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陋室的日子，在法律的鐵壁和持續的警惕中，艱難地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靜。如同暴風雨過後，海麵暫時平息，但深處仍有暗流湧動。
    保護令劃定的物理界限，確實大大減少了楊家直接上門打砸辱罵的可能。但那份源自骨髓的惡意，並未消散，隻是轉入了更隱蔽、更令人作嘔的渠道。
    深夜的匿名騷擾電話依舊如同幽靈，隔三差五就會響起。有時是接通後的沉默，有時是變聲器處理過的惡毒詛咒，有時是尖銳刺耳的噪音。每一次鈴聲響起，都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紮進陳默剛剛試圖放鬆的神經。他不再拔電話線，也不再像最初那樣憤怒壓抑。他隻是平靜地拿起聽筒，沉默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對方掛斷。然後他輕輕放下電話，動作沉穩，仿佛剛才接聽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推銷電話。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那緊握的拳頭裏，指甲是如何深深陷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用鋼鐵般的意誌，將這份陰毒死死壓在心底，不讓它驚擾到裏屋的母親和女兒。
    遠處盯梢的視線，也如同跗骨之蛆。陳默送女兒上學、去稍遠的工地打聽零活、甚至隻是出門倒垃圾，那種被暗中窺探的感覺，時不時就會纏繞上來。他變得更加警覺，行走時利用一切反光物觀察身後，有時會突然停下或改變路線，讓那些暗處的老鼠措手不及。一次，他清晰地看到街角一個戴著帽子的身影在他回頭時倉惶躲進巷子，身形酷似楊偉。他立刻平靜地撥通了老吳警官的電話，報告了時間地點和特征。
    “知道了，我們會加強那一帶的巡邏盤查。你自己多注意安全。”老吳沉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給了陳默一絲安心。
    回到家，陋室便是隔絕了所有風雨的港灣。陳母是這方寸之地溫暖的源泉。清晨，天剛蒙蒙亮，蜂窩煤爐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白粥，散發出樸實而令人心安的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驅散了角落的陰冷和黴味。這是他們一天中最“奢侈”的食物，也是支撐著這個破碎家庭繼續前行的力量。
    “爸爸，喝粥。”陳念恩乖巧地給陳默盛上滿滿一碗最稠的。
    “念恩乖，自己多吃點。”陳默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笨拙地表達著溫柔。隻有在女兒純真的笑容和母親的粥香裏，他死寂的心湖，才會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陳念恩對畫畫的熱愛，是這灰色世界裏最鮮亮的色彩。她用那盒最便宜的蠟筆，在粗糙的草稿紙上描繪著她的世界奶奶熬粥時嫋嫋的熱氣，爸爸牽著她的大手，學校門口的老槐樹，還有她記憶中模糊的、有“大窗戶”的家的樣子……線條稚嫩，顏色樸素，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陳默將女兒的畫仔細地貼在糊著舊報紙的牆上，那些鮮豔的色彩，讓灰暗的牆壁也有了亮色。
    陳默每天準時接送女兒。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守護在小小的女孩身邊，像一棵傷痕累累卻依舊紮根於地的老樹。送她進校門時，他會輕輕拍拍她的頭“聽老師話。”接她時，第一句總是“今天開心嗎？”隻有在女兒嘰嘰喳喳的講述和新畫的畫作裏，他才能短暫地忘卻那些如影隨形的惡意。
    夜晚，檢查加固過的門窗，成了陳默入睡前必做的儀式。那扇木門，隔絕著外麵的窺探與惡意，守護著裏麵這點用盡血淚才換來的安寧。他坐在小凳子上，聽著母親和女兒平穩的呼吸聲，目光沉靜地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前路依舊黑暗漫長，但陋室的燈光，母親慈祥的臉龐，女兒熟睡中恬靜的呼吸，都像黑暗荒原上零星卻頑強的火星，沒有燎原之勢，卻足以照亮腳下方寸之地，帶來一絲抵禦無邊寒夜的勇氣。這份由苦難淬煉出的、對至親的守護，對最後一方安寧的珍視，正如同破土而出的根須，在他內心深處，緩慢而堅定地生長。他知道，唯有守護好這片方寸之地，才能守住這冰冷世界裏，他僅存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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