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來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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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卷著暴雨,震耳的滾雷響徹天際,白色的光劈開天地,照亮了一瞬後,一切再次浸入墨色的夜中。

    方寸大的馬棚下麵,聚集了十幾個避雨的壯漢,有些是乞討者,有些是馬夫、商販,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混著泥土的腥氣,讓人幾欲作嘔。

    商慈抱著膝蓋蜷縮在堆滿稻草的角落,濕漉漉的劉海下是一雙充滿警惕和懼怕的眸子,她的草鞋在淌水的時候丟了,一雙瘦小的腳丫被泡得白,被雨水浸濕的麻衣黏膩膩地貼在身上,一陣陣的寒意襲來,她隻能盡力貼著身後的稻草堆汲取一點暖意。

    馬棚裏的男人都在抱怨這鬼天氣,外麵的水積了快兩尺高,馬走著都費勁,別說是人了,在能見度隻有一丈的雨幕裏,辨別方向都很難。

    商慈沒有心思去關注他們談論的話題,因為從她躲在這兒避雨開始,她就現坐在她對麵的兩個大漢一直在看著她竊竊私語,帶著不懷好意地笑。

    忽然,對麵的其中一個大漢站起來身,向她走過來,她渾身篩糠似地抖,這時,馬棚裏碰巧進來了一位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男子,商慈想也沒想,撲過去就死死抱住那人的大腿,眼睛閉得緊緊的。

    被她抱住的人愣了愣,在看到對麵的壯漢之後,眼中透出了然,大漢見狀,暗罵一聲,悻悻地重新坐下。

    巽方護在她身邊,席地而坐,待到雨勢小些,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句道:“跟我走吧。”

    他的麵容隱在鬥笠之下,隻有一片陰影,商慈瑟瑟縮縮,有些猶豫。

    他徑直解下蓑衣,披在她身上,摘下鬥笠蓋在她的腦袋上,露出一張清俊溫良的麵容,商慈雙手扶著鬥笠的邊,心想這個大哥哥像不是壞人……

    他的眼神掃在她赤-裸的雙足上,沒說話,轉過身背對著她蹲下。他的後背看起來結實並足夠寬大,動了動快被凍僵的腳趾,商慈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

    “沒買到牛乳,隻在一戶村民家中討到了些羊乳。”

    巽方走進屋,萬衍山聞聲轉過身,接過他遞來的水壺:“這也行,在這破鎮子,能買到羊乳已經很不容……”

    “易”字還沒說出口,萬衍山瞧見渾身濕透的巽方身後,有一個頂著巨大鬥笠的女童探出了半個身子,她需要一直抓著帽簷邊緣,才能不讓它滑下來,正好奇地朝屋裏張望著,看起來有些滑稽。

    萬衍山瞪圓了眼。

    商慈被他的眼神嚇得縮了縮,隻見麵前的白胡子老頭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床上被棉被包裹住的嬰兒,又指指她:“剛撿回來個小的,你又給我帶回來個大的?”

    大哥哥低頭,很淡定地幫她解下巴上的繩扣,“留下大的,照顧小的。”

    不知是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還是被餓醒了,床上的奶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商慈條件反射地跑過去,把奶娃抱起來,一邊搖著一邊輕拍著他的背,奶聲奶氣地哄著:“寶兒不哭啊,乖……”

    待到嬰兒被哄睡著了,商慈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弟弟寶兒,她的家人已經徹底離開她了……

    萬衍山樂了,他方才還在考慮這七八歲的女童能不能照顧好孩子,現在看樣子根本不是問題啊。

    他由衷地讚許:“這哄娃的手法很嫻熟啊,不錯,有前途。”

    *

    夜晚,商慈洗了個澡,巽方坐在床邊幫她擦著頭。

    商慈從來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局促不安地低頭扣著手指,像個布娃娃般任他擺弄。

    女童的質枯黃,是長期的營養不良造成的,還有那抱孩子的手法,儼然是日積月累練成的,巽方心裏有些酸澀,以免戳到她的傷心事,巽方沒問有關她家人的事,隻問:“你有名字麽?”

    商慈如實乖乖回道:“我爹姓商,我小名叫阿慈。”

    他又問:“你想一直跟著我麽?”

    商慈重重地點頭:“想。”

    巽方想了想,給她出主意:“你光留下是不行的,等小師弟斷奶了,師父他老人家不會再收留你。”

    害怕被丟棄的了商慈頓時慌了手腳,轉過身問:“那我應該怎麽做?”

    巽方揉了揉她那被自己擦得徹底幹了的頂,手感奇好,柔聲道:“求他收你為徒。”

    於是當天夜裏,商慈完全聽從了巽方出的損招,抱著萬衍山的大腿不撒手:“老伯伯,我想拜您為師,您就可憐可憐我,收下我吧……”

    萬衍山抬了抬腿,商慈就像粘在他腿上似地,怎麽也甩不掉,望著袖手旁觀看好戲的巽方幹瞪眼,就知是他那徒弟出的好主意!

    他看麵相就知商慈資質平平,商慈身形單薄,五官算得上清秀,但都太過肉薄小巧,是個無福之人,眉宇間更隱隱透露出些許早夭之相。

    他萬衍山是個沒什麽原則操守的人,收徒也沒什麽多講究,全憑他一時心情。巽方差不多已經出師,那小徒弟還嗷嗷待哺,左右他這幾年也清閑,不如就收了她吧,反正也是個早夭的……萬衍山歎口氣,隻道這女娃娃太走運了,京城那些人若是知道哭兩嗓子就能讓他老人家收徒,前來哭他的人估計能排滿十裏長街。

    被奶娃哭聲吵了兩天,好容易消停會,又多了個女童抱著他嚶嚶抽抽,萬衍山隻覺腦袋有兩個大:“好了好了,你先放手,先聲明,老夫收徒是很嚴格的,不聽話是要打手板的!”

    商慈鼻涕眼淚還掛在臉上,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師父放心,我很能吃苦的!”

    “……還不放手?”

    “嗚……嗯嗯…!”

    巽方沒忍住笑出聲來,他就知道,這女娃娃抱大腿的功夫是一流的。

    第二天一早。

    萬衍山拍給了商慈三本書,讓她選擇一本學習,這三本分別是《乙巳占》《撼龍經》及《麻衣神相》。

    商慈不識得字,咬著手指想了半天,覺得為表自己拜師的決心,選擇了最厚的那本麻衣神相。

    萬衍山在心中歎氣,果然是個沒品味的娃啊,選了最下乘的相術。

    不過相術雖下等,但勝在易上手,商慈啟蒙晚,短時間內學占星學風水,她也未必能學得其中精髓,主攻相術,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

    磕了三個頭,就算徹底拜入了師門,師父從懷中掏出一塊袖珍羅盤作為給她的拜師禮,巽方也忍痛割愛地給了她一塊跟隨自己多年、占卜很靈驗的龜殼——雖然,商慈一次也沒用過那塊龜殼,並一度把它作為了裝飾品。

    *

    奶娃娃逐漸長大,乎尋常人的智力開始凸顯。

    七個月的時候,庚明吐出了第一個清晰的音節,不是師兄,不是師父,而是師妹,這讓商慈頗感欣慰。

    一歲半時,商慈對著師兄給她的九連環唉聲歎氣,一隻胖爪子從她手中拽過,三下兩下便解開了,丟在她麵前,庚明晃著腦袋,嘲笑似地咯咯笑。

    待到他能走路,滿地亂跑的時候,那是商慈最遭殃的日子。庚明從小就知道柿子挑軟的捏的道理,他的惡作劇對象從來隻有商慈一個。她曾算過,那短短一個月,她被推下過五次池塘,十次從碗裏吃出過蟲子,摔過十六次狗啃泥,她的裙角上永遠印滿黑手印,她的鬢永遠亂糟糟。

    師兄不忍直視,隻要看見便訓斥他一番,然而前腳走,後腳熊孩子又繼續變本加厲。

    師父明顯也看出庚明的早熟聰慧,在他滿三歲後,決定開始傳授他風水知識。學習尋龍點穴和捉弄商慈,明顯是前者更具挑戰性,庚明成功轉移了注意力,整日醉心於研究堪輿,商慈這才算是解脫了。

    五歲時,庚明已經讀完了師父珍藏的古籍,且倒背如流。這有了對比,商慈才深感自己的失敗——她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鑽研透相術的基礎書籍,頓時自尊心被挫得渣都不剩了。好在她心大,用“小師兄是天才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衡量”來安慰自己。

    師父是懷有顆愛材之心的,何況這材是自己的親傳徒弟,教授起東西來更加不遺餘力,經常帶著庚明出去雲遊,遍訪真正的名山大川,現場實地教學。

    從那之後,巽方和商慈開始了頻繁的獨處生活。

    早晨,巽方會做幾次占卜推演,商慈則翻看相術書,偶爾看看風水書和卜筮書籍,臨近中午,巽方會去鎮上采購食材,烹飪午飯,下午,二人各自睡會午覺,醒來時,商慈繼續看書,到了黃昏,巽方會拷問她所學知識,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有時,她會忍不住偷懶,一整天就看幾個篇章,巽方會罰她不吃晚飯,隻不過到了夜晚,看見她溜進柴房偷包子吃,也會當做沒看見,有時,她實在做得過分了,巽方氣急會打她屁股,隻不過從來都沒使過勁兒。

    感情是如何滋生的呢,大概在每一次拌嘴,每一次和好如初的過程中,沒有確切的時間,就這麽潛移默化地生了。

    巽方很快現了這份青梅竹馬的情愫,並很好地隱藏起來。

    隻因青梅尚澀,時機尚不成熟,竹馬默默陪護,然伺機而動。

    *

    初冬,師父帶著庚明又遠行了,這次他們雲遊的地方略遠,大概要一年多才能歸來。

    漫長而無趣的冬天過去,到了草長鶯飛的春分,商慈起了個大早,挎著竹籃,去山上的竹林挖竹筍。

    回來之時,竹籃依舊空空的,她仿佛得知了什麽天大的秘密,臉頰因為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邊,附耳道:“師兄,我方才在後山現了一處墓穴,石門上雕著的竟然是四爪龍,不知是哪個王爺將軍的墓呢!”

    巽方原本等著她的竹筍添菜,此刻見她又是竹籃打水去了,便想著臨時用什麽現成食材頂替,漫不經心地回道:“所以呢?”

    商慈眼中閃著激動的亮光:“我想去看看!說不定可以弄到幾件好用的法器呢。”

    久不見回應,商慈奇怪地繞到師兄麵前,隻見他不知從哪搜到一筐蘑菇,正認真地掰著蘑菇把兒,完全沒有聽進她的話,心裏很是失落。

    等到飯上了桌,商慈捧著飯碗,可憐巴巴地再次提起:“師兄…你就陪我去一次吧,說不定那是傳說中消失的四大古墓之一的……裕王墓?”

    巽方被磨得無法,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蘑菇肉丁,道:“把飯吃完,都依你。”

    *

    多年後,巽方回過去,他一生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那天答應了她裕王墓之行,這一生做得最正確的事的就是在那個星羅棋布的夜晚,擺下一輩子隻能動用一次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