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鐵壁的回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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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保護令的威懾力,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以一種近乎“寂靜”的方式顯現出來。
陳默家那扇曾被砸得坑坑窪窪、又被簡單修補過的舊木門,再也沒有傳來瘋狂的砸門聲和汙言穢語的辱罵。曾經隔三差五響起的、來自未知號碼的午夜凶鈴般的騷擾電話,也徹底消失了。小區裏,那些關於“家暴男”、“欠債不還”的竊竊私語,如同被寒風吹散的霧氣,雖然不能完全消除人們心中的印象,但至少,再也沒有人敢公開傳播,更沒有人會當麵指指點點。居委會的大媽們似乎也接到了“通知”,巡邏時路過陳家的小院,眼神裏多了幾分謹慎和距離,不再有探究和同情(或鄙夷)的搭訕。
籠罩在陳家小院上空數年之久的陰霾和高壓,仿佛一夜之間被那紙冰冷的法令驅散了。空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幹淨”,雖然依舊寒冷貧瘠,但呼吸間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汙濁。
陳念恩的變化是最明顯的。連續幾天平安無事地上下學,沒有看到那個可怕的女人和男孩,學校裏也沒有小朋友再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小丫頭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放學路上,她甚至會主動跟爸爸說學校裏發生的趣事,雖然聲音還小小的,但眼睛裏漸漸有了光彩。晚上睡覺時,攥著奶奶衣角的小手也不再那麽用力,呼吸也變得安穩綿長。
陳母臉上的愁苦似乎也淡了一些。她最擔心的就是孫女的安全和兒子的精神崩潰。如今,那懸在頭頂的刀似乎被移開了,她熬粥時,甚至會不自覺地哼起幾句模糊不清的老調。隻是看到兒子那雙依舊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眼睛時,心口還是會針紮似的疼。她知道,那冰封的心湖,法律可以保護它不再被踐踏,卻無法讓它解凍回春。
這天上午,院門外傳來了禮貌的敲門聲,不疾不徐。
陳默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派出所的副所長吳建國,還有一位年輕的民警。
“陳默同誌,你好。我們過來走訪一下,看看保護令下來後,情況怎麽樣?還有沒有騷擾?”吳建國臉上帶著公事公辦卻又不失關切的嚴肅表情。
“吳所長,請進。”陳默側身讓開。小屋裏很簡陋,但收拾得幹幹淨淨。陳母有些拘謹地站起來。
“大娘,您坐,別客氣。”吳建國擺擺手,目光快速掃過屋內,最後落在陳默臉上,“看氣色比上次好點了。家裏都還好吧?孩子情緒怎麽樣?”
“都好。沒有再受到騷擾。謝謝所長關心。”陳默回答得簡單直接。
“那就好!”吳建國點點頭,“這就是法律的作用。那份終極保護令,就像一道高壓線,誰碰誰倒黴。局裏已經備案了,我們轄區也會重點留意。以後我們會定期過來看看,至少每個月一次。這是我的電話,”他遞過一張警民聯係卡,“有任何情況,哪怕是一點點風吹草動,比如看到可疑的人在附近轉悠,接到奇怪的電話短信,立刻打給我,或者直接打110。不要猶豫,不要怕麻煩。記住了?”
“記住了。謝謝吳所長。”陳默接過卡片,鄭重地收好。
“孩子在學校那邊,我們也跟校方和轄區派出所打過招呼了,加強安保巡查。放心吧。”吳建國又看向陳母,“大娘,您老也放寬心,好好保重身體,帶好孫女。有法律在,有我們在,那些歪門邪道翻不了天!”
陳母連連點頭,渾濁的眼睛裏泛著淚花“謝謝政府,謝謝警察同誌…謝謝…”
吳建國又叮囑了幾句,便帶著年輕民警離開了。他們沒有多待,但這一次走訪,如同一顆定心丸,實實在在地砸進了這個飽受摧殘的小院。
看著警車消失在巷口,陳默關上門。小院裏一片寂靜,隻有爐子上粥鍋咕嘟咕嘟的輕響,和陳念恩在屋裏畫畫時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吝嗇地灑下幾縷,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高懸的鐵壁,無聲地震懾著陰暗處的爪牙。生活,似乎終於可以喘口氣,開始嚐試著在那片被冰封的心湖邊緣,尋找一絲貧瘠卻安穩的土壤,重新紮根。
第384章粥香裏的晨光
終極保護令帶來的安寧,如同初春時節微弱的暖意,雖然無法融化陳默心底的堅冰,卻實實在在地讓陳母和陳念恩的生活恢複了基本的平靜。這種平靜,在日複一日的瑣碎中,悄然醞釀著一種名為“日常”的暖意。
天還蒙蒙亮,小院角落那間低矮的廚房裏,已經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陳母是最早醒來的。她動作麻利地捅開封了一夜的煤爐,藍色的火苗很快躥起,舔舐著漆黑的爐膛。她舀出小半碗陳默從糧店買的最便宜的糙米,仔細淘洗幹淨,倒入一口用了很多年、邊沿有些磕碰的鋁鍋裏,加上足量的清水。
爐火漸漸旺起來,鍋裏的水開始發出細微的聲響。陳母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爐邊,手裏拿著一把舊蒲扇,慢慢地扇著風,控製著火候。渾濁卻專注的目光,緊緊盯著鍋裏逐漸翻滾起來的水花和米粒。米香,一種最樸素、最踏實的糧食的香氣,開始隨著氤氳的熱氣,在狹小的廚房裏彌漫開來,驅散了清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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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母一天中最重要的儀式。為兒子,為孫女,熬一鍋稠稠的、熱乎乎的米粥。這粥裏,傾注著她全部的心疼、無奈和僅存的希望。
鍋裏的米粒在沸水中上下翻滾,漸漸變得飽滿、軟爛,粥湯也變得粘稠起來,發出咕嘟咕嘟的、令人心安的聲音。米香愈發濃鬱,填滿了小小的空間。
這時,裏屋傳來輕微的響動。陳念恩醒了。小丫頭自己穿好洗得發白的棉襖棉褲(雖然舊,但陳母漿洗得幹幹淨淨),揉著眼睛走到廚房門口,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小聲地、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懵懂“奶奶,好香。”
陳母布滿皺紋的臉上立刻綻開慈祥的笑容“念恩醒了?粥馬上就好。快洗臉去,水給你兌好了,在臉盆架那兒,溫的。”
“嗯。”陳念恩乖乖地應著,走到院子裏那個用了幾十年的搪瓷臉盆架旁。臉盆裏果然盛著半盆溫水,上麵還飄著一點點熱氣。她拿起架子上那塊印著褪色紅花的毛巾,認真地洗著小臉。
洗漱完畢,陳念恩回到廚房。陳母已經把熬好的粥盛了出來,稠稠的一大碗放在小桌上晾著,旁邊還有一小碟自家醃的鹹菜疙瘩絲,切得細細的。
陳默也起來了。他沉默地走到院子裏的壓水井旁,壓出冰冷的井水,捧起來用力搓洗著臉頰。刺骨的寒意讓他混沌的思緒短暫地清晰了一瞬。他看著水盆裏自己模糊的倒影,那雙眼睛依舊深潭般沉寂。他甩甩頭,擦幹臉,走進廚房。
“媽,念恩。”他低聲招呼。
“默默,快坐下,粥剛好。”陳母招呼著。
一家三口圍坐在那張低矮的小桌旁。陳念恩捧起碗,小心地吹著氣,小口小口地喝著熱粥。軟糯的米粒混合著米湯滑進胃裏,帶來融融的暖意。她夾起幾根鹹菜絲,就著粥,吃得格外香甜。陳母看著孫女吃得香,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陳默也端起碗,機械地吃著。滾燙的粥滑過食道,進入空蕩蕩的胃袋,帶來一種生理上的慰藉,卻無法觸及靈魂深處。他隻是本能地進食,為了維持這具需要守護的軀殼。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女兒因滿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上,那深潭的冰麵,會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瀾。
“爸爸,”陳念恩喝完最後一口粥,放下碗,小聲說,“今天要交圖畫本的錢,劉老師說的,五毛錢。”
陳默點點頭,從貼身的舊錢包裏,數出幾張毛票,湊夠五毛,遞給女兒“拿好,別丟了。”
“嗯!”陳念恩小心地把錢放進自己小棉襖裏麵的口袋,還用手按了按。
吃完飯,陳默收拾碗筷去洗。陳母則開始給孫女整理書包,檢查鉛筆有沒有削好。一切收拾停當,祖孫三代走出低矮的小院門。
清晨的巷子裏,行人不多。陳默牽著陳念恩的小手,陳母跟在後麵。冬日的陽光雖然淡薄,但照在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三人沉默地走著,朝著城西實驗小學的方向。巷子裏的石板路坑窪不平,陳念恩蹦蹦跳跳地避開小水窪。陳默的手握得很穩,幹燥而溫暖。
路上遇到相熟的鄰居,大多是早起去買菜的老頭老太太。大家互相點頭致意,眼神裏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平靜和距離感。沒有人再提楊家,也沒有人再議論什麽。終極保護令的威懾和派出所的定期走訪,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是非隔絕在外。
走到學校門口,已經有不少家長送孩子。陳念恩鬆開爸爸的手,朝奶奶和爸爸揮了揮手“奶奶再見,爸爸再見。” 然後像隻歸巢的小鳥,飛快地跑進了校門,融入了穿著同樣樸素校服的孩子們中間。
陳默和陳母站在校門外,看著孫女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門口,才轉身慢慢往回走。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晨光熹微,粥香猶在。這最平凡不過的送學路,對這飽經風霜的祖孫二人而言,卻是用血淚和法律的鐵壁,才艱難換回的片刻安寧。清貧的日子,就在這一粥一飯、一步一行中,緩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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