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釘子戶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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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秀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輕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陳扶昊此子,拉攏人心的本事當真了得。”
“洪興本是我苦心栽培的棋子,如今竟心甘情願為他效命,連半點風聲都傳不出來。”
“任武與赫明堂雖生異心,可陳扶昊卻能讓他們至今未敢輕舉妄動——這份恩威並施的手段,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他負手踱步,指尖輕叩掌心,似在思量:“此人既能以仁義收服洪興,又能以雷霆手段震懾叛徒,端的是一張一弛,文武兼濟。”
“若論籠絡人心之能,我等帳下諸將恐難出其右。”
呂藩聞言,眉間憂色更重:“大帥既知其厲害,那赫、任二人……”
杜文秀忽而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眸中冷光驟現:“陳扶昊的本事再大,終究不過是太平軍一群江湖草莽出身。”
相比於杜文秀勢力來說,太平天國高層的確是一群草莽,還是沒有文化的草莽)
“他善收人心,我便以人心破之!”
“赫明堂與任武既已生隙,何不順勢推波助瀾?”
“等到陳扶昊徹底拿下川蜀,順便清掃完雲貴川渝等地清軍,你即刻派人潛入二人營中,散播陳扶昊疑其忠誠的謠言,再許以重利——人心動搖之際,利刃方能刺入骨髓。”
他忽而仰頭大笑,笑聲中帶著三分嘲弄:“陳扶昊以為憑幾句仁義口號便能穩坐泰山?”
“待我將他的‘忠臣’一個個剝落,看他如何獨撐大局!”
“到那時,他苦心經營的‘民心’二字,不過是我棋盤上的一枚棄子罷了!”
呂藩躬身領命,眼底卻掠過一絲隱憂:這位大帥的棋局,從來不止黑白兩色,而是一盤浸染血色的渾沌之局。
陳扶昊若真成了棋子,那赫、任二人,又豈非明日待宰的羔羊?
然而,陳扶昊可是一個能夠憑借自身力量進入陝西,並獲得百萬大軍支持的人物啊!
他在陝甘川貴等地縱橫馳騁,猶如一代梟雄,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輕易被擊敗呢?
再看看石達開和陳玉成,他們同樣也是聲名顯赫的人物,又豈是那麽容易被對付的呢?
還有於彥祿、馬正和以及楊文治這些回軍首領,他們真的會聽從杜文秀的命令嗎?
畢竟,這些人都有著自己的勢力和野心,憑什麽要聽從杜文秀的號令呢?
更不用說,杜文秀所領導的政權僅僅擁有半省之地,而陳扶昊卻坐擁數百萬大軍。
這樣的對比之下,杜文秀竟然還敢去挑戰陳扶昊,這不是盲目自信又是什麽呢?
呂藩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憂慮,他開始對杜文秀的決策產生了懷疑。
杜文秀望著呂藩與眾將領漸行漸遠的背影,手中輕握著茶杯,陷入沉思:“駱秉章、馬如龍、勞崇光、多隆阿、李續宜、蕭慶高……朝廷幾乎調動了所有能征善戰的一流大將前往對付陳扶昊。”
眼神中閃過一絲睿智,“如此一來,待馬如龍率兵前往成都之際,我軍定能趁機攻下昆明,甚至整個雲南也將納入囊中。”
然而,杜文秀並未料到馬如龍根本無意前往川蜀支援駱秉章。
而此時的成都,駱秉章早已製定好了戰略計劃——將成都打造成陳扶昊在川蜀之地的一顆堅固釘子。
然而,要守護這顆釘子,必須投入大量兵力,而維持兵力的關鍵在於充足的糧草。
因此,駱秉章的部下開始在當地大肆橫征暴斂,搜刮糧草,為即將到來的成都會戰做準備。
李昶元在詩中描述道:
“忽又官兵來,橫暴遞相續。
始則妄誅求,繼乃肆鞭撲。
掘編窖中錢,搜盡倉餘穀。
拆屋供炊薪,牛羊恣屠戮。
賊棄兵皆取,兵較賊彌酷。”
由於駱秉章的堅壁清野政策,導致川蜀地區從南到北好似無人之地。
傅昊緊攥馬韁,望著眼前綿延的黃土與坍圮的茅屋,喉間湧起一股澀意。
曾以為南下川蜀會是踏進一卷未被塵煙侵染的山水古卷——
碧溪潺潺繞青林,山巒巍峨披翠色。
樵夫荷鋤行於野,炊煙嫋嫋起茅簷。
可現實卻如一把鏽刃,將心中那幅畫卷劈得粉碎。
腳下黃土幹裂如龜甲,枯草稀稀拉拉地伏在風中,偶有幾間殘屋歪斜在道旁,屋頂的茅草被歲月啃噬得隻剩零星的碎屑。
更駭人的是那些零散的白骨,或半埋於土,或曝於日下,仿佛無聲的咒語,咒著這片土地的瘡痍。
他咽下喉間的苦澀,目光掠過遠處龜裂的河床。
本該有清流奔湧的地方,如今隻剩一道蜿蜒的灰痕,像一條瀕死的蛇蜷伏在荒原。
警備團的馬蹄踏過枯枝,發出脆生生的斷裂聲,在這寂靜中格外刺耳。
傅昊想起前世翻閱的古籍,那些“山川之美,宛若仙境”的描述此刻成了刺眼的謊言。
胸腔裏翻湧著莫名的憤怒,他幾乎要質問天地——若無汙染,若無戰亂,這山河怎會淪落至此?
風卷起塵土撲在臉上,他抬手抹去,指尖卻沾了細碎的沙。
警備團士兵們沉默地跟在後頭,槍械與兵刃在日光下泛著冷光,仿佛一群行走在末世廢墟的幽靈。
傅昊忽然意識到,自己率領的不僅是隊伍,更是踏入了一段被曆史血淚浸透的時空裂隙。
那些“千裏無雞鳴”的荒寂,那些白骨堆疊的廢墟,都在無聲控訴著他們來遲了千年——遲到連生機都被歲月啃盡,遲到連悲鳴都化作了塵土。
他深吸一口氣,將胸腔的憤懣壓回心底。
作為首領,此刻不該被情緒吞沒。
但眼中的荒涼仍在灼燒著他的理智:若這便是古人真實生活的底色,那所謂“盛世”不過是史書上的輕描淡寫,而尋常百姓的苦楚,早已被山河的褶皺掩埋。
他忽然感到肩頭沉重如山——他們南奪蜀地的使命,是否也隻是在重複曆史的輪回?
抑或,能否在這滿目瘡痍中撕開一道裂隙,讓些許光明透進來?
馬蹄聲在黃土路上拖出長長的回響,傅昊攥韁的手又緊了一分。
無論答案如何,他必須走下去。
至少,要讓這些白骨不再孤獨地曝於野,要讓千裏之地重新響起雞鳴,哪怕那第一聲啼叫,需要他們用血與火來點燃。
傅昊勒住馬,揚聲喚道:“秦英!”
黃沙中傳來軍械相碰的脆響,秦英策馬疾馳至他身側,披風在身後揚起一道塵痕。
“前方抵達何處了?可與其他部隊聯絡上了?”
傅昊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荒原,似要穿透這死寂之地尋出幾分生機。
秦英抱拳稟報:“回大帥,前方便是三台縣。過了三台縣,便是德陽——如今孫師長麾下駐守之地。”
他的嗓音沉穩,卻難掩喉間的幹澀。
傅昊眉頭倏然擰緊,三台縣……這地名在腦中一閃,忽想起臨行前那泛黃的軍冊上潦草的批注:“三台縣,地扼南北要衝,民戶凋敝,恐有匪患蟄伏。”
此刻眼見百裏荒蕪,那“要衝”二字竟成了刺眼的諷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