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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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蝶幽幽轉醒,一邊揉著酸痛的後頸,一邊暗罵巽方不懂得憐香惜玉,下手可真狠,一抬眼,看見的是流光稚氣尚存且冷倨的麵容。
環顧左右,商慈和巽方已經不見人影,藍蝶定了定神,打量著麵前的少年,同時心裏在琢磨。
這少年若想要滅口,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她醒來,這少年獨自留下來,想來必有事有求於自己。
篤定他不會殺自己後,藍蝶放鬆多了,也不主動開口,旁若無人地開始整理淩亂的鬢發。
流光打從心裏不喜她的做派,也不拐彎抹角:“你認識這件荷包嗎?”
少年遞過來一件墜著珠穗的荷包,針腳細密,做工精致,藍蝶眼波微轉,剛想開口什麽,當看到荷包背麵繡著的圖案時,想說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
藍蝶一把從他手裏奪過荷包,放在眼前細細端看,表情五顏六色地變換著,驚疑不定:“你怎麽會有我教五聖使間互通的暗語……”
流光看到她的反應就知道她知道些什麽,拳頭不由得攥緊,心髒不受控製地咚咚直跳。
藍蝶打量起這少年的長相,眉宇間頗有幾分那位大人年輕時的神韻,算了算日子,這少年的年紀也是符合的。
當即收起了所有的散怠放浪,俯下身子,畢恭畢敬道:“少主。”
*
商慈和巽方回到京城時,天色方破曉,街上行人寥寥,往內城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最終在一處府邸院落前停下。
商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隻見麵前的府邸匾額上書“萬府”,兩座精雕石獅以及飛簷翹角的門頭十分氣派,有種內斂的雍華,門扉鋪首是銀製的椒圖銜環。椒圖因形像螺蚌,所以常取其緊閉之意,且其性好僻靜,是一幹護宅神獸中最“忠於職守”的。
隻是這府邸前的台階上積滿落葉灰塵,空廢了很久的樣子。
巽方翻身下馬,旋即伸手把她抱下來,解釋道:“這是師父當年在京城做官時居住的府邸。”
師父闊別京城多年,如今重歸故裏,能落腳的地方也隻有這座老宅子了。
巽方安置馬匹的功夫,商慈率先推開虛掩著的院門,繞過影壁,隻見師父他老人家佛爺似得端坐在太師椅上,準備要三堂會審的架勢。
覷見探頭探腦的商慈,原本坐得有些乏累的萬衍山,立馬精神一震,腰板一挺,沉聲道:“在那看什麽,過來!”
商慈抖了抖,忙回頭找救星似的找師兄的影子,在師父的又一聲催促下,一步分做兩步,磨磨蹭蹭地朝前走。
萬衍山見她這換了副軀殼還這麽沒出息的慫樣,腰氣得更疼了,一時又不知從何罵起,一手撐腰,一手點著商慈數落:“你們是不是嫌為師活得太久了?我這一把老骨頭,跟著你們屁股後麵跑,從湘南到京城,從景華山莊到這老宅,為師都過了期頤之年,還要跟猴似地翻牆頭,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孽徒啊!”
小師兄庚明在一旁拎著水桶和抹布,哼哧哼哧地擦拭著大堂的桌椅,拾掇出了些許能落坐的地方,借著轉身的功夫,時不時地偷瞄一眼商慈。
商慈一聲不敢反駁,隻狗腿道:“師父您消消氣,氣壞了身子骨怎麽辦,來,我替您按按腰……”說罷走地上前,作勢要給他揉腰。
萬衍山一巴掌把她拍到一邊:“去去去,別來這套。”
這時巽方剛跨過了門檻,瞧見這幕,誤以為師父氣急要動手行家法,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大堂中央,不著痕跡地把商慈擋在身後,低頭道:“師父。”
萬衍山橫眉冷聲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
巽方撩起前擺,徑直跪了下去,擲地有聲:“徒兒擅自帶著師妹探裕王墓,遭墓室塌方,師妹身殞,沒能護得師妹周全,請師父責罰。”
商慈心裏掙紮半天,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師兄給自己背鍋,跟著也跪了下來,垂著腦袋:“是我纏著師兄去探墓,跟師兄沒關係,是我連累了他……”
萬衍山瞧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徒弟,如今一個身體全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滿發皆白,比自己花白的須發還白得徹底,隻想拍著大腿揚天長嘯,真是老來多難、師門浩劫啊……
三個弟子中,撇開商慈這扶不起的阿鬥不提,庚明雖然天分甚高,也是常常陪在他身邊的一個,但萬衍山最寄予厚望的還是巽方。
他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不過出門雲遊一趟,師門就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他那一向穩重的大徒弟,為了那蠢丫頭,竟然動用禁忌的法陣,硬生生地折了一半的陽壽隻為了那三成希望。
這就好比精心培育了十幾年的樹苗,正待開花結果,一不留神就被熊孩子給掰折了,萬衍山心痛扼腕萬分。
所幸法陣成功了,不然萬衍山真的會氣吐血。
事已至此,再責難他們什麽都是於事無補。
“商慈,你到我跟前來。”萬衍山出聲道,他倒是第一次見用北鬥七星陣續命,結果把魂魄續到別人身上的。
商慈依舊很擔心師父會揍她,別看老頭動不動這痛那痛,揍起人來那是手勁十足,毫不含糊,一頓板子下來,屁股能腫好幾天。
商慈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挨屁股棍的準備,就義似地上前,然而沒想到師父隻是給她把了把脈。
脈象穩健,氣血盈足,不但消化好,吃得也很好,哪哪都好,人也不癡不傻,看來魂魄和新身體倒是融合得很。
萬衍山哼了一聲,丟開她的手:“算你命大,應是陣法出了岔子,而當時恰好有和你八字相同的女子死去,否則為師現在想同你說話,隻有上香燒紙錢的份兒!你師兄借你的命,你且好好珍惜罷……”
巽方也為商慈暗鬆了口氣,見師父氣消了,略有些急切地說道:“師父,可否隨我去書房,我有話同您說。”
萬衍山猜測他大抵要說些關於此次招選國師的事,便起身同他去了書房。
逃過一劫的商慈,顛顛地跑過去幫庚明一起擦拭桌椅,庚明一邊踮著腳尖擦桌子,一邊有些惋惜地感慨:“師父竟然這麽輕易地就放過你了。”
商慈也不得不承認師父脾氣近年來好了很多,“聽你的口氣,好像很失望?”
“就怕某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庚明不無嘲諷。
商慈仗著點術數本領,在外頭又是為王爺破煞又是參選國師,看似很風光,但在師父、師兄和小師兄麵前,她永遠是被擠兌的那一個。
商慈也不否認,她最擅長的就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以前師兄就各種替她擦屁股善後,這次倒好,她將自己的命都丟了,她沒有任何辯白的資格。
庚明的那桶清水,很快便黑如墨汁,商慈重新去井邊打了桶,旋即站在桌上,舉著雞毛撣子去卷屋頂牆角的蛛網,不小心掃到橫梁上的陳年灰塵,白毛狀的塵粒簌簌往下落,商慈當下被嗆得不輕,瓷白色的肌膚硬憋成了粉紅色。
庚明閑在一旁叉腰看著這幅“美人除網圖”,搖頭嘖嘖道:“土蘿卜變成了水仙花,看著還真不習慣呢……”
以前,麵對這個比自己大七歲的師妹,庚明使喚得得心應手,現在竟莫名萌生出一點罪惡感了。
果然,女人的容貌無論走到哪都是一大殺器啊,剛滿十歲卻自以為看遍塵間事的早熟少年在心中感慨。
庚明這看似誇獎的話,惹來商慈的一記氣咻咻的白眼:“我原本的長相和現在差距有那麽大。”
庚明儼然懶得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有些想不通地皺眉問:“不過,師兄怎麽會被苗疆人擄去?以師兄的能耐,不應該啊。”
商慈隨口回道:“當時師兄正在開天眼的關鍵時期,毫無防備,才中了招。”
庚明僵住,瞬間結巴:“你、你說師兄他、他開了天眼?”
“你沒聽錯,”商慈嘿嘿笑著,低聲道,“我也開了靈眼。”
見庚明目光呆滯,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商慈頓時起了捉弄之心,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我觀你黑氣繚繞,怕是要厄運纏身犯小人呐!”
商慈當然沒有閑得開靈眼看他氣色,純粹信口胡說,庚明自然也沒信她,他已完全沉浸在師兄開了天眼和商慈這廢柴竟然也開了靈眼這兩個爆炸性的消息裏。
最打擊天才自尊心的事,莫過於發現遠遠被甩在身後的庸才,忽然有天在某一方麵已不知不覺超過了自己。
庚明放下手中的水桶,把抹布塞進商慈手裏,扭頭走了。
“喂喂,不會這樣就生氣了吧?”有些莫名的商慈在他身後喊道,少年充耳不聞,走進屋子,轉身反鎖上了屋門。
*
與此同時,隔壁書房內。
萬衍山臉上的每一條褶子裏都寫滿了凝重:“你確定你在夢中看清楚了?”
巽方點頭,他開天眼之時,所看到的每一個場景都曆曆在目,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萬衍山一陣沉默。
巽方仍抱著一線希望:“師父,真的沒有破解的方法了嗎?”
萬衍山垂下著細紋縱橫的眼皮:“天眼裏所預兆的畫麵,一定會發生,沒有方法可以逆轉。”
當你知道一件會奪取成千上萬條人命的災難即將發生,但你卻無法改變任何東西,這種挫敗感和無力感,可以輕易壓垮一個人的心誌。
南方大旱,饑民互食,六王爺兵變造反成功,聖上被擒,皇位易主……巽方痛苦地揉著眉心,隻要他一閉眼,那些人間煉獄的景象就會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萬衍山忽然問:“六王爺率兵攻城之時,他身邊的那兩位左膀右臂是誰?你看清他們的臉了嗎?”
“沒有,我隻看到了很模糊的側麵,其中一個好像是…”巽方聞聲緩緩睜開眼,嗓音發澀,“……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