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生與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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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芷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惶恐,嘴唇發抖:“我肚子好痛……好像要、要生了……”

    商慈和丫鬟祿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慌了手腳,商慈回握住她的手,強作鎮定問:“怎麽痛法?”

    周芷清也描述不清,盡管咬著牙,嗓音還是帶著驚怕的抖動:“我、我能感覺到它在往下墜……”

    在一陣一陣的悶哼和呻/吟中,周芷清秀眉糾成一團,商慈離得近,仿佛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動了一下,片刻後隻見她的裙底漸漸滲出帶血絲的液體,濕濡了一片。

    羊水破了……商慈按捺著砰砰直跳的心,忙起身扯過座榻邊的絨毯,給她蓋在了腿上。

    祿兒一邊催命似地促著外麵的車夫,一邊慌亂地用手帕擦著周芷清額頭上的汗珠:“小姐你忍著點,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在商慈和祿兒的提心吊膽,和周芷清一聲賽過一聲的呻-吟裏,馬車風一般地趕回了沈府。

    祿兒還未等車輪停穩便掀簾跳下馬車,對傻站著的門房喊:“快來幫忙,少夫人要生了!穩婆!少爺原本找的穩婆在哪裏!”

    沈府下人們聞聲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去抬周芷清。

    沈府上下頓時一片慌亂,周芷清被眾人半抬半扶地送到屋裏,丫鬟婆子們四相奔走,端熱水、找穩婆、取絹布……

    *

    相較於雞飛狗跳的國舅府,萬府此刻凝固著一股蕭疏沉重的氛圍。

    萬衍山看向喂完藥就守候在床邊,靜默不語的巽方,胡子抖動著,扯露出一絲笑容:“你每天都有卜筮的習慣,你是算到了罷,才會支走了蠢丫頭…”

    巽方的神色看似靜如止水,顫動著的睫羽和翕動的唇角,泄露了他焦迭的內心。

    “為師活了一百二十三歲,也活夠了,是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萬衍山蒼暮的嗓音裏盡是超脫和釋然,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黯淡:“那孩子……應該是知道他的身世了,為師想求你一件事。”

    巽方輕輕握住他放在被褥上的右手,道:“師命重於山,如何說求,師父,你想到什麽就說罷,弟子一定做到。”

    萬衍山歎口氣:“無論將來庚明做了什麽,望你能顧念著同門之情,留下他的命。”

    巽方心裏一痛:“師父不用你說,庚明永遠都是我師弟,我不會害他。”

    這人一到了將死之時,天大的事都已變得不再重要。什麽謀篡逆反,什麽王朝穩固,什麽黎民社稷,萬衍山都沒有力氣去想,他隻想自私一回,他唯一的牽掛,隻有那個至今流蕩在外不知音訊的小徒弟。

    得到巽方的回答,萬衍山心願了成地長出一口氣,好似有他這句承諾,庚明的未來就有了保障一樣。

    “為師困了,你走罷。”萬衍山說完,緩緩闔上眼。

    耳側的呼吸一點點變弱,直到靜止,手心那隻布滿褶皺的手逐漸變涼,直到脈絡失去跳動,屋簾被風吹得蕩動,窗外的竹葉莎莎作響,巽方能感覺有什麽東西他身邊經過,隨著那陣風,消逝了。

    他的背脊徹底彎曲下來,手肘撐在床邊,緊握住那隻已經失去了溫度的手掌貼在額間,有什麽東西從眼中滑落,靛青色的被罩上暈出點點打濕的痕跡。

    *

    沈家少爺這日也是休沐在家,對於妻子即將臨盆還要去坐馬車送行這事,他本來就不讚成,但也勸不動,正擔心著,此刻聽到院外紛雜混亂的腳步聲,就知道出了事。

    然而這種時刻,他一個大男人更插不上手,隻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負著手在周芷清的院子裏兜來兜去。

    商慈在屋子裏完全充當著陪護的角色,手被撕心裂肺哭嚎著的周芷清捏得生疼,她強忍著也沒有收回手,她知道周芷清現在所受的痛苦一定超她百倍。

    她平生所學在此刻全然排不上用場,隻能緊握著自己的手,隻能扯東扯西說著無用的話,試圖轉移周芷清的注意力:“放鬆,想想別的事,想想以後的事,對了,你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然而不管商慈說什麽,周芷清都聽不進去,終於,在商慈的手被捏到快失去知覺之時,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啼哭聲。

    “出來了!出來了!”穩婆連忙用柔軟的綢布包裹住孩子,溫熱的濕帕子擦幹淨嬰兒身上的汙穢,笑道:“是個小少爺!”

    穩婆歡喜地把孩子抱到周芷清麵前,周芷清還在餘痛未消地喘著氣,瞥了眼,看到自己痛苦折磨了半天,為得就是這麽個皺巴巴像個小老鼠似的小東西,有點失望有點嫌棄:“怎麽這麽醜?”

    商慈沒繃住,笑著瞪他一眼:“哪有你這麽說自己孩子的?醜,你是你兒子!”小心翼翼地從穩婆手裏接過孩子抱著,細細打量,隻見他五嶽靈秀,目深耳竅緊,三才三停圓闊而潤,現在隻是眉眼未張開,等年紀大了,定是個漂亮的小公子!

    聽到孩子的啼哭聲,沈俞安再也不顧下人的阻攔,衝到了屋裏去,沒有去看商慈懷裏的孩子,而是徑直奔到周芷清床邊,見妻子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好,看見他還衝他微笑,一顆心才算落回了肚子裏。

    商慈微愣了愣,對於這沈家少爺第一時間是奔到周芷清身邊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隻道周芷清沒瞧錯人,就算周家落敗了,但有沈家少爺如此偏袒愛護她,她在國舅府的地位想必也不會動搖。

    不過夫婦倆人深情對望、耳鬢廝磨的場景,顯然沒有懷中的小家夥有意思,商慈隻顧低頭逗弄孩子,等到祿兒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才反應過來周芷清在叫她。

    周芷清倚在丈夫懷中,雖然看起來還很虛弱,但比起一些痛到昏迷的產婦已經好了許多,她笑著對商慈道:“那日我發現有孕之時,你在,今日分娩你亦在,這孩子是跟你有緣,幫忙給孩子取個名字罷。”

    地窖被綁事件已過去了快兩年,早已成了樁陳年舊事,再加上周芷清懷孕那段時間,沈俞安聽說商慈經常來陪妻子說話解悶,對商慈早沒了什麽偏見。但孩子是府裏的嫡長孫,名字怎麽能隨便讓一外人起……他不知商慈是玄術中人,隻知在這情況下,他不能駁了妻子的意思,隻能強行附和道:“是啊,今日多謝薑姑娘了。”

    商慈不是不知禮節的,周芷清心血來潮讓請她取名,她不能真把人孩子的名字給定了。她也聽出了沈俞安話中隱含的為難,隻笑了笑道:“名字這麽大的事,還是交給沈國公和沈老夫人定吧,我頂多是給個建議……”

    商慈把孩子交給一旁的穩婆,從袖中掏出袖珍羅盤,按生辰八字給孩子排了番命盤。在天幹同時有丙丁火,在地支有雙巳火通根,算出這孩子五行中火形重,占了半壁江山,“元神”火旺,得“克泄耗”,也就是說要補土金水。

    土因為在命格氣勢比較旺,已經有足夠的能量發揮作用,所以不需要再補。

    還剩下五行就是金與水了,這金水兩種五行分別是代表財星的財富與事業的官殺之星,水為最弱,所以最終整個命格需要加強用神“金水”的力量,用來平衡整體命格的五行流通。

    商慈說了一堆,周芷清和沈俞安夫婦倆傻傻地對視一眼,似懂非懂,商慈想了想,歸整為最直白簡潔的一句話:“取得名字裏要含金或水,忌帶火木,其它的按沈家族譜輩分來就好。”

    *

    回到清淨的萬府時,天色見黑,望著自家宅院大門,商慈有種釋然的感覺。近距離觀察了一遭驚心動魄、血淋淋的現場,讓她對生孩子這項女人必經的苦難,有了些許陰影。

    她抻了抻有些酸痛的胳膊,朝師父的院落走去。

    恰看到師兄從師父屋內走出,商慈站在台階上,笑著問:“怎麽樣?師父有沒有好好喝完藥?”

    剛想繞過他邁進屋內,師兄長臂一伸,攔住了她。

    商慈這才注意到師兄微低著頭,眼眶紅腫,帶著些許血絲,眉宇間盡是滄桑疲累,商慈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有些擔憂地皺眉問:“師兄,你怎麽了……”

    巽方不忍告訴她,和上午他故意早些支走了她,不願她見到那場景一樣,然而不可能瞞得住,她也有權力知道真相。

    巽方怔忪而認真地看著她,隻覺每一個字說出來都無比的艱澀:

    “師父他……已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