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城郊結合部那片塵土飛揚的空地上，張磊的“維修點”也開始了新一天的運轉。機器的轟鳴聲和金屬的敲打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倉庫大門敞開著，陽光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金屬粉塵。張磊蹲在一台小型發電機旁，手裏拿著扳手，正用力擰著一個鏽死的螺絲。他黝黑的臉上布滿汗珠，順著深刻的皺紋往下淌，滴落在沾滿油汙的工裝上。他的一條腿因為舊傷隱隱作痛，不得不時不時換一下支撐的姿勢，用手捶打幾下膝蓋。
    “磊哥，軸承拿來了，老王說這型號就剩這一個了，按老價錢。”學徒小劉拿著一個嶄新的軸承跑進來，氣喘籲籲。
    張磊接過軸承看了看，點點頭“行，裝上吧。老王這份情，記心裏。”他聲音沙啞。老王是附近唯一還肯賒賬給他的五金店老板，這份信任，在如今這世道顯得尤為珍貴。
    生意依舊慘淡。倉庫裏除了這台待修的發電機，就隻有角落裏一輛等待鈑金的小麵包車，還是熟人介紹過來的，利潤薄得可憐。張磊和小劉兩人忙活著，空曠的倉庫裏回蕩著工具碰撞的聲音和他們粗重的喘息。汗水浸透了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臨近中午，陽光變得毒辣起來。倉庫裏像個蒸籠。
    “小劉，歇會兒，吃飯。”張磊直起有些發麻的腰，招呼道。
    午飯依舊是趙倩早上送來的包子，已經涼透了。兩人就著從水龍頭接來的自來水，蹲在倉庫門口啃著。
    “磊哥，下午我去勞動力市場再蹲蹲看？聽說南邊工地可能要招幾個零工。”小劉啃著包子說。
    張磊沉默地嚼著冷硬的包子，咽下去，才開口“去吧。這邊我看著。”他知道靠維修點這點活，連小劉那點微薄的工資都快發不出了。讓學徒出去打零工補貼，這說出來都心酸，但現實逼人。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吱呀”聲傳來。趙倩騎著那輛半舊的小三輪車，頂著烈日回來了。車上堆著的幾個大泡沫箱已經空了，顯然是剛送完貨。
    “老張！小劉！”趙倩停下車，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臉曬得通紅，但眼睛亮亮的。她從小三輪車前麵的車筐裏拿出一個保溫桶和一個塑料袋。
    “快，趁熱吃！剛在路口買的涼麵，還有綠豆湯！”她利索地打開保溫桶，裏麵是冰鎮好的綠豆湯，散發著清涼的甜香。塑料袋裏是兩份拌好的涼麵，看著就讓人有食欲。
    “嫂子，你太好了！”小劉歡呼一聲，連忙接過來。
    張磊看著妻子被曬得通紅的臉和被汗水浸透的後背，再看看那散發著涼氣的綠豆湯和誘人的涼麵，心頭堵得厲害，喉嚨也有些發緊。“你…自己吃了嗎？”他啞聲問。
    “我吃過了，送完貨在那邊小吃攤吃的。”趙倩不在意地擺擺手，抹了把汗，“今天運氣還行，跑了三個小區，賣出去兩套洗發水沐浴露套裝，還有幾塊香皂。有個大姐人挺好，說用完還找我。”她臉上帶著疲憊，卻也有完成任務的滿足感。
    張磊沒說話，默默接過涼麵和綠豆湯。冰涼的綠豆湯喝下去，瞬間驅散了五髒六腑的燥熱。涼麵爽口開胃。這簡單的食物，在悶熱的倉庫門口，勝過任何山珍海味。
    “慢點吃，別噎著。”趙倩看著丈夫狼吞虎咽的樣子，心疼地叮囑，又拿出毛巾給他擦汗。
    “嗯。”張磊含糊地應著，低頭大口吃著麵，不敢抬頭看妻子的眼睛。他怕自己眼裏的酸澀會被她看到。
    趙倩的“微商”車輪，就是他們這個家如今最主要的動力來源。她每天騎著那輛小三輪，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工蟻，穿梭在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烈日曬黑了她的皮膚，風吹糙了她的雙手，推銷時遭遇的白眼和拒絕磨礪著她的臉皮。但她從未抱怨過一句，總是用那副樂觀堅韌的模樣麵對丈夫和生活的窘迫。她省下幾塊錢的午飯，也要給丈夫和學徒買點像樣的吃食。
    “下午我還得去西城那片新建的小區轉轉，聽說入住率高了。”趙倩一邊收拾著保溫桶一邊說。
    “太遠了，天又熱…”張磊忍不住開口。
    “遠點怕啥？多跑跑才有機會。”趙倩打斷他，語氣輕鬆，“放心吧，我帶著水呢。你和小劉也注意點，別中暑了。”她利索地收拾好東西，跨上小三輪，“我走了啊！”
    瘦弱的背影蹬著車，很快消失在塵土飛揚的路口，像一株倔強生長在石縫中的小草。
    張磊看著妻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手裏的涼麵還剩一半，他卻覺得再也咽不下去。生活的重擔沉沉地壓在他的肩上，也壓在妻子那瘦弱的脊背上。他看著空曠的倉庫，聽著機器偶爾發出的嗡鳴，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但他很快甩甩頭，將那些軟弱的情緒壓下去。他不能垮！妻子還在前麵拚，他有什麽資格倒下？他仰頭將碗裏剩下的綠豆湯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仿佛給了他新的力量。他站起身，對著小劉吼道“吃完了沒？吃完幹活！把那個軸承給我！”
    機器的轟鳴聲再次響起，蓋過了他心底的歎息。生活艱難，但隻要車輪還在轉動，隻要人還在努力，希望就還沒有斷絕。他握緊了手中的扳手，如同握緊了對抗命運的最後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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