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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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而精致的院子,院子的西北角有一顆枝幹虯曲的棗樹,樹根處堆積了一層枯黃的落葉,雖然空氣裏隱隱飄著柴火米香,然而每一處角落都給人以空曠而蕭疏的觸感。
光禿禿的棗樹下,庚明一手托著茶具托盤,一手拉著藤椅的椅背,似剛要坐下,神情呆滯。
商慈闖進院子後,看到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庚明乍看到商慈,竟沒露出什麽意外的情緒,而是眉頭微皺,有些茫然和不解。
商慈一步步走到他麵前,深呼一口氣,雖然一直在默念要冷靜,但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小師兄,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麽,師兄現在還在到處托人打探你的消息,你留下一封信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你有考慮過師父和我們的感受嗎……”
“小師妹?”聽到她的連珠炮似的詰問,庚明才恍然驚醒,臉上漸漸浮現出愕然和愧色。
商慈被他這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遲鈍反應,噎了下,柳眉一豎:“你……”
庚明微微垂眸,將手裏的托盤放到桌上,示意她身邊的空椅:“……先坐罷。”
商慈也知現在如何責難都無濟於事,她要想辦法心平氣和地先把小師兄勸回家再說。
她坐下來,認真地盯著他道:“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就問你一句話,跟不跟我回家。”
庚明無神地望著桌麵,嘴角泄出苦笑:“我想我信裏寫得也很清楚了,我有必須要做的事,等到事情辦完,我自然會再去找你們。”
他頓了頓,又問:“師父的身體還好嗎?”
商慈又心痛又生氣:“等到你辦完再回,你可知師父他已經……”
庚明的身子明顯一顫,急急地問:“師父他怎麽了?”
“……他老人家已仙逝了。”
庚明的臉色霎時變得灰白,過了半響,啞著嗓子問:“……什麽時候的事?”
“小半年了。”
庚明沒有痛哭,沒有落淚,靜默了許久,而是拿起石桌上的瓷壺,給她和自己斟了杯茶。
這是商慈第一次和庚明如此安靜地坐在一塊,他倆不是鬥嘴,就是一方壓根把另一方當做耳旁風,等到對方暴跳如雷了再反擊。
時隔半年再見,商慈總覺得庚明的言談舉止,變得和她印象中的小師兄不太一樣,褪去了天才的孤傲,沒有了銳利棱角,多了幾分溫吞沉斂,好似卸掉了所有堅硬的外殼,隻剩下柔軟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內裏。
淺綠的茶水從壺嘴裏湧出來,壺嘴和茶杯明顯差了一寸之距,清瘦纖白的手指瞬間被燙紅了一片。
商慈訝異地抬頭看他,以為他是忽聞師父仙逝而心神遊離,可瞧見他淡漠的表情似乎習以為常,抖落手背上的水珠,繼續倒茶。
結合方才他看見自己的遲鈍反應,和時不時會露出茫然黯淡的眼神,商慈這才意識到一個讓她驚懼的事實。
商慈哆嗦著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師兄,你的眼睛……”
庚明雙眼微眯,有些嫌棄:“不用在我眼前晃,是,我看不見,但我聽得見,你的袖口在響。”
他此刻的語氣終於能找回一點以前的傲然和逞強意味,商慈心頭一下子湧上酸澀,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她想過師兄那麽久沒有打探到小師兄的消息,他可能是處於某個大人物的庇護之下,過得很好,還有可能是身處在遠離世囂的地方,躲躲藏藏,而過得不那麽好。
但她從來沒想過,再次相逢,小師兄竟會是雙眼已盲的境遇。
怎麽會好好的突然害了眼病?
她忽然想起那本消失已久、小師兄跟她說已經燒掉了的魯班書,那本書有禁忌,習得者須鰥寡孤獨殘任沾一樣,無一例外。
“小師兄,你是不是……”
話未問完,隻見庚明聽到了什麽動靜,麵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對著她身後喊了一聲:“哥……”
商慈轉頭一看,麵前的男子長身欣然,玄衣束發,眉眼如墨,眉梢和唇角都透著凜然鋒銳的氣質。
二人對視,彼此都怔住了。
*
兩年的時間,對於正處於蛻變期的少年來說,變化是翻天覆地的。
激長的身高,硬朗的氣度,清晰印刻的五官,再也不是那個會追在她後麵喊婉姐姐的小跟班了。
“商慈,如果不是我弟弟告訴我,我還真的一直以為你就是薑家大小姐,嗬,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換魂這般離奇的事,隻能說,你的演技很不錯。”
流光同她並肩走在小巷子裏,嘴角帶著諷刺的弧度。
“那你呢?你為什麽會搖身一變成了庚明的哥哥?”商慈不甘示弱地望向他,一字一頓道,“我真的很後悔當初收留你。”
沒有注意到他變得幽深的眸色,商慈的腳下微頓,她當初會收留他不也是因為他的眉眼有幾分像小師兄嗎?命運這東西有時真的說不清。
“跟不跟你回去,這是他自己的意願,請你尊重他的選擇。”流光挑了挑眉。
商慈咬咬牙側過身,伸手攔住他:“我問你,你為什麽會找上庚明?他一直說必須要做的事,究竟是什麽?”
“告訴你也無妨。”流光垂下眼睫,墨色不帶感情的眸子直望進她眼裏,開口道,“十四年前,江南翟、章、沈、何四大家族因文字獄而被抄家滅族一案,你可曾聽說?”
商慈點點頭,那時候她不過六七歲,但是因為這事太過出名,所以仍留有印象。十四年前,新皇剛登基不久,那時江南多文人墨客,以四大家族為首。皇帝急於穩固政權,聽信讒言,從四大家族聯出的詩集裏捕風捉影,給四大家族扣下大不敬和謀逆的帽子,男丁皆斬,女眷為奴,抄得的家產充入國庫。據說那年的國庫充盈到是往年稅收的三倍,然此事一出,江南文人的地位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那是當今皇帝當政二十年以來,犯下的為數不多的令人詬病的錯誤之一。雖然現在人們仍不敢妄議當年是非,但隔代修史時,這樁事一定會被寫在本朝的黑曆史裏的。
“我也不叫流光,我有姓名,是我娘給我起的,叫翟泱。”
說到這,商慈就猜測到了什麽,他似陷入久遠的回憶裏,一邊緩緩繼續向前走,一邊逐句道來,“抄家那天,我娘親趁亂將我送出了府,弟弟則被奶娘帶回了老家,我娘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對我下了蠱,所以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事,我都記不得了,一旦想回憶起以前的事,腦袋總是炸裂似地痛……”
商慈想起那回在客棧,他頭痛發作,她還替他按過額頭,他娘親這麽做,想必也是為了保護他,這些記憶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沉痛了。
“我失去了有關身世的記憶,但是娘從小教我的重喪日、十二藥精等等術要,我還存留著些許印象。我這十年來一直靠流浪乞討生活,直到遇見了你,隻覺告訴我跟著你,能解開困擾我已久的身世。當年,我娘隻給我留下了一件繡有特殊花紋的荷包,在景華山莊,我從藍蝶隨身掛著的荷包上看見了類似的花紋,所以那天我是故意留下,讓你和你師兄先行離開客棧,我便跟苗疆那群人離開了。”
“藍蝶幫我解了當年娘親種下的蠱,據藍蝶說,我娘是苗疆聖使,雖然嫁給漢人,惹得他們族人不快,但聽說我要找尋弟弟後,他們仍舊鼎力相助,我憑著當年的記憶去了奶娘的老家,奶娘卻已嫁人生子,她跟我說她當年孤身一人,身無分文,沒法帶著我弟弟過活,迫不得已便將他放在了一家大戶人家的門口,我又打聽到那戶人家,據說十四年前,那裏暫住過從京城退隱來的大人物,姓萬。”
剩下的事似乎也不消說了,他找到庚明的過程也是費盡千辛,商慈除了理解,還有不解:“你現在找到庚明,兄弟相認,不是好事嗎,為什麽非要住在這裏?”
“我娘當年把我送出來之後,不肯苟活為奴,跟隨我爹爹一起死於獄中,我和庚明二人現在相依為命,無牽無掛,隻想一雪當年之恨。”
商慈心裏升上不好的預感:“你想怎樣?”
翟泱似笑非笑,輕嗬道:“當年抄家的罪名的是圖謀叛逆,如果不真謀逆一次,怎對得起那一紙罪狀?”
商慈被他這番輕描淡寫說出的狂言驚到,一時呆愣在原地。
“前麵就是永安大街,到了這兒你就能認識路了罷。”從這裏已經可以看到巷口處人頭攢動的景象,翟泱也停下腳步,對她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那雙深如幽潭的眸子裏,亮起別有深意的光:“我們會再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