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點初中的錄取通知書，像一枚閃亮的勳章，暫時驅散了籠罩在陳嵐小家庭上空的陰霾。陽陽似乎也因為這明確的“成功”，而多了一份屬於少年人的底氣，眉宇間那層長久以來的疏離和別扭淡去了不少。
    開學前的日子，陳嵐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為兒子準備行頭上。雖然李明軒說了由他負責，但陳嵐還是忍不住跑了好幾趟鎮上的市場。書包要選結實耐用的，但又不能太土氣讓兒子被同學笑話；文具要齊全，筆、本子、尺規，一樣都不能少；衣服鞋子更是重中之重，既要合身舒適，又要體麵些，不能在新環境裏露怯。
    “媽，差不多行了。”陽陽看著床上堆起來的新東西，有些無奈，但語氣裏已沒了從前的不耐煩，“學校有校服的。”
    “校服是校服，平時也得穿啊！”陳嵐拿著一件新買的t恤在兒子身上比劃，“上了初中就是大孩子了，不能像小學那麽隨便。你看這顏色，多精神！”
    李明軒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和兒子臉上那點無奈又隱含期待的表情，沒再像以前那樣冷言冷語。他默默地遞過幾張鈔票“該買的買齊，別太省。學習用的東西，不能差。”
    陳嵐接過錢，心裏又是一暖。她知道，丈夫的態度在緩慢地、實實在在地改變。這改變，始於陽陽那別扭的一夾肉，也始於兒子那張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這個家，正在從冰冷的裂痕中，艱難地重新彌合。
    開學那天，天氣格外晴朗。陽陽穿上嶄新的衣服和鞋子，背上了裝滿新文具的書包，整個人看起來挺拔了不少，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和一絲對新生活的緊張與期待。
    李明軒親自騎著摩托車送兒子去學校報到。陳嵐本想跟著去，被李明軒攔住了“人多，擠。你在家等著就行，辦好手續就回來。”
    陳嵐站在家門口，看著摩托車載著丈夫和兒子消失在巷口，心裏又是驕傲又是不舍，還有一絲空落落的感覺。兒子真的長大了，要離開家去更遠的地方求學了。
    下午，李明軒帶著陽陽回來了。陽陽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媽！學校好大！操場比我們小學三個還大！還有圖書館、實驗室…我們班主任看著挺厲害的！” 他嘰嘰喳喳地說著新學校的見聞，眼睛裏閃著光。
    陳嵐聽著，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跟同學好好相處…”
    “知道了知道了。”陽陽嘴上應著，人已經跑進自己房間去整理新發的書本了。
    李明軒站在一旁，看著兒子雀躍的背影，對陳嵐說“住宿手續也辦好了。下周開始住校，周末回來。”
    “住校啊…”陳嵐心裏又是一緊，但很快調整過來，“也好，鍛煉鍛煉獨立能力。” 她看著丈夫，猶豫了一下，輕聲說“…謝謝。”
    李明軒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這個熟悉又仿佛有些不同的家。陽陽的新，似乎也為這個家推開了一扇新的門，門後透出的光，雖然還不算明亮，卻足以驅散經年的寒意。他走到陽陽房門口，看著兒子小心翼翼地往新書包裏裝課本的背影，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轉身去陽台抽煙了。煙霧繚繞中，那個曾經疏離冷漠的父親身影，似乎也悄然柔和了幾分。
    盛夏的午後，陽光白得晃眼，空氣裏蒸騰著灼人的熱浪。葡萄藤的綠蔭成了小院最珍貴的所在，濃密的葉片貪婪地吸收著光熱，在架下篩出斑駁的、相對清涼的光影。
    陳念恩的畫板就支在這片綠蔭下。她正聚精會神地畫著一串剛剛成形、還帶著青澀絨毛的小葡萄，蠟筆的綠色用得格外小心，試圖調出那種介於嫩綠與墨綠之間的生機。汗水順著她的小臉滑落，滴在畫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毫不在意，隨手抹了一把，繼續塗抹。
    陳母坐在旁邊的小凳上，蒲扇搖動的頻率比平時快了些，帶起的風也驅不散那粘稠的暑氣。她穿著最單薄的汗衫，手腕上的金鐲因為出汗而微微發亮，緊貼著皮膚。她看著孫女汗濕的鬢角和專注的神情，眼中滿是疼惜“念恩，歇會兒，喝口水，別熱著了。”
    “奶奶，就快畫好了！”陳念恩頭也不抬，小臉被熱浪蒸得紅撲撲的。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灼熱的氣流。
    陳默回來了。他穿著深藍色的工裝，後背和前胸已被汗水浸透，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漬。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角，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和暑熱的煎熬。他反手關上院門，隔絕了外麵白花花的日光。
    “爸！”陳念恩抬頭喊了一聲，聲音也帶著被熱氣蒸騰的蔫蔫感。
    “嗯。”陳默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水龍頭邊，擰開，掬起清涼的自來水，狠狠洗了幾把臉，又撩起水打濕了後頸和胳膊。冰涼的水刺激著滾燙的皮膚，讓他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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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去一些暑氣後，他才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從工裝褲寬大的口袋裏，掏出了兩個表皮粉紅、帶著一層細密絨毛的軟桃。桃子不大，但看起來熟透了，捏上去軟軟的，散發著清甜的果香，在炎熱的午後顯得格外誘人。
    “哇！桃子！”陳念恩眼睛一亮，畫畫的疲憊瞬間被驅散了不少。
    陳默沒說話，走到葡萄架下，將兩個桃子遞到女兒麵前。桃子還帶著他口袋裏的溫熱和一點汗濕的氣息。
    陳念恩開心地接過來，先挑了一個更大更紅的，在水盆裏洗了洗，遞給奶奶“奶奶，您吃這個大的！”
    陳母笑著接過“念恩乖，你自己吃。”
    “我吃這個！”陳念恩拿起另一個桃子，也洗了洗，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軟糯的果肉和清甜的汁水瞬間充盈口腔，帶著陽光的芬芳，沁人心脾，瞬間驅散了喉嚨裏的幹渴和身體的燥熱。“好甜！真好吃！”她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陳默看著女兒和母親吃著桃子，自己則走到水缸邊，拿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清冽的水滑過幹渴的喉嚨，帶走最後一絲暑氣。他長長舒了一口氣，走到葡萄架下，在女兒旁邊席地坐下。背靠著冰涼的竹竿，閉上眼睛，感受著頭頂綠蔭帶來的絲絲涼意和身邊女兒小口吃桃的細微聲響。
    陳母小口地吃著軟糯香甜的桃子，看著兒子疲憊卻放鬆的側臉，看著孫女滿足的小臉，感受著手腕上金鐲那溫潤的觸感。熱浪依舊在空氣中湧動，蟬鳴依舊不知疲倦，但這濃密的葡萄藤蔭下，清甜的桃香彌漫，卻自有一方寧靜與清涼。這份歸家時帶來的、微不足道的甘甜，是炎熱生活裏最熨帖的慰藉，也是這個家無聲流淌的、細水長流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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