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清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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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紋描金香爐內燃著的驅蚊蟲的艾葉,冉冉的煙霧在香爐周圍環繞。
屋內落針可聞,二人相對而坐,跳動的燭火時明時滅,燭芯炸開的聲響在靜謐的氣氛中分外響亮,少女手捧茶盞,挺直著背,而少年瑟縮著脖子,二人明明年紀相仿,卻頗有些長輩訓斥小輩的即視感。
燭火昏黃,少女的肌膚卻細膩若白瓷,找不見丁點的瑕疵,一雙眸子較杏眼稍長,眼角平而眼尾翹,即使不笑,也給人在嬌嗔的錯覺,不點自朱的豐盈唇瓣有些嚴肅地抿著,帶動兩側雪腮微微的鼓起,微皺的眉頭昭示著她此刻的不滿。
然而少女似乎是天生的無氣場,是即便坐在龍椅上,也全然不具有壓迫感的類型。
流光卻不敢直視她,心裏也在納罕,為什麽他就這麽怕她呢,她從來沒對自己厲言說過話,也僅僅比自己年長兩歲而已,為何她一擺出這種架勢,自己就有種想要遁地的衝動?
商慈在他身上掃來掃去,想要找出點他在欺瞞自己的痕跡,然而很擅長與人打交道的她不過堅持了片刻就放棄了。相由心生這句話是有道理的,眉心有川紋,說明此人心思頗重,嘴唇薄而寬,說明他常妄議旁人的是非,雖然這些描述有些片麵概括,但終究有蹤可尋。再風華絕代的人,若是心地醜陋,在某個時刻,從他不經意地某個神態動作下,都會捕捉到端倪,
而麵前的少年卻幹淨得像張白紙,雖然在有意躲閃著她的目光,並非是因為心虛,而是生性的靦腆……
十二藥精是巫醫的代表名詞,但一些小門小派出身的巫醫隻學其形未學到其精髓,會用十二藥精來驅邪化煞,能量大到可以去掉砂斑的,商慈想了想,大概隻有苗疆一支了。
苗疆人大都性情詭譎,行事雷厲風行又心狠毒辣,與十二藥精齊名的是他們獨門煉成的蠱蟲,可使人暴斃,可控人心誌,種類效用層出不窮,令許多同行談之色變。苗疆幅員遼闊,自給自足,加上敝帚自珍,認為蠱術是天下第一的玄法,很少會踏足中原。
她很難相信,小乞丐會和那些惡名遠揚的苗疆中人扯上關係。
流光沒有隱瞞,將如何會使十二藥精的緣故,斷斷續續,一五一十地通通和她說了明白。
商慈越聽心裏越是驚訝,小乞丐在外流浪竟已有十年。
“我記不得我姓甚名誰,記不得家在何處,五歲之前的記憶像是被人抹去了,我有時候會想去試著回憶起那些記憶,但一旦起了這種念頭,腦袋會似針紮得一般劇痛……那十二藥精像是生來印刻在我腦海中,也是那段失去的記憶中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流光總覺得在失去記憶之前,一定有個人在每日地悉心教導他這些,數遍數十遍……以至於深深地記錄在了他的記憶深處,成為和吃飯睡覺一樣重要的本能,包括重喪日的算法。
“所以在街上見到你亦懂重喪算法時,我才會下定決心跟著你,我想找到那些缺失的記憶,我想知道我是誰……”此時的少年十指交握,烏鴉鴉的睫羽下辨不明眸中神色,不知不覺間,已脫了幾分稚氣。
有一個不好的猜測在商慈心中浮出,以前沒有刻意地去關注,而現在有了方向,串聯在一起去看,商慈這才發現流光的長相和尋常人相比,眉毛明顯更濃黑些,五官也更深邃立體些,都趨近於苗疆人的特征,可能也是沒長開的緣故,這些異於常人的棱角被隱藏了起來。
商慈雙手緊握著茶盞,靜默不語,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若有朝一日小乞丐找回了記憶,對他來說,未必會是一件好事。
*
沒過多久,海河水溢、湘南一帶水淹百裏,流民數萬的消息便傳到了京都,一時間流言四起,成了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眾人們都在譴責負責築堤的官員必定是將經費中飽私囊,建了豆腐渣工程才導致澇災的時候,商慈掐指一算,她在京城呆了已有月餘,若師兄路上沒有耽擱的話,這幾日怕是正好途徑湘南。
雖然她很相信師兄那手卜筮測凶吉的功夫,相信他光是觀瞻天象就能及時避開澇災,但凡事就怕萬一,商慈心裏有所牽掛,於是這幾日連擺攤都有些心不在焉。
葛三爺最近比較收斂,似乎沒再做借機緣的缺德事,商慈又遇到了之前在她這兒大倒苦水的倒黴漢子,他興衝衝地同她說,果真她所言不假,那陣邪乎的黴運過去,好事就一樁接著一樁,他那剛嫁過去的閨女有了身孕,女婿做買賣生意也賺了一筆大錢。
送走了那位來道謝的漢子,不知是不是在日頭下曬得久了,商慈突然感覺雙眼一陣火辣辣的被灼燒的痛意。
商慈有些疑惑地用手背輕揉,心下納罕,這四下無風,怎麽好端端地眼裏進了沙子?
過了好久,眼裏異樣的感覺才漸漸消失,商慈試探性地睜開眼皮,發現一切如常,於是並沒有當回事,起身和流光一起收拾攤位。
還未收拾完,就見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攤位前,一隻芊芊素手從簾子裏伸出,繼而露出一張珠圓玉潤的臉。
“怎麽這麽慢,再不動身,這天都要黑了。”周芷清嬌嗔著抱怨。
近日徐夫人有些犯頭痛病,周芷清之前便說好了,約她今日一起去上清宮祈福。
“婉姐姐,你快去罷,東西我來收拾就好。”流光從商慈手中搶過簽筒,商慈見狀無奈地撒了手,轉身上了馬車。
京都的第一古刹乃是白馬寺,要論第一道觀便是上清宮了。
周芷清原本並不怎尊崇道佛神靈,許是因這次身染砂斑的經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徐夫人頭痛實是老毛病,在家裏天天悶壞了的周芷清,借此去道觀一是誠心為娘親祈福,二則自己也能散散心。
上清宮並不遠,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
馬車停穩,二人雙雙下來,有站在道觀前專門負責接引的小童,引著二人往觀裏去。
上清宮不大,主要在於精和靈驗,知觀蓬丘道人在京都很有名望,先帝尊尚道教,蓬丘道人曾多次奉旨進宮講義,後來新帝繼位,很是排斥這些隻知煉丹、不學無術的道士們,說黃白術是誤國之術,上清宮的聲望大不如前,但在民間百姓中,上清宮在所有道觀之中仍是有著不可撼動的泰山地位。
拾千階而上,過山門,來至三清殿,殿內主供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位神靈,側供福祿壽三星。
周芷清右手捂心,遙遙跪拜,結結實實地一禮三叩。
站在她身旁的商慈有些糾結,到底是拜還是不拜呢。
全程傻站著等周芷清上完香似乎不太好,會被門口守門的道士認為無禮,但是若是被師父知道,她不光來道觀,還來祭拜,非得抽她不可。
於是權衡之下,商慈默默地退到了殿門外。
沒過一會,周芷清提著裙擺出來了,扯住正準備轉身欲走的商慈,在她耳邊道:“拜完就回去,豈不太虧了,我們隨便逛逛,聽說這上清宮的精致很是不錯,從靈官殿往山下看,可以看到雲海。”
商慈不太讚同:“這道觀豈是隨便能逛的,而且這觀中盡是男道士,我們……”
周芷清扯了扯帽簷上的白紗,打斷她:“誰知你我是誰?難得出來一次,你就陪我多玩一會嘛……”
“……”袖子被她扯住左右晃啊晃,商慈最終在她的搖袖*和幽怨眼神的夾擊中敗下陣來。
靈官殿在整個上清宮的最頂端,二人呼哧呼哧地又爬了上千階梯,階梯兩旁植著大片的竹林,每根毛竹都有十數米高,青竿林立,翠霞成蔭,仿若置身林海,微風拂動,整個竹林簌簌作響,潮水一般地起伏蕩漾,宛若天籟。
就在這麽一派和諧的竹林聲中,走在前麵的周芷清忽然頓下腳步,扭頭問商慈:“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台階修得窄峭,商慈一直在專注腳下的台階,陡然聽她這麽說,屏息靜氣得聽著周圍的動靜,果然聽見了一陣異響,好似是人的對話聲,細聽又不像,隻抬頭道:“聽見了……”
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捕捉到了好奇的神色,於是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子,循著聲音,朝竹林中走去。
沒走多遠,隻見在那根根竹節之間,有一對緊緊相擁的男女,口中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
因為角度問題,商慈剛好能看清那女子的臉,淡眉細眼,瓊鼻薄唇,算不上美人,頂多沾上清秀的邊,就這麽一張樣貌平庸的臉,商慈的印象卻尤為深刻。
她統共就從原主那裏繼承了那麽幾段記憶,這張臉卻不厭其煩地出現了無數次,也是間接導致原主猝死的罪魁禍首——她的妹妹薑琉。
而那位正把臉埋在她的頸間、不斷親吻著她的年輕男子,看不清他的樣貌,隻能看出他頭戴著芙蓉冠,身穿著雀青色雲紋道袍,腰間別著桃木短劍。
商慈睜大了眼,竟是名道士?!
受了驚的商慈腳下一個不穩,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一枝枯木枝,發出一道清脆的“哢嚓”聲。
薑琉和那道士頓時彈分開,皆是驚慌失措地扭頭看過來。
隻見兩個頭戴白紗幕籬的姑娘站在不遠處,默默朝他們行著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