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空曠，路燈的光暈在擋風玻璃上快速掠過。陳嵐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心裏的汗水幾乎讓她握不住。她死死盯著前方的路，將油門踩到了法律允許的邊緣，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陽陽痛苦的呻吟像刀子一樣，一下下剜著她的心。
    後視鏡裏，李明軒緊緊抱著兒子，陽陽蜷縮在他懷裏，小臉埋在父親胸口，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抽搐。李明軒的臉色在車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凝重，他不停地用手試探著兒子的額頭，低聲急促地安撫著“陽陽堅持住，馬上到醫院了！別怕，爸爸在！”
    這熟悉又陌生的關切語氣，讓陳嵐心頭一酸，眼淚更是洶湧而出。她用力眨掉模糊視線的淚水，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開車。
    車子一個急刹，停在急診大樓門口。李明軒抱著兒子推開車門就往下衝，陳嵐熄火拔鑰匙，連車門都顧不上鎖，抓起包就踉蹌著追了進去。
    深夜的急診室依舊燈火通明，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孩子的哭鬧聲和家屬焦急的詢問聲。李明軒抱著陽陽衝到分診台，聲音嘶啞地吼道“醫生！快看看我兒子！肚子疼得厲害！發高燒！”
    分診護士迅速查看了一下陽陽的狀況，測了體溫——398c！立刻安排了優先就診。一位年輕的急診醫生快速過來詢問病情、查體，初步判斷是急性腸胃炎，立刻開了抽血、腹部b超等檢查單。
    接下來，就是一場兵荒馬亂的奔波。李明軒抱著兒子穿梭在驗血窗口、b超室、藥房之間。陳嵐則跑前跑後繳費、拿單子、排隊。夫妻倆沒有一句交流，卻在這危急時刻形成了一種近乎本能的默契。李明軒負責抱著兒子，用身體給兒子支撐；陳嵐負責處理一切瑣碎的手續，像隻不知疲倦的陀螺。
    抽血時，陽陽看到針頭，恐懼地掙紮哭鬧起來。李明軒用力抱住他，低聲卻堅定地說“陽陽別怕，就一下，像螞蟻咬一口！你是男子漢！”陳嵐則緊緊握住兒子另一隻沒紮針的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懷裏，不斷重複著“媽媽在，媽媽在，不怕不怕……” 兒子的眼淚浸濕了她的衣襟，也灼燒著她的心。
    做完檢查，等待結果的時間格外漫長。陽陽因為打了止痛針，疼痛稍緩，疲憊地靠在李明軒懷裏昏昏欲睡，小臉依舊燒得通紅。李明軒坐在急診室走廊冰冷的塑料椅上，將兒子小心地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用自己的外套緊緊裹住他。陳嵐站在一旁，看著父子倆相依的樣子，看著丈夫臉上毫不掩飾的擔憂和疲憊，心頭五味雜陳。
    護士終於拿著報告單出來，確認是急性腸胃炎，需要輸液消炎退燒，並留院觀察一晚。陳嵐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護士帶著他們去輸液室。
    陽陽被紮上針，藥水一滴滴流入他的血管。他躺在臨時病床上，因為藥效和疲憊，沉沉地睡著了，呼吸雖然還有些粗重，但總算平穩下來。李明軒就坐在病床邊的凳子上，握著兒子沒紮針的那隻手，目光片刻不離地盯著兒子熟睡的臉龐，仿佛一尊守護的石像。
    陳嵐看著這一幕，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憊。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雙腿因為之前的奔跑和緊張而微微發軟，幾乎站立不住。胃裏也一陣陣翻騰，她才想起，從下午到現在，她滴水未進。冷汗浸濕的內衣貼在背上，帶來一陣寒意。
    她看著兒子安穩的睡顏，又看看丈夫疲憊卻專注的側影，心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為了弟弟，她犧牲了太多，錯過了陽陽的成長，傷了丈夫的心。可當兒子病倒，那個曾經對她冷若冰霜的丈夫，卻毫不猶豫地扛起了父親的責任。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太多？
    就在她靠著牆，身體微微下滑，幾乎要癱坐在地上時，一瓶擰開了瓶蓋的礦泉水，遞到了她麵前。
    陳嵐愕然抬頭。
    是李明軒。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她麵前，臉上依舊是慣常的沒什麽表情，但眼神深處，似乎有某種堅硬的東西在悄然融化。他看著她蒼白的臉、淩亂的頭發和額角的汗水，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喝口水。”他的聲音不高，帶著熬夜的沙啞，卻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或指責，而是一種…近乎平淡的陳述。
    陳嵐呆呆地看著他遞過來的水，又看看他，一時間竟忘了反應。巨大的疲憊和突如其來的、這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關切，瞬間擊潰了她強撐的堤防。眼淚毫無預兆地，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慌忙低下頭，不想讓丈夫看到自己的狼狽。
    一隻溫熱的大手，帶著些許遲疑，輕輕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力道很輕，卻像帶著電流，瞬間穿透了她冰冷的身體。
    “歇會兒。”李明軒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低沉了一些，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陽陽這邊我看著。”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沒有煽情的話語。隻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歇會兒”。
    但這三個字，對此刻身心俱疲、滿心委屈和愧疚的陳嵐來說，卻如同久旱逢上的甘霖，瞬間澆透了她幹涸龜裂的心田。那堵橫亙在兩人之間厚厚的冰牆，在兒子病痛的衝擊下，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陳嵐接過那瓶水，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她仰頭喝了一大口，水流過幹澀的喉嚨，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衝淡了滿嘴的苦澀。她靠著牆，慢慢滑坐到旁邊的塑料椅上，雙手緊緊抱著那瓶水，仿佛抱著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她沒有再哭出聲，隻是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著，無聲地宣泄著積壓已久的壓力和這突如其來的、讓她措手不及的暖流。
    李明軒沒有再看她，轉身回到兒子的病床邊坐下，目光重新落在兒子熟睡的臉上。急診室的燈光慘白而冰冷，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和疾病的味道。但在這小小的角落，在兒子平穩的呼吸聲中，在妻子壓抑的抽泣和手中那瓶水的微涼之間，一種新的、帶著傷痕卻努力生長的東西，正在悄然萌發。那是一種名為“修複”的可能，緩慢而艱難，如同初春凍土下，頑強頂出的第一抹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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