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小院就蘇醒了。陳嵐是第一個起來的，輕手輕腳地開始生火燒水。土灶的煙囪升起嫋嫋炊煙，帶著柴火特有的香氣，給清冷的晨風添上暖意。
    陳默也早早起身，把院子中央的空地又仔細清掃了一遍，將幾張舊桌子拚在一起，鋪上一塊洗得發白卻幹淨平整的舊床單，權當宴席的主桌。陳念恩興奮得睡不著，揉著眼睛跑出來幫忙，把奶奶那把修補好的小凳子鄭重其事地擺在主桌的上首位。
    太陽漸漸升高，金色的光芒灑滿小院。張磊和趙倩帶著兒子小石頭最先到了。張磊手裏拎著兩條還在蹦躂的鯉魚，趙倩抱著一個大西瓜，小石頭則捧著一小籃子還帶著露水的青菜。
    “嬸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啊！”張磊的大嗓門透著由衷的喜悅。
    “張磊哥，趙倩姐，快進來！”陳嵐笑著迎上去，接過東西。
    “陳默，搭把手，把這魚拾掇了！”張磊把魚遞過去，挽起袖子就準備去灶台幫忙。
    老周的兒子周建軍推著輪椅上的老周也到了。老周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手裏緊緊攥著一個小紅布包。“老嫂子！賀壽來啦！”老周的聲音洪亮，帶著劫後餘生的爽朗。周建軍提著一桶自家釀的米酒。
    “老周！建軍！快坐快坐！”陳母被陳念恩扶著從屋裏出來，臉上笑開了花，連忙招呼。她今天換上了一件半新的藏藍色褂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精神矍鑠。
    接著是幾位老鄰居，王嬸提著一籃子雞蛋，李伯抱著一隻自家養的肥母雞，劉姨端著一盆剛蒸好的白麵饅頭……小小的院子很快就擠滿了人，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翻屋頂。孩子們在院子裏追逐嬉鬧，小石頭帶著陳念恩去看他帶來的“寶貝”——一隻裝在罐頭瓶裏的蟈蟈。
    陳嵐和趙倩在灶台邊忙得熱火朝天。大鐵鍋裏燉著魚，香氣四溢；旁邊的蒸籠冒著白汽，裏麵是陳嵐精心捏製的壽桃饅頭；案板上是切好的五花肉，等著下鍋紅燒。陳默則成了“火頭軍”兼打雜的，劈柴、燒火、殺魚、處理雞鴨，動作麻利。張磊和周建軍也都沒閑著，幫著搬桌椅板凳，招呼客人。
    李明軒帶著陽陽稍晚一些才到。李明軒手裏拎著兩盒精致的點心，陽陽則捧著一個包裝好的長方形盒子，表情有些別扭。陳嵐看到他們，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又有些忐忑。
    “媽，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李明軒把點心遞給陳嵐，對陳母說道，語氣平和。
    “奶奶，生日快樂。”陽陽把盒子遞到陳母麵前，聲音不大。
    “哎喲，陽陽來啦！還帶禮物了？謝謝，謝謝明軒，謝謝陽陽！”陳母高興地接過盒子，摸了摸陽陽的頭。陽陽下意識想躲，但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又頓住了。
    “快坐，快坐，馬上就開席！”陳嵐招呼著，把李明軒帶來的點心拆開一盒，分給眼巴巴的孩子們。陽陽被小石頭拉著去看蟈蟈了。
    正午時分，陽光正好。拚起的長桌上擺得滿滿當當。雖然都是家常菜式，但分量十足，香氣撲鼻一大盆奶白色的魚湯，油亮誘人的紅燒肉，翠綠的炒時蔬，金黃的炒雞蛋，還有那一屜屜白白胖胖點著紅點的壽桃饅頭。中間最顯眼的位置，是陳嵐用紅紙剪的大大的“壽”字，襯著那盆鮮豔欲滴的櫻桃。
    “開席嘍！”張磊高聲喊道。
    眾人紛紛落座。陳念恩把奶奶扶到上首那張她修補好的小凳上坐好。陳默和陳嵐站在母親身後。
    小院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笑意和祝福，聚焦在今日的老壽星身上。
    陳母看著眼前這一張張熟悉而溫暖的臉龐，看著這滿滿一桌子承載著心意的飯菜，看著院子裏追逐打鬧的孩子們，看著葡萄架上那在陽光下綠得發亮的嫩葉…她布滿皺紋的手微微顫抖著，端起了麵前那隻斟滿了米酒的粗瓷碗。
    碗裏清澈的酒液，映著她飽經滄桑卻此刻無比明亮的眼睛。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在女兒陳嵐帶著淚光的笑臉上停留片刻，又在兒子陳默沉靜卻透著暖意的眼眸中定格。最後，她看向依偎在自己腿邊、仰著小臉看著她的孫女念恩。
    “今兒個…”陳母的聲音有些發顫，卻異常清晰洪亮，帶著一種穿透歲月塵埃的力量，“老婆子七十了。能活到這個歲數，還能有你們…有張磊、趙倩、小石頭，有老周、建軍，有老王、老李、劉妹子這些老街坊…有明軒、陽陽…”她頓了頓，目光柔和地落在陳嵐身上，“…都在這兒，整整齊齊，一個不缺…”
    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隨即揚起，帶著無比的滿足和堅定
    “老婆子這輩子…值了！啥福氣？這就是天大的福氣！整整齊齊，平平安安，就是福！”
    “來！”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碗，渾濁的眼裏淚光閃爍，卻笑得無比開懷，“老婆子敬大夥兒！謝謝你們！都平平安安的！”
    “祝老壽星福壽安康！”張磊第一個站起來響應，聲如洪鍾。
    “祝嬸子（奶奶）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眾人紛紛起身舉杯，祝福聲此起彼伏，充滿了小院的每一個角落。
    陳默和陳嵐站在母親身後，同時端起了自己的碗。姐弟倆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無需言語，所有的艱難、委屈、扶持與此刻的圓滿，都融化在那澄澈的酒液裏。他們看著母親挺直的背影，看著她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耀，看著她腕間雖然空蕩卻仿佛承載著所有深情的“位置”，眼眶瞬間通紅，淚光在眼底劇烈地閃動。
    “媽…”兩人異口同聲，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滾過喉嚨，燒灼著胸腔，卻奇異地帶來一股暖流，直衝四肢百骸。
    小院裏，歡聲笑語再次爆發，如同最溫暖的潮水，將這個小院，將這裏的所有人，溫柔地、牢固地擁抱在一起。陽光透過葡萄藤新生的綠葉，灑下斑駁的光點，跳躍在每個人的臉上、身上，也跳躍在陳母滿是笑容卻淚痕未幹的臉上。
    這一刻，陋室生輝。所有的苦難，仿佛都被這滿院的溫情與祝福，隔絕在了高高的院牆之外。根，已深紮於這片飽經風霜卻依然肥沃的土地；葉，正在這盛夏的光景裏，奮力舒展，迎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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