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的七十大壽像一道暖流，滋潤了小院裏的每一個人。壽宴的喧鬧散去後，日子重歸平靜，但那份“整整齊齊、平平安安”的餘韻，卻久久地縈繞在屋簷下，像一層無形的暖光。
    陳念恩的畫箱成了小院新的焦點。壽宴那天，她掛在牆上的幾張畫，雖然筆觸稚嫩，但那大膽鮮活的色彩和對生活質樸的熱愛，意外地引起了來客們的讚歎。尤其是老周的兒子周建軍，在鎮上文化站工作，眼光比旁人毒些。
    “陳默哥，嵐姐，”壽宴後幾天，周建軍又來了小院，特意找到陳默和陳嵐，指著牆上陳念恩畫的那幅《奶奶的蒲扇》說，“念恩這孩子，畫畫是真有點靈氣！瞧這顏色用的，多鮮活！這感覺，抓得多準！”
    陳念恩正趴在小板凳上畫院子裏啄米的雞，聞言抬起頭，小臉微紅，眼睛亮晶晶的。
    陳默看著女兒，沒說話，隻是眼神柔和了些。
    “建軍，你的意思是？”陳嵐有些不解。
    “是這樣，”周建軍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咱們鎮文化站下個月不是要搞個‘童心繪家鄉’的小展覽嘛，麵向全鎮中小學生征稿。我看念恩這些畫，雖然年紀小，技法不成熟，但特別有生活氣，特別打動人！我想…選她幾幅送去試試，你們看行不？”
    送去展覽？陳嵐愣住了。陳默也有些意外，看向女兒。陳念恩已經放下畫筆，跑到周建軍身邊，仰著小臉，滿是期待“周叔叔，我的畫…能掛到很多人看的地方嗎？”
    “對！掛到文化站的大廳裏！”周建軍笑著摸摸她的頭。
    “那…行嗎？”陳嵐看向陳默。這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領域。
    陳默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念恩喜歡，就試試。”
    “好嘞！”周建軍很高興，“那你們挑挑，選幾張念恩自己最喜歡的，主題陽光點的就行。過兩天我來拿！”
    接下來的兩天，陳念恩陷入了“幸福的煩惱”。她把畫箱裏的畫一張張鋪在地上，小眉頭皺得緊緊的，看看這張，又看看那張，拿不定主意。陳默和陳嵐也不懂，隻讓她自己選。最終，她挑了三張一幅是《永不凋謝的夏天》（葡萄架版），一幅是《奶奶的蒲扇》，還有一幅是《爸爸修屋頂》。
    周建軍如約來取走了畫。日子又恢複了平靜，種菜、畫畫、照顧奶奶。陳念恩偶爾會問“周叔叔，我的畫掛上了嗎？”周建軍總是笑著說“快了快了，等布置好了帶你去看看！”
    大約半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周建軍興衝衝地騎著自行車來到小院，車把上還掛著一個嶄新的、看起來挺高級的畫板！
    “念恩！陳默哥！嵐姐！好消息！”他還沒下車就喊開了。
    陳念恩第一個跑出來，看到那個漂亮的畫板，眼睛都直了。
    “建軍，咋了？這麽高興？”陳嵐放下手裏的活計。
    “念恩的畫！在展覽上反響特別好！”周建軍把自行車支好，取下畫板遞給眼巴巴的陳念恩，“尤其是那張《永不凋謝的夏天》，色彩太有衝擊力了！好多人都圍著看！連縣裏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都駐足看了好久，誇這孩子有天賦，畫裏充滿了生命力！”
    他把畫板塞到陳念恩懷裏“喏，這是文化站給的鼓勵獎！嶄新的畫板！還有…”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折疊得很整齊的信封，鄭重地遞給陳默，“這是…一點獎金。五十塊錢。雖然不多，但這是對念恩才華的肯定！”
    五十塊！
    陳嵐和陳母都愣住了。陳默接過那個薄薄的信封，感覺它沉甸甸的。五十塊錢，對他們這個家來說，不算一筆小數目。是陳默在工廠辛苦好幾天的工資，是能買不少米麵油鹽的實在錢。
    “獎金？”陳念恩抱著新畫板，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我的畫…換的錢？”
    “對！你的畫換的！念恩真棒！”周建軍由衷地誇讚。
    陳念恩看看懷裏嶄新的畫板，又看看爸爸手裏那個信封，大眼睛裏瞬間迸發出巨大的喜悅和一種奇異的成就感！她不是隻會花錢的孩子了！她也能用自己的“本事”給家裏帶來東西了！
    “爸爸！奶奶！姑姑！我的畫掙錢了！”她抱著畫板在院子裏蹦跳起來，像隻快樂的小鳥。
    陳母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好！好！咱家念恩有出息！”
    陳嵐也高興地摟住侄女“念恩真厲害！”
    陳默看著女兒興奮的小臉，又低頭看看手中的信封。那五十塊錢，像一塊溫熱的炭火，熨帖著他沉寂已久的心房。女兒的笑容，比任何東西都珍貴。
    晚上，陳念恩抱著她的新畫板，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才心滿意足地睡去。陳默把那五十塊錢拿出來，放在桌上昏黃的燈光下。
    陳嵐看著那錢，感慨道“真沒想到…念恩這孩子…”
    “媽的手腕…”陳默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陳嵐一怔，隨即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壽宴那天，母親摩挲空手腕看畫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她心頭一酸“你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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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默拿起那五十塊錢，粗糙的手指撚過那幾張並不嶄新的紙幣。“念恩的心意…該給媽補上。” 他指的是畫中奶奶腕間那個光芒四射的“金鐲”。那不僅是畫，更是孫女對奶奶最深切的愛與祝福。而現實中，母親為了這個家，為了他，早已傾盡所有，連最後一點像樣的東西都失去了。
    陳嵐眼眶發熱，用力點頭“對！該補上！這錢是念恩掙的，給奶奶買鐲子，意義不一樣！我再添點…”她說著就要掏口袋。
    “不用。”陳默打斷她，把五十塊錢仔細收好，“就這個。”
    陳嵐看著弟弟堅定的眼神，沒再堅持。她知道，這五十塊錢承載的重量，遠超過它的麵值。這是女兒對奶奶的愛，也是兒子對母親的愧與償。
    幾天後，陳默請了半天假。他揣著那五十塊錢，騎著那輛舊自行車，去了鎮上唯一一家有金銀飾品櫃台的老百貨商店。櫃台裏的金飾在射燈下閃著誘人的光芒，也標著令人咋舌的價格。
    五十塊錢，在黃金麵前，顯得如此微薄。
    陳默的目光掠過那些粗重的金鏈子、寬大的金戒指，最終停留在角落裏一個小小的絲絨托盤上。那裏陳列著一些細巧的金飾，大多是給小孩的長命鎖、小手鐲，也有幾枚極細的女式素圈戒指和…幾對小小的、薄薄的金耳釘。再旁邊，是幾根極其纖細、幾乎沒有分量的“絞絲”小金鐲，細細的金絲纏繞在一起，樣式古樸簡單。
    他指著其中最細最便宜的一根“這個，能看看嗎？”
    售貨員是個中年婦女，打量了一下陳默洗得發白的工作服和粗糙的手，又看了看他指的那根最不起眼的小鐲子，態度有些懶洋洋“哦，絞絲的，按克算。這個很輕的。”
    她拿出來放在櫃台的絨布上。那鐲子果然很細，圈口也小，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光，樸素得近乎寒酸。
    “多少錢？”陳默問。
    售貨員報了價，正好接近五十塊。
    陳默沉默地看著那根小小的金鐲。它太細了，甚至比不上畫中那個“小太陽”的十分之一耀眼。他口袋裏那五十塊錢，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想給母親最好的，可現實隻允許他買下這最微不足道的一縷金光。
    “要嗎？”售貨員問。
    陳默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那個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封，打開，將裏麵所有的錢——五張十元的紙幣，鄭重地、一張一張地放在櫃台上。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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