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貨員數了錢，開票，把那根細細的絞絲金鐲放進一個小小的、印著“福”字的紅色首飾袋裏，遞給陳默。
    陳默接過袋子，掌心能感覺到那金屬微涼的觸感和輕飄飄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工作服內側的口袋，貼近心口的位置。走出百貨商店的大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他推著自行車，沒有立刻騎上，而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站了一會兒。口袋裏那點微涼的金光，像一顆小小的種子，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帶著一種混合著酸楚與溫暖的奇異感覺。
    他騎著車，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鎮子邊緣那條熟悉的河邊。河水靜靜流淌，岸邊楊柳依依。他在一棵老柳樹下停住，坐在河堤上，從懷裏掏出那個小小的紅布袋。
    打開袋子，拿出那根細得可憐的金鐲。午後的陽光照在金絲上，折射出一點微弱卻真實的光澤。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小心地、近乎虔誠地撫摸著那冰涼光滑的金屬表麵。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金絲纏繞的每一道細微紋路。
    太輕了。也太細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當母親枯瘦的手腕戴上它時，它會是多麽的不起眼。與畫中那個光芒萬丈的“小太陽”相比，它寒酸得像一個笑話。與母親為這個家、為他所付出的一切相比，它更是輕如鴻毛。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攥緊了那小小的金鐲，冰涼的金屬硌著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他想起賣掉的婚房份額，想起跪求親友時遭遇的白眼，想起簽下高利貸借條時手指的顫抖，想起在化工廠井下被刺鼻氣味熏得睜不開眼的窒息感…他付出了那麽多，傾盡了所有，最終能給母親的，卻隻有這用女兒賣畫換來的五十塊錢買下的、輕飄飄的一縷金絲。
    為什麽？為什麽他拚盡全力，能給至親的卻總是這樣微不足道？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攥著金鐲的拳頭上。河風吹動他額前過早灰白的發絲，寬闊的肩膀在陽光下微微聳動，像一座沉默壓抑的火山。沒有聲音，隻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口袋裏的舊懷表發出沉悶的“哢噠”聲，提醒他該去接女兒放學了。陳默猛地抬起頭，眼底布滿了血絲，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又被硬生生拉回的疲憊和空洞。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帶著河邊濕潤的泥土和青草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暫時壓下了翻騰的心緒。
    他用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臉，小心翼翼地將金鐲重新放回紅布袋，仔細係好袋口的抽繩，再次貼身放好。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跨上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裏都響的舊自行車，朝著念恩學校的方向蹬去。
    接到陳念恩時，小姑娘還沉浸在擁有新畫板的興奮中，嘰嘰喳喳地說著今天又畫了什麽。陳默沉默地聽著，偶爾“嗯”一聲，大手牢牢地護著女兒小小的肩膀。
    回到家，陳母正在院裏摘豆角。陳念恩獻寶似的把新畫板給奶奶看，又迫不及待地拉著奶奶去看葡萄藤上又長大了些的綠葉。
    晚飯時，氣氛有些微妙。陳念恩依舊開心，陳母也笑眯眯地問著孫女學校的事。隻有陳默，比平時更加沉默，扒飯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沉重。陳嵐敏感地察覺到了弟弟的異樣，幾次想開口，又咽了回去。
    飯後，陳念恩在燈下用新畫板畫畫。陳默走到母親身邊，看著她枯瘦的手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嶙峋。
    “媽。”他低聲喚道。
    “嗯？”陳母抬頭。
    陳默從懷裏掏出那個小小的紅布袋，遞到母親麵前。動作有些僵硬，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是…念恩…用畫畫掙的錢…給您買的。”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陳母愣住了，看看兒子，又看看那個小小的紅布袋，似乎沒反應過來。
    陳念恩聽到自己的名字，也放下畫筆跑了過來，好奇地看著“奶奶，快打開看看呀！是我的獎金買的！”
    陳母顫抖著手，接過紅布袋，解開抽繩。當那根細得幾乎可以忽略的絞絲金鐲滑落到她掌心時，廚房裏昏黃的燈光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那鐲子太細了，在陳母布滿老年斑和褶皺的掌心，像一根不小心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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