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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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夏至。
巽方托朝中同僚暗中打探更美的消息,為了這事,沒少奔波,然而仍舊音信全無。京城人口眾多,魚龍混雜,要想找一個人很難,何況那人在故意躲避,更無異於大海撈針。
今年京城的夏至格外酷熱,西南方接連傳出大旱的消息,因有巽方的提前預測,朝廷早有準備,當即勒令各地受災府衙開倉放糧。
然兩個月過去,莊稼顆粒無收,災民被活活餓死的狀況完全沒有緩解,聽說某些受災嚴重的地方出現了小型的□□,流民們打到衙門裏去,匾額都被拆下來砸了。
皇上大怒,嚴令徹查此事,結果順藤摸瓜查出一大筆虧空,很多地方的賑災糧都沒有到位,或是被當地官員中飽私囊。原來,朝廷一開始下令囤積糧食以備不時之需,許多官員對大旱的預測並不以為意,看著批下來的銀票和糧食打起了小算盤,想著與其米爛陳倉,不如便宜了自己,以至於旱災真的爆發後,虧空遲遲來不及填補。
麵對朝中兩大勢力的明爭暗鬥,皇上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旁觀。事發後,皇帝震怒的同時,借此機會,對朝中的勢力徹底來了一番大清洗,周芷清的父親被牽連在內。
商慈聽聞這事時,正在幫師父熬藥,自小師兄離家出走後,師父的身體每況愈下,染上了胸悶咳嗽的毛病,每日苦藥不斷。
剛點上火,正扇著風,師兄走過來,眸色微沉,道:“周家出事了。”
商慈倏地站起來,忙問:“怎麽回事?”
“因為賑災糧餉貪汙一案,周家老爺被波及,死罪不至於,但估計是要削職流放。”
其實,這次被革職查辦的多是六王爺那邊的人,周老爺純屬是炮灰,因為貪汙數額最大的那位仁兄曾是他名下最得意的弟子,平時與他交情匪淺。六王爺那群人被咬急了,能拖一個是一個,有的說看見那官員給周老爺送了什麽什麽禮,有的說周老爺府邸豪華程度建得堪比皇家別苑,家裏有多少珍寶古玩,皇帝行事向來是寧錯殺十人,不放過一個,周老爺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拖下了水。
但念在周老爺並不是主謀之人,且年事已高,隻賜了他家產充公、削職流放。
“師兄你幫我熬著藥,我去看看周芷清……”
商慈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擱下蒲扇,就往沈家跑。
周芷清懷孕以來,商慈應了她的要求,隔三差五便上門來同她說話解悶,和沈家的下人們都混了臉熟。到了國舅府,門房也沒通報,直接讓她進去了。
商慈的擔心果然沒錯,走進周芷清居住的院子,隻見地上跪著一排小丫鬟,周芷清挺著個大肚子,眼睛腫得像核桃,哭得上氣不接,還直想往外衝。
祿兒正抱著她的胳膊,苦苦哀勸:“小姐,我求你了,你可別哭了,你著急又有什麽用,這是皇上的旨意,現在老爺府裏正是肯定一團亂,外人官兵來來回回進出,你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再叫那些人衝撞了你,我可怎麽向姑爺交代……”
祿兒是她的陪嫁丫鬟,對周老爺和徐氏都有很深的感情,此刻勸著周芷清,自己的眼淚也是啪嗒啪嗒直掉。
商慈也知道她現在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同祿兒使了個眼色,一起將她強拉到貴妃榻上倚著,等她哭得漸漸沒力氣了,情緒稍稍平複了些。商慈微微垂眸,問:“這事沒有解決辦法了嗎?央你公爹到皇上麵前說說,說不定會有回旋的餘地?”
周芷清一邊抽噎,一邊抹淚道:“沒有辦法了,聖旨已經下了,後日便要走。”
商慈沉吟道:“既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確實像祿兒所說,你哭也沒什麽用了,不如趁著還有時間,為老爺夫人準備寫路上要用到的行李衣物,他們此刻怕是沒有心情準備了……”
商慈這話點醒了周芷清,她狠狠地擦了兩下眼淚,深吸了兩口氣,強忍悲痛站起身來,拿出了當家主母的作風,有條不紊地命令丫鬟們開始準備這一路上要用到的行李。
*
周老爺臨行這天,師兄恰休沐在家,可以照顧師父,她剛好能抽身一天,陪周芷清去送一送她爹娘。
商慈走之前,和往常一樣,把藥煎好放在師父床頭,等稍涼了些,不那麽燙嘴了,她低頭用瓷勺一口口地喂著床榻上的師父。
萬衍山其實是個骨子裏很要強的老頭,隻不過年事越高,對某些事便看淡了,或者是被他平時的不拘小節給掩蓋住了,但商慈最是知道。剛開始,她給他喂藥,師父不但不領情,還臭罵她,說:“為師是行將就木,連藥勺都拿不動了嗎?”
然而事實證明,他不是拿不動,而是哆哆嗦嗦,喝一碗藥得有半碗灑在被褥上。後來,在讓徒弟喂藥和自己喝完藥再讓徒弟去洗被褥,哪個更丟人之間,萬衍山默默地選擇了前者。
師父一生沒娶妻,沒子女,孑然一身,到老來收了他們三個徒弟,權當是親兒女們在養,巽方和她都是在七八歲,知事後收養來的,唯有庚明是尚在繈褓便被抱來,從他咿呀開口說話,到蹣跚學步,再到手把手叫他堪輿。如今小師兄驟然離去,師父心裏活像被剮掉了一塊肉,比誰都痛。
這些日子以來,師父問她問得最多的話,就是“你師兄那邊有沒有打聽到庚明的消息?”“庚明什麽時候回來……”
商慈都不知怎麽回答,今日師父倒沒有再問讓她為難頭痛的問題,乖乖地張嘴喝藥。咽下藥汁的間隙,萬衍山偏頭看向她,目光深邃,暮氣沉沉的嗓音裏帶著詰問:“丫頭,你是不是一直覺得為師偏心?凡事隻關心巽方和庚明,卻從不關注你?”
商慈靜窒了一瞬,她沒有想到師父會突然說這話,想了想,她點點頭,笑說:“是的,但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因為我知道我在術數上沒有特別的天分,在大事上我沒有師兄的沉著穩重,在小事上,我不及小師兄機靈活泛,您更看重師兄們是理所當然的……”
萬衍山聽後爽朗地笑出聲來,這一笑便帶動了咳嗽,直咳得他老臉泛紅,商慈連忙幫他捶背順氣,好半天才平複,萬衍山氣喘籲籲道:“還記得我讓你們每個人都記住的話嗎?”
商慈自然記得,就是那句什麽生來蓬間雀,沒等她回答,師父便說了一遍:“生來蓬間雀,無鯤鵬之誌,甘囿於田壟,避於囂世,反得幸也。當年為你們占得卦象,到現在一一靈驗了,你的師兄們都像我,一生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反而都不如你看得通透。也幸而有你在,巽方總不會太無所顧忌地去做事,老頭子我也算是安心了。”
品味著師父沒頭沒尾地這番話,商慈怎麽想怎麽不對勁,這時師兄走進來,接過她手裏的藥碗,看著她,輕聲道:“你先走罷,我來喂藥。”
商慈再次看了眼師父,眼皮微耷,但眼眸帶光,麵容平靜不似有異,便道:“那好,我先走了,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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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一輛破舊的馬車前,父母女三人淚眼婆娑地相擁著。
周芷清分別拉著他二人的手,低頭哽咽著:“爹,娘,你們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聽說遼河縣靠近東胡,天氣寒冷,女兒給你們備了許多禦寒的衣物,你們到了那邊,要是缺短了什麽,記得寫信告訴我……”
周芷清說得後麵嗓音越顫抖,她也知道自己說這些話都是無用而不切實際的,從那苦寒之地到京城,想通上一封書信來回也要一年的光景,遇上什麽事傳到她這裏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也是她臨盆之日在即,仍執拗要去送爹娘的緣故,因為這一次見麵,或許就是這輩子她見她爹娘的最後一麵了。
周老爺和徐氏都比商慈初次見到他們時,蒼老了許多,鬢角冒出了根根白發,周老爺輕拍著女兒的手背,歎氣道:“爹這一輩子福都享過了,老來受些罪也沒啥大不了,丫頭放心,爹娘的身體還硬朗著,”看著女兒高聳的前腰,沒忍住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爹唯一覺得遺憾的是,沒能等得及抱一抱外孫兒……”
徐氏輕掐了周老爺一下,橫眉小聲道:“還說這些做什麽,還嫌咱家女兒不夠難過?”
周芷清和丫鬟祿兒在一旁看到這場景,除了難過就是唏噓。周芷清出來送行隻帶了祿兒一個丫鬟,商慈心想怎麽不見沈家公子,嶽丈嶽母被貶斥邊疆,做女婿的竟不來送送?
轉念又想,大概沈家公子作為國舅嫡子,對於親家落難卻無能為力,大概也無顏麵來送吧,再加上周老爺被貶斥,有一部分原因是國舅沈家的政敵栽贓,沈家公子與其頂著愧疚而來,不如給他們父女好好道別的時間。
那輛破舊馬車被周芷清大包小包塞得滿滿當當,如果不是怕有人看見再向皇上參她爹一本,周芷清恨不能裝上十輛馬車的行李。
依依惜別了半個時辰,太陽眼見要落山,趕夜路相對危險,周芷清挺著大肚站了那麽久,也有些扛不住了。周老爺和徐氏相互牽扶著,登上馬車。
目送著爹娘的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周芷清含著清淚,被商慈和祿兒攙扶上馬車。
車輪轉動聲響起,周芷清倚在小窗邊,仍怔怔的,對商慈道:“我以後是沒有娘家可回的人了……”
商慈原本想勸她說,“我在七歲時就失去了雙親,被師父收養,比起我來,你可幸福多了”,然而想到周芷清到現在還不知她真正身份,仍把她當薑婉,話到嘴邊改成:“我倒是有娘家可回,但又如何,終會有曲終人散的時候,爹娘總不可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周芷清想勸她別那麽絕情,剛想開口,忽然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她條件反射地緊抓窗框,痛呼出聲。
商慈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問:“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周芷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惶恐,嘴唇發抖:“我肚子好痛……好像要、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