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燈下的煙火與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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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像個巨大的、熟透的柿子,沉沉地墜向西邊的地平線,將城郊這片低矮雜亂的屋宇染上一層黯淡的金紅。陳默結束了一天在化工廠的檢修工作,拖著疲憊的身體,踏著暮色走回那條熟悉的小巷。
推開院門,一股混合著飯菜香氣的煙火味撲麵而來,瞬間衝淡了身上沾染的機油和化學品的刺鼻氣味。廚房的燈光昏黃溫暖,鍋鏟碰撞的叮當聲伴隨著油鍋爆炒的滋滋聲,構成一曲充滿生活氣息的交響。
“爸爸!”陳念恩正坐在小院裏的石凳上,借著最後的天光畫畫,看到陳默回來,立刻放下鉛筆,像隻歡快的小鹿般跑了過來,小手習慣性地想去拉爸爸的衣角,卻在快碰到時頓了一下,隻是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嗯。”陳默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女兒臉上,又越過她看向廚房裏忙碌的母親。陳母正佝僂著腰,專注地翻炒著鍋裏的青菜,旁邊的小鍋裏蒸著幾個雜糧饅頭,熱氣騰騰。
“回來啦?洗洗手,準備吃飯了。”陳母頭也沒回地說道,聲音裏帶著勞作後的沙啞,卻有一種安穩的力量。
陳默走到壓水井旁,用力壓出冰冷的井水,嘩啦啦地衝洗著沾滿油汙和灰塵的手和臉。冰涼的水刺激著皮膚,讓他疲憊的精神微微一振。他甩甩手,走進光線昏暗的堂屋。
堂屋中央那張小方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一盞用舊玻璃瓶改造成的簡易煤油燈放在桌子中央,跳躍的火苗將三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晃動出溫暖的輪廓。桌上很簡單一盤清炒時蔬(通常是應季最便宜的小白菜或蘿卜),一碟切開的鹹鴨蛋(蛋黃流油,是難得的奢侈),幾個黃澄澄的雜麵饅頭,還有一小盆冒著熱氣的玉米麵糊糊。
“吃飯。”陳母端著最後一盤菜(通常是鹹菜炒豆幹)進來,放在桌上。
三人圍桌坐下。陳念恩早就餓了,拿起一個饅頭,小口卻飛快地吃著。陳母則忙著給孫女夾菜“念恩多吃點菜,長身體。”又用勺子舀了點鹹鴨蛋蛋黃,放到陳默碗裏“默默幹活累,吃點好的。”
陳默沒說話,默默地接過。他吃得很慢,似乎每一口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咽下。飯菜的味道其實很普通,甚至有些寡淡,但這份帶著煙火氣的安穩,是過去幾年在楊家的無盡索取和瘋狂騷擾中,從未有過的奢侈。他隻是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卻強迫自己吃下去。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女兒因為吃到蛋黃而滿足地眯起的眼睛上,或者母親在燈下顯得更加深刻的皺紋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會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吃完飯,陳念恩主動幫著奶奶收拾碗筷,拿到院子裏的水盆邊去洗。小手凍得通紅,卻洗得很認真。陳母則在廚房裏擦灶台。
陳默沒有幫忙。他走到裏屋,拉開抽屜,拿出那個磨損嚴重的筆記本和一杆吸滿了墨水的鋼筆。他坐到小桌旁,就著那盞煤油燈跳躍的光線,翻開了筆記本。
這一頁的抬頭寫著“癸亥年臘月 家用收支”。
他仔細地、一筆一筆地記錄著
“初五糧店購糙米10斤,¥12元;鹹菜疙瘩2斤,¥03元;煤球50塊,¥15元…”
“初七念恩圖畫本費,¥05元…”
“初九廠裏發勞保手套一副(抵半月)…”
“收入本月工資(化工廠檢修工)¥325元(扣除互助金);張磊還舊欠¥5元…”
每一筆進項,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每一筆開銷,都精打細算到分毫。數字冰冷而殘酷,清晰地描繪著這個家庭的極度拮據。但他記錄得一絲不苟,仿佛這是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小家最重要的支柱。燈光將他專注的側影投在牆上,那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緊抿的嘴角,透出一種沉重的擔當。
陳念恩洗好碗,擦幹小手,也搬了個小凳子坐到爸爸身邊。她沒有打擾爸爸記賬,隻是拿出自己的圖畫本和鉛筆,就著爸爸那邊的燈光,開始安靜地畫畫。她畫的是今天放學路上看到的一隻小花貓,線條稚嫩卻充滿童趣。
陳母收拾完廚房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昏黃的燈光下,兒子眉頭緊鎖地對著賬本,孫女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畫畫。屋裏很安靜,隻有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鉛筆在圖畫本上塗抹的細微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煤油味和飯菜殘留的煙火氣。
她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拿起一件陳默磨破了袖口的舊工裝,坐在炕沿上,戴上老花鏡,拿出針線笸籮,一針一線地縫補起來。細密的針腳,如同她無聲的愛,一點點彌補著生活的破碎。
燈光搖曳,映照著三代人各自的身影。賬本上的數字冰冷,圖畫本上的線條天真,針線穿梭的軌跡綿長。在這清貧簡陋的小屋裏,在昏黃的燈火下,一種無聲的陪伴和堅韌的守護,在靜靜地流淌。隔絕了外界的風刀霜劍,隻剩下這燈下的煙火人間,在艱難卻頑強地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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