在腳下、打罵隨意、像條老狗一樣予取予求的陳默!
一股更深的、毫無來由的怨恨猛地竄起,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在痙攣般的劇痛。那痛楚如此真切,幾乎讓她蜷縮起來。
“都是你!陳默!”她對著空氣中那個無形的、破碎的倒影尖叫,手指神經質地深深摳進地板冰冷的縫隙,指甲縫裏瞬間塞滿了黑泥,“是你沒本事!是你太窩囊!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你要是更有錢,更有勢,像張家一樣!我楊雪怎麽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怎麽會……” 她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磨過,聲音嘶啞破裂,“你為什麽就不能忍下去?為什麽就不能像條狗一樣趴著?!你為什麽要反抗?為什麽要報警?為什麽要把我們楊家都毀了!你現在憑什麽安寧?憑什麽像個沒事人一樣活著?!憑什麽——!!”
她恨他。恨他曾經的卑微無能,襯托了她短暫的、虛假的優越;恨他最終那看似軟弱實則決絕的反抗,徹底撕碎了她賴以生存的吸血幻夢;更恨他,在承受了她和她家人施加的所有惡意、羞辱、傷害之後,竟然還能在那間破敗的出租屋裏,守著那點微弱的爐火,獲得一絲她耗盡心力攀附卻再也觸碰不到的、名為“安寧”的東西!這恨意如此純粹,如此扭曲,帶著毀滅一切的溫度,幾乎成了支撐她在這冰冷地獄裏繼續呼吸下去的唯一、也是最後的養分。
一個荒誕而惡毒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如果當初陳默沒有反抗,繼續像條忠犬一樣逆來順受,供養著他們楊家,滿足她無休止的索取,那張強是不是就不會這麽快暴露他喜新厭舊、刻薄寡恩的本性?她是不是還能在張家維持住那層搖搖欲墜卻金光閃閃的“富太太”門麵?至少……至少不會被張家踩進泥裏,像對待一塊肮髒的抹布!
然而,這幻想隻帶來更深的窒息和尖銳的自我嘲諷。現實是冰冷刺骨的鐵砧。張強眼中日益明顯的厭倦和毫不掩飾的鄙夷,婆婆每次見麵時那淬毒般的刻薄言語,以及那個她因為張強不願配合檢查而永遠無法擁有、也成了她在張家徹底失去價值的“孩子”……這一切都像無形的、沉重的鐵鏈,將她牢牢鎖死在這個名為“失敗”的、比監獄高牆更令人絕望的囚籠裏。娘家的徹底崩塌——父親入獄,哥哥爛賭,母親癱瘓在床自顧不暇——更不是解脫,而是徹底、幹淨地抽走了她賴以寄生和攀附的最後一絲根須,讓她在張家這潭冰冷的泥沼裏,沉淪得更快、更深、更徹底,連掙紮的力氣都被吸走。
窗外,不知誰家的老式收音機,信號不穩地吱呀作響,斷斷續續傳來一陣歡快得近乎刺耳的晨間樂曲,夾雜著播音員毫無感情的“新的一天開始了”的問候。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窗戶,吝嗇地投下幾道渾濁的光柱,能看到其中翻騰飛舞的塵埃。
但對於蜷縮在冰冷碎片和濃烈劣質香水味中的楊雪而言,黎明從未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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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無邊的、黏稠的黑暗,和在這片黑暗深處瘋狂滋長的、足以將她靈魂都徹底腐蝕吞噬的毒藤般的恨意。那恨意纏繞著她的心髒,勒緊她的喉嚨,滲入她的骨髓。沉淪,才剛剛開始,而深淵,似乎遠未到底。
一陣突兀而急促的敲門聲,粗暴地打斷了屋內死寂般的自我啃噬。
不是張強。張強有鑰匙,也從不這樣敲門。
楊雪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又被更深的麻木和怨毒覆蓋。她不想動,也無力動。敲門聲停頓了幾秒,變得更加不耐煩,砰砰砰!像是要拆掉這扇薄薄的木板門。
“誰?!”楊雪啞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礫摩擦。
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粗聲粗氣的回應“楊雪?開門!有你的東西!張先生讓送來的!”
張先生?張強?
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唾棄的荒誕期待,像瀕死者的回光返照,在她死水般的眼底閃了一下。難道是……他回心轉意了?送錢?還是……她不敢想下去,身體卻像被那敲門聲牽引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赤腳踩過地上的玻璃碎片,留下幾個帶血的腳印。她甚至沒意識到疼。
她挪到門邊,顫抖著手,費了點勁才拉開那扇變形、不太好開的破舊木門。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某物流公司馬甲、滿臉不耐煩的壯碩男人。他手裏沒有花,沒有禮物盒,隻有一個看起來很沉的、土黃色的標準快遞文件袋。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淩亂的頭發、赤著的腳和沾著汙跡的睡裙,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眼神裏滿是鄙夷,仿佛在看什麽不潔的東西。
“楊雪?簽字!”男人把文件袋和一個髒兮兮的電子簽收板粗魯地懟到她麵前,語氣生硬得像在命令。
楊雪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文件袋上。上麵打印著冰冷的收件人信息楊雪。寄件人處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溫情,隻有事務性的冰冷。那點微弱的、可笑的期待瞬間被冰水澆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寒意。
她麻木地伸出手指,在簽收板上劃了一下。男人收回東西,一句廢話沒有,轉身就走,像逃離什麽瘟疫現場。
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外麵渾濁的光線和可能的窺探。
楊雪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那個土黃色的文件袋被她死死攥在手裏,硬硬的棱角硌著她的掌心。裏麵是什麽?離婚協議?張強終於要徹底擺脫她了?還是……更可怕的東西?張家要送她去精神病院的材料?或者……是法院新的傳票?各種恐怖的猜測在混亂的腦子裏翻騰。
她盯著文件袋封口處粘得死死的膠帶,手指神經質地摳著邊緣,卻始終沒有勇氣撕開。那薄薄的一個袋子,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慌。劣質香水、血腥味、灰塵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窗外那斷斷續續的歡快音樂,此刻聽來像是魔鬼的嘲笑。
沉淪的毒藤,纏繞得更緊了。她攥著那袋未知的“判決”,蜷縮在門後的陰影裏,像一個等待最終處刑的囚徒。黑暗,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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