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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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中守衛並不算嚴密。四麵圍著高大的玫瑰窗,光線透過時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在大理石鋪就的道路上暈開無數彩虹的光點,顯出難以言喻的神聖與寂寥來。
勃倫和格林在先前西爾弗剛被關進高塔的時候,就曾受到過議會篩選,邀請他們成為采擷銀龍中的一員。
不過他們都沒有這方麵的興趣,過去了也隻是和西爾弗說說話。雖然這沒心眼的少女並沒有想和他們說話的意思。
她的身體在長久的磨折與封閉中變得越發衰弱,也逐漸龍化,半邊臉上也逐漸浮出鱗片。這是她日益枯萎的表現。
“好吧,這些日子見到的西爾弗,我過去幾年都沒見過。”勃倫說,他難得看上去憂心忡忡,“要是不把她救出來,我覺得她會非常痛苦的——”
“所以我們會在這裏。”格林說,低頭毀掉了麵前大門上的識別咒語,直接推開了門,“隻有幾分鍾——!!!”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忽然就被身後的勃倫強硬地摁住。他發出了幾聲意義不明的哼唧聲,然後被摁在了邊上的陰影裏。
格林被他摁得麵紅耳赤,而勃倫本身就是個不定時胡亂犯病的主兒,鑒於他的諸多前科,格林很是不滿地回過頭去瞪他一眼。
勃倫趕忙小聲替自己解釋:“你看那裏。”
格林聞言一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在這裏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奧佩婭?……”
格林顯然也很是意外。畢竟在他們印象裏,這位“藍血”的外交人員,平日裏總是冰著一張臉,對於什麽都不甚在意。
即便他們幾個都算是和維斯一起長大的,但是他們對於這個寡言的小姑娘從來都不甚熟悉,她也沒有一點讓他們熟悉的意思,平日裏隻貼著維斯,那時候不少人開過他們之間的玩笑。
不過維斯的身邊不久後多了西爾弗,甚至很快又和一個異族定下了婚約,奧佩婭的一切不可言說與專屬於青梅竹馬的調笑,也就成為過去式了。
而西爾弗和奧佩婭,她們兩個平日裏又會有什麽交集呢?
格林想不出來,勃倫自然也沒有思路。他兢兢業業地摁住麵前的格林,提醒他要冷靜,不要輕舉妄動。
格林自然不會那樣衝動。二人沉默地蜷縮進角落。
意料之外,這座高塔的守衛中居然錄入了奧佩婭的信息。她很輕易地就打開了方才格林準備費大力氣撬開的大門,合攏的那一刻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二人迫不及待地挨了過去,看見奧佩婭步調輕快,她一身利落的戎裝在他們眼裏是很少見的,畢竟作為“藍血”的外交花瓶,她打扮得向來端莊華美,就連每一根頭發絲都是無花果精油的芬芳。
而今天的她卻摒棄了那些華美無用的裝飾,收拾得幹淨利落,頭發也在最頂上挽成了一個一絲不苟的髻。她輕快的步子幾乎是在舞蹈,她足尖輕快,高聳四格窗中傾落下來的陽光將她的身形勾勒得清麗玲瓏。
“她怎麽沒去訂婚宴呢?”勃倫忽然想到了什麽不對。
是啊,整個尼伯龍根,除了忽然失蹤的維斯本人,應該所有稍微有點名頭的人,都去了大陸的另一邊。
奧佩婭作為“藍血”的形象門麵,自然而然也收到了邀請。
“她和我們一樣跑出來了嗎?”勃倫說,“可她要做什麽?——她也要幫西爾弗嗎?”
可是她們一點交集也沒有……硬要說的話,奧佩婭有段時間很想要和西爾弗說話,但是總是羞於表達。而西爾弗卻木得一點也沒注意到。
這樣也算嗎?
冒著被千刀萬剮,被遺棄的風險,來到高塔這裏,就為了拯救一個不算熟悉的人?
勃倫不敢想。
他和格林前來的很大部分原因,是他們確實交情匪淺,而他們也不忍再看著昔日同伴被侵害成這副模樣。他們也自然有所退路,這個世界這樣大,他們還能躲到很多地方,至少身邊還有一個同伴,怎麽也說不上太孤獨。
但奧佩婭呢?
她家教嚴苛,父母也都是傳統保守的純血統,世世代代都為藍血做著“花瓶門麵”的社交工作,要是她被逮捕被發現了,是絕對會被所有人放棄的一個。
她怎麽會來?
勃倫和格林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而奧佩婭並無所感,她在反光的玻璃上稍加整理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麵前最後一道純白的大門。無數被篩選出的天之驕子都曾經這樣推開高塔的門,望見正麵著自己的巨大蘋果,以及鮮紅蘋果下雪白的西爾弗。
之後他們就要墮落,隨後指責是潔白的少女引誘了自己,而他們做著再神聖不過的偉大事情。
“我——”
“我來了。”
奧佩婭的聲音響起來,不算太大,但明顯帶著雀躍。正在白狐裘中淺眠的西爾弗很快被驚醒,她迷蒙地抬起雪白的眼睛,有點迷茫地望著她。雪色的瞳仁中已經生出了一層翳,像是蝴蝶的薄翅,稍一眨眼就會被輕易穿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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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天了呢?
這樣晝夜不分的日子。
“……”
西爾弗似乎是動了動嘴唇,想要說話,但是隻發出了意味不明的音節。而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意外奧佩婭突然的出現。
她怎麽會在這裏呢?
麵前的奧佩婭並沒有解釋這一點,隻是快步上前,解開了自己戎裝上過長的天鵝絨披風,將它兩側的係帶圍在了麵前少女過分瘦削的肩膀上。
“我們走吧。”奧佩婭沉聲道,“船已經準備好了。梅拉達會幫我們盯著人。”
“?……”
“我天!”在暗處的勃倫捕捉到這一驚人的信息,霎時間瞪大了眼睛,“她們要帶著西爾弗逃跑?——還有梅拉達?”
梅拉達是他們這裏出了名的守規矩,可以直接抓去拍模範宣傳片的人物。也是很難得的,無論議會那幫老古板還是同級生,都非常喜歡的學生。
她居然會幫西爾弗逃跑嗎?
她明明是把西爾弗抓到這裏來的重要推手!
勃倫一時間情緒複雜,而身側的格林已經在捏焰,陰沉道:“她們絕對沒那麽好心!”
勃倫也讚同對方的判斷。畢竟這兩個人與西爾弗交情不深,而梅拉達還有前科。要是西爾弗真的和她們走了,那一定會麵臨著不小的風險——
可這樣的舉動,究竟是由誰示意的呢?
議會的判斷已經非常清晰,他們希望西爾弗為他們孕育出新的銀龍來。他們現在也已經前往了凱爾特大陸,遠渡皮茲海峽,這樣一支小隊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迅速趕來,而轉移西爾弗肯定不是一個人就能做出的決定——
如果並不是議會授意的,那麽就是這兩個人自己的打算?
勃倫一時間有點不確定。
而格林已經先一步做出決定:“你出去吸引她的注意,我把人困住——”
“誒誒,這是不是太衝動……”勃倫欲言又止。
“衝動什麽?”格林說,“再晚些人都要走掉——”
他的話還沒說完,勃倫已經先一步摁住了他:“西爾弗,她說不定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又怎麽樣?”格林有些焦躁,“她們像是會好好說話的樣子麽?……”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西爾弗的聲音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身側勃倫上躥下跳想要抓住格林的胳膊也在這一刻凝固住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被按下了停止鍵,再次縮回了陰暗的角落中一言不發,沉默地僵持著等待對方的回複。
“為什麽坐船?”她問。
奧佩婭顯然沒料到她的問題,但很快道:“現在隻能走水路才好逃跑——如果要是直接離開,一定會被發現的……”
她有點局促,在麵對多少大人物的聚會以及眼花繚亂的盛宴上都沒有緊張過的麵容,在這個雪白沉默的少女麵前變得格外慌亂——像是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
“我們會渡過永恒之海,一直把你送到極寒之地……我知道你們其實不大怕冷的,那裏很安靜,也沒有什麽危險。”
“梅拉達在那裏有個好朋友,他們會很熱心地招待你。要是覺得悶了,也可以去精靈們的森林,那個地方離得不怎麽遠。”
“要是誰想要找你,需要花費很多的力氣……我會告訴其他人你已經死了……”
奧佩婭磕磕絆絆地說著,她的頭逐漸低到胸口,金色的發旋一言不發。她沒有去看西爾弗的眼睛,因為她直覺對方對這一切漠不關心。
就像是勃倫先前說的那樣,西爾弗對待出逃並沒有多少的熱忱。
“為什麽要逃跑?”西爾弗問。
“……”奧佩婭糾結一下,“因為你很痛苦。”
“……”
西爾弗沉默了,最後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痛不痛苦。”
她垂頭注視著自己粉紅色的指尖,口氣惆悵而渺遠:“我隻是覺得有點寂寞。”
“我好想念一個人。”西爾弗說,“在他們找我前,我都沒有意識到,我比想象得還要想念她。”
“他們說,西爾弗·提亞,沒有任何東西能是一座孤島。”她輕輕地說,似乎是許久沒說話了,她說話顯得吃力又磕絆,“可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一頭銀龍了。而你的血統遠沒有你姐姐的純粹。”
“姐姐。我想我好久沒有想到她了。”西爾弗說,“不要忘記她,不能忘記她。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的,可是我總是想不起她的名字,還有她的模樣。”
“他們說得很對,沒有什麽能是一座孤島。”她垂下眼皮,“姐姐離開了之後,我還活在這裏。”她輕輕地,把雪白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
“我是她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可是我找不到她了。”西爾弗說,“姐姐比我想象得還要重要。”
“其實他們也沒有說錯任何話。”西爾弗輕聲道,“我做錯了事情,姐姐離開了我,我身邊沒有人能比得上她,我也沒有任何可以多做的事情了。那要是和他們說的那樣,為這個世界留下其他證明呢?也許對於姐姐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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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不需要你犧牲自己!”奧佩婭一下子拔高了音調,“你!這一切和你沒有關係!你是無辜的!他們……他們甚至是殺死艾希莉婭的凶手!他們,他們怎麽有資格對你說出這樣的話?!”
“……”
“艾希莉婭……”
西爾弗輕輕喃喃,如夢初醒一般:“對呀,她是叫這個名字的。”
奧佩婭的心髒逐漸寒冷起來,像是忽然被攥住隨後毋庸置疑地被用力沉入了冰窖。她發覺到有什麽東西,鮮活的東西,正在慢慢地從麵前這個雪白的少女身體裏爬走,隻留下一具冰涼的行屍走肉。
“和我走!”她終於忍無可忍,幾步上前,抓住她纖細的手腕,“要來不及了!……”
“……”
“西爾弗,之後會好起來的。”奧佩婭見她被摧殘得已然變形的臉,有些不忍。
“……我沒有之後了。”西爾弗終於輕聲嗚咽起來,她秀白的麵孔上很快沾滿了晶瑩的淚滴,“在這裏。我沒有之後了。”
她輕輕摁住自己略微隆起的小腹,淚流滿麵。
“……你……”奧佩婭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沒有料到這一點。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強硬地抓過她的手:“沒關係的。我們還可以離開這裏……會有人照顧你的,也會有人……照顧這個孩子的。”
“……”
“它,它會是全新的生命。”奧佩婭說,“它隻屬於你。”
“……我不會走的。”西爾弗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靜道。
“你……”奧佩婭噎住了,但還是不死心,“可是……”
“你走吧。”西爾弗說,霜白的麵孔冷下來隻顯得薄情,
“奧佩婭,你真是奇怪。”
“……”
“我們並不相熟,甚至你憎惡我搶走了首領身邊的位置。”西爾弗道,“你想要成為他身邊最特別的那一個,可我出現後你就不是了。無論是多少年青梅竹馬的情誼,還是所有人默認的約定俗成,都和你沒有關係了。”
“我沒有!”奧佩婭猛然抬起頭來。
“肯定是有的吧。”西爾弗道,“你討厭我,不是嗎?”
“我……”
“你不適合拯救者的角色,你也沒有必要來救我。”西爾弗說,眼睛裏忽然帶上了哀傷,但是異常淺淡,就像是被輕輕撇過的一道水痕。
“你走吧。我不會和你走。”
“就算要逃跑,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忙。”
“……你……”
“……”奧佩婭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不會有人對她這樣的女孩冷眼相待,更別說這樣折損她。她生出了偌大被嘲弄被侮辱的怨恨來,怎麽也不敢相信那冰雪般通透的西爾弗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真是個蠢貨!”她氣急,跺了跺腳,“你真是——不分好壞!”
西爾弗沒有答話。
“你早晚會後悔!”奧佩婭高聲道,“在經曆長久的痛苦之後,你絕對會後悔拒絕了這次的機會!你!——”
她似乎是說不出更惡毒的話來,但已經被氣得麵色緋紅。西爾弗沒有回話,隻是稍加頷首,隨後把身上的天鵝絨披風抖落在地。
巨大的鮮紅色遮天蔽日,從最高級的台階上揮舞落下,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都變成了這仿佛被遺棄了的鮮紅。
奧佩婭覺得被她拋下的並不隻是自己的披風,還有她熱忱的不可言說的心。
“你!”
奧佩婭氣得不行,竟是逼出了眼淚。她用力擦幹眼淚,隨後撿起自己的披風,隨後奪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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