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清貧與堅韌中悄然滑過，轉眼已是深秋。城郊小院裏那株葡萄藤，經曆了夏日的瘋長，藤蔓已經爬滿了陳默搭好的架子，雖然葉子開始泛黃凋落，但累累的果實早已被摘下，釀成了幾小罐酸澀卻帶著陽光味道的葡萄酒，珍藏在陳母的床底下。枝幹遒勁，預示著來年的生機。
    這一天，是陳母的七十大壽。
    天剛蒙蒙亮，小院裏就比平日更早地亮起了燈火，彌漫開一股不同尋常的喜慶氣息。陳母特意換上了一件壓箱底、洗得發白卻整潔無比的藏藍色斜襟褂子，花白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她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帶著點羞澀的笑意，在廚房裏指揮著兒子。
    “默默，把那塊肉切薄點…對，再薄點…熬湯才入味！”
    “念恩啊，幫奶奶把桌子擦亮堂點，今天有客人哩！”
    陳念恩清脆地應著，拿著塊小抹布，踮著腳用力擦著那張被歲月磨得光滑的小方桌，小臉上滿是認真和期待。
    陳默依舊沉默，但動作明顯比往日更利落。他按照母親的吩咐，將一小塊難得的五花肉切成均勻的薄片，又將泡發的幹蘑菇仔細清洗。灶膛裏的火劈啪作響，大鍋裏燉著骨頭湯，濃鬱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小院。
    太陽漸漸升高，小院的門被推開了。
    “媽！壽星佬，我們來啦！”陳嵐爽朗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她手裏提著一個大蛋糕盒，身後跟著李明軒和已經比她高出一點的李陽。李明軒手裏拎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和一網兜新鮮水果。李陽則抱著一個包裝好的大盒子。
    “姥姥！生日快樂！”李陽大聲喊著，把盒子遞過去，“送給您的！”
    “哎喲，陽陽！快進來！來就來，買什麽東西！”陳母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接過。
    “媽，七十整壽，是大日子！一點心意。”陳嵐把蛋糕放在桌上，打量著煥然一新的小院，“默默把院子收拾得真幹淨！”
    緊接著，院門口又出現了熟悉的身影。是張磊和趙倩。張磊的腿似乎更跛了一點，但精神不錯，手裏拎著兩瓶酒和一包鹵味。趙倩則抱著一個嶄新的暖水瓶，臉上帶著爽朗的笑。
    “大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啊！”張磊嗓門洪亮。
    “陳大娘，生日快樂！一點心意！”趙倩笑著遞上暖水瓶，“看您那個舊的都掉瓷了。”
    “哎呀，小磊，小倩！快進來！太破費了！”陳母驚喜地迎上去。
    還沒等眾人坐定，巷口傳來了電動輪椅的聲音。是老周！他兒子周強推著他，也來了。老周腿上蓋著毯子，但氣色比上次見好多了，手裏捧著一盆開得正盛的菊花。
    “老嫂子！生辰快樂啊！”老周笑嗬嗬地，“強子，快，把花給大娘！”
    “周大哥！強子！你們怎麽也來了？這…這太…”陳母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
    “應該的！大娘，您可是我們巷子裏的福星！”周強憨厚地笑著。
    小小的院落，因為這群人的到來，頓時顯得擁擠不堪，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鬧和暖意。鄰居家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老太太聽到動靜，也探頭進來道賀，說著吉祥話。
    陳默看著這滿院子的人——血脈相連的姐姐一家，肝膽相照的朋友張磊夫婦，曾經仗義執言、如今同病相憐的老鄰居老周父子…這些在他人生最低穀時，或傾力相助，或默默支持，或最終選擇站在他身邊的人，此刻都匯聚在這個簡陋卻充滿溫情的小院裏，為他的母親祝壽。
    他那雙沉寂如深潭的眼眸，緩緩掃過每一張真誠的笑臉，掃過母親因為激動和喜悅而泛紅的臉頰，掃過女兒穿梭在人群中、給叔叔伯伯們遞糖果的快樂身影。冰封的心湖之下，似乎有暖流在緩慢地湧動。他微微吸了一口氣，轉身走進廚房，更加用力地翻炒起鍋裏的菜。
    午飯是前所未有的豐盛。陳默主廚，陳嵐和趙倩打下手。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
    陳默熬了半天的骨頭蘑菇肉片湯，湯色奶白，香氣撲鼻。
    李明軒帶來的大鯉魚被做成了紅燒，醬汁濃鬱。
    張磊帶的鹵味切了滿滿一盤。
    陳母醃的鹹鴨蛋切開，蛋黃流油。
    清炒時蔬碧綠誘人。
    還有陳嵐帶來的白切雞，趙倩拌的涼菜…
    當然，最顯眼的是桌子中央那個漂亮的奶油蛋糕，上麵插著“70”字樣的蠟燭。
    小小的方桌坐不下這麽多人，大家也不講究。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拿了小板凳，有的幹脆站著。酒杯（大多是粗瓷碗和茶杯）裏倒上了張磊帶來的白酒和趙倩買的果汁。
    “來來來！都舉杯！”張磊作為最活躍的，率先站起來，大聲道，“今天，是咱們陳大娘的七十壽辰！祝咱們的老壽星，福壽安康，笑口常開！日子越過越紅火！幹杯！”
    “幹杯！祝大娘生日快樂！”眾人齊聲應和，笑聲、祝福聲充滿了小小的院落。
    陳母被眾人簇擁在中間，胸前別著陳念恩硬要給她戴上的那朵作文得獎的小紅花（雖然有些褪色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光，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她顫巍巍地舉起茶杯，聲音哽咽卻響亮“謝謝…謝謝大夥兒！老婆子我…何德何能啊！有你們…有我的默默、嵐嵐、念恩…這輩子，值了！值了！” 她仰頭喝下那杯代表著無限感激和幸福的茶水。
    “整整齊齊，平平安安，就是福！”陳母放下杯子，看著滿院子的人，看著兒子、女兒、孫女，無比滿足地說道。
    這一刻，陽光正好，暖暖地照在每一個人身上。簡陋的杯盤，粗糲的食物，卻因為這份患難與共的真情和曆經風雨後的團圓，顯得彌足珍貴。陳默看著母親臉上從未有過的、純粹的、被幸福充盈的笑容，聽著滿院子的歡聲笑語，默默地端起麵前的酒杯，將裏麵辛辣的液體一飲而盡。一股熱流從喉嚨直燒到胃裏，仿佛也試圖去溫暖那顆冰封已久的心。根，在貧瘠的土壤裏，在溫暖的守望中，深紮。葉，雖經風霜，卻依然向著陽光，努力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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