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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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把一個生命比作機器的話,那麽它的心髒就應該是核心中的核心。
    每個生命都需要心髒的搏動來維持全身各處的供血,隻有心髒的鮮活才能維持生命的活力——這是眾所周知的真理。
    當一個人,他的心髒枯槁,蒼白無力,皺縮得隻剩下一具空殼,他也失去了生存的基本。
    那麽,沒有心髒的謝伊,又是如何從五年前,一直活到現在的呢?
    瑟茜從密密麻麻的資料冊中抽出了其中一本,簡單翻動後,將其中一頁攤開,展示給其他人看。
    “五年前,因為情況罕見,所以被利維坦那個神經病收錄了。”瑟茜垂下薄薄的眼皮,淡淡道,“不過他也沒治好他。他的心髒仍舊是空洞的——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活著。”
    “他接受了利維坦的治療?”奧丁挑了挑眉,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昏厥過去了。”瑟茜說,“在他恢複清醒後,就和利維坦發生了爭執。”
    “最後的結局嘛,自然是他逃跑了。”
    她說完最後的結論,把手中的資料架隨手放在了另一側。她的反應始終寡淡,用詞也是普普通通不帶具體情感,但是真實的情況肯定比她所說的要可怖不知道多少倍。
    “……不過,您對這件事,倒是絲毫沒向我們透露過一點呢。”托裏斯說。
    瑟茜噢一聲,抬起頭來:“因為你們也沒必要知道啊。”
    “……”
    “不過呢,我還是先前的想法。”瑟茜淡淡道,“他和五年前的事情沒有關係。而現在的‘白色汙染’,就算和他有關,但找到他,也不能解決問題。”
    “……”奧丁一副糾結的神色,似乎確實被她的話說動了。他擰眉,最後還是道:“我先離開這裏,去湖泊巡邏。”
    “好。”瑟茜點點頭。
    奧丁說完話,摁了摁眉心,就順過架子上的披肩,隨後向外走去了。
    “至於你們……”瑟茜回過頭來,看到還攥著衣角分外緊張的洛可可,似笑非笑的托裏斯,以及離得最遠的格拉德,停頓一陣,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而是背過身去,開始把放在桌上的資料夾重新插回書架上。
    “您似乎知道些什麽。”托裏斯開門見山,直接道,“但是您並沒有說出來。您在這次的‘白色汙染’中,並不和我們站在一起,是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瑟茜平靜地回話。
    “好吧,我也知道,您不會和我們說實話。”托裏斯說,“就像是很多年前,對待提亞馬特的事情上,您也是這樣。”
    格拉德這個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西爾弗是難產死亡的,那麽當時在場的人,會不會就有利維坦或瑟茜等人呢?
    可最後活下來的隻有格林一個,這又與二人出現在西爾弗臨死前的現場相互矛盾了。
    那麽……
    “她到底和您說了什麽,交代了什麽,您和她又有什麽樣的交情,我們恐怕永遠不得而知。”托裏斯平靜道,“但是我覺得,和奧佩婭有關係的事情,您應該稍微權衡一下吧?”
    “我很想要找到奧佩婭。”瑟茜平靜道,“我也沒有和你們隱瞞任何有必要的事。”
    瑟茜說到這裏,已經不再想和他們繼續交際了,很快地別過頭去,準備送客。沒有在她這裏討到好的托裏斯聳了聳肩,最後什麽也沒有說,回過頭來衝格拉德眨了眨眼:
    “那我就先走了。奧丁要是沒有我,可是會闖下大禍呢。”
    格拉德點一下頭。他也想要繼續問瑟茜一些事情,但通過之前的交涉,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人著實軟硬不吃,一直追問下去純屬浪費時間,比起這個不如去做別的事。而也確實,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他正要往回走,身邊的洛可可就忽然很快地抓了一下他的袖口。抬頭,看到她奶油杏仁色的眼睛盈盈地發著光:“……小王妃,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寢室?”
    格拉德這時候想起來,在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做到不獨行。每個人外出身邊都應該有至少兩個梅拉達精英小隊的人進行保護。
    於是他點點頭,沒有拒絕對方的提議。
    洛可可似乎很擔憂來自他的拒絕,看見對方沒有反對的意思,很大程度上鬆了口氣。而在做完這樣的小動作後,又後知後覺有些羞赧起來,小聲道:“謝謝你。”
    她拿過了桌上自己的帆布小包,把一邊的背帶卡在自己肩頭。上麵別了好幾個貓咪發卡,黑底白貓和白底巧克力貓,固定在肩頭的位置上還有一個小小的魚骨頭胸針。
    做完這一切後,她慢吞吞地整理自己拖在身後的尾巴,抓住包包的一角,深吸口氣,認真道:“我們走吧。”
    她的身上有咖啡烘焙過後陽光充盈的味道,走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緊張得不行,下意識地要往格拉德身側湊。
    格拉德倒不會因她的緊張感到不適,畢竟他也有更加需要憂心的事情去糾結,帶領洛可可回去也隻是因為好心順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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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之後倒可以和奧丁一行人去湖泊附近再找找線索。畢竟臨近水源的地方是白色霧氣氤氳的高發之地,而上一次的“白色汙染”就是在湖邊發生的。
    “……小王妃?……”
    格拉德聽到對方喊自己,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又因為這稱呼多少感到了局促,於是道:“……喊我格拉德就行。”
    “噢,噢。”洛可可不大好意思地笑,“嗯,我聽兔子小姐,還有芬裏爾他們,都這樣喊你。”
    “……”格拉德噢一聲,確實不知道作何反應。
    “那,格拉德。”她有些生硬地模仿他的發音,說完話,有點局促地笑了一下,“嗯,我就是想問問你,你真的會和小殿下結婚嗎?”
    “……”
    明顯是調笑八卦的內容卻被對麵的少女問得極其認真,圓圓的杏眼眨了眨,透著漉漉的水光:“真的嗎?”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格拉德問。
    洛可可抱著自己的帆布小包,嘀嘀咕咕道:“因為很獨特很不一樣,我很好奇呀。我早就聽說過你們訂婚的事情。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都不讓我去。”
    格拉德知道對方說的是五年前,自己與維斯在凱爾特大陸上的訂婚宴。為表重視,整個尼伯龍根的人幾乎都來到了現場。除了那麽幾個商量著越獄計劃的,還有不知道為什麽失蹤的,以及一個被變態騷擾無法到達的。
    沒想到還有洛可可這樣的。
    “因為我看起來很不符合大家的風格……”洛可可說,平靜地陳述事實,“他們也覺得我看起來很笨。”
    她說話期間還抱著自己長長的尾巴。她走路的時候需要比一般人更加挺直脊背,不然露在外麵的尾巴就會變成一片髒兮兮的長尾墩布,將路過的地方打掃得可以照見人臉。而她就要花更多時間與心思在清理自己的尾巴上了。
    “那個時候,我就被關在圖書館裏寫論文。”她有些誇張地歎了口氣,“不過利維坦教授還是沒有通過它……”
    “……你也是利維坦的學生?”
    洛可可點點頭:“對呀。他實在是太嚴格了。我當初應該去選別人的課的。”
    “……”所以當利維坦的學生其實標準很靈活是嗎?
    “我聽回來的人說,宴會上有漂亮的蛋糕和蠟燭,很漂亮的咖啡豆子。”洛可可露出一副懵懂的神往模樣,“真的好想親眼看一看呀……”
    格拉德心說他也沒見到過那究竟是一副怎麽樣的場景,更何況在那場訂婚宴上他也沒有多少愉快的回憶,現在也不是很想要繼續和她一塊回憶。
    前往寢室樓的路途並不短暫,這也是這樣大的校園難以避免的問題。而這也給了洛可可更多神往的時間,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人:“……啊,真對不起。”
    “……沒關係。”
    “我隻是很想要去體驗不一樣的東西。”洛可可說,“如果你們這次結婚了,也會辦這樣的宴會嘛?”
    格拉德有點無奈:“我還沒想到這裏。”
    “啊?”洛可可瞪大眼睛,隨後比劃起來,“可是,距離訂婚宴已經過去五年了,按照你們那邊來算,你也應該是要結婚的年紀了。為什麽不和殿下結婚呢?——”
    “因為還沒到時候。”格拉德輕描淡寫道。
    洛可可卻沒有一點看他眼色的意思,而是繼續不死心地問道:“可是,可是——什麽時候才算到時候呢?這隻是借口吧?”
    “……你想要吃蛋糕,吹蠟燭的話,什麽時候都可以做到。”格拉德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不需要結婚也行。”
    “婚禮上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洛可可嘀嘀咕咕道,“……是不一樣的。”
    “現在為什麽不到時候呢?”她很快又問起了別的。
    格拉德說:“因為我要找聖杯。”
    “為什麽要找聖杯呢?”
    “因為這是我的任務。”
    “可為什麽要完成任務呢?”
    “……”
    洛可可眨巴著杏子眼,顯出一副真誠的茫然來。格拉德確實在一瞬間被問住了,但也隻有短短一刻。
    “……”
    他為什麽要向這莫名其妙的人解釋自己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雖然他偶爾也會思忖,自己現在活在世界上,是不是也就隻有這樣一個固執的目的。找到聖杯,消弭自己前世付出得到的苦楚。
    他被沒有道理的情感裹挾了一世又一世,這樣真的正確嗎?
    “所以你為什麽不趕緊寫完論文畢業。”格拉德說,“是因為不想嗎?”
    “……”
    洛可可瞬間沒聲了。
    “那好吧。”洛可可說,“如果結婚對於你來說,是像寫論文一樣的事情的話。”
    她說話的態度總有點說不出的嘲弄意味,即便她耷拉著眉眼,看起來非常溫良。
    格拉德:“……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想要參加婚禮。”洛可可歎了口氣,“因為公主應該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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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格拉德有點迷茫。
    “我小的時候,就聽到媽媽和我說過,故事裏的王子,會和美麗善良,穿著漂亮長裙的公主在一起。”洛可可說,“故事的最後,他們就會舉辦盛大的婚禮。”
    “……嗯。”格拉德附和一句。畢竟對方看起來已經沉溺於自己的世界當中,自己再說些什麽也沒有任何作用。
    “之後呢,這個故事就到頭了。”洛可可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但不是因為,故事的主角們,都在作者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都齊刷刷地暴斃了。而是因為……這個故事,隻被規定到了這裏……之後的一切,都不再屬於作者,也不再屬於讀者……”
    “你是個哲學家。”格拉德客觀點評道。
    “是嗎?”洛可可聞言驚喜,眨巴眨巴圓眼睛,“嗯,我也覺得,自己有時候說的話,非常有哲理呢!”
    “是的。”格拉德點點頭,比劃了一個支持的手勢,“你很厲害。”
    “我也這樣覺得。”洛可可興奮地蹦蹦跳跳,“嗯,我覺得和你聊得特別投機呢!也許我們之後也可以常常這樣聊天……”
    格拉德敷衍但禮貌道:“好的。”
    當然要是這話真的能當真那麽他名字就要反過來念了。
    正虛假社交之際,二人恰好經過湖泊——雖然按照他們正常的路線應該是和湖泊沒有關係的 。
    夜晚的一切都浸泡在寧靜的潮濕裏,遠處的路燈下浮動著幽藍色的燭火,一點一點跳動起來,像是搖曳的鬼火。
    周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格外逼仄潮濕,純白的霧氣遮蔽前路,使得一切都迷蒙而混沌。格拉德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回過頭來,高聲道:
    “趴下!!!”
    被他高聲警告的洛可可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嚇出了眼淚,在純白濃稠的霧氣中,她的麵頰在此時此刻卻無比得清晰,幾乎能夠看清攀附在秀白麵頰上輕柔的一層絨毛,它們被霧氣濡濕後,圓圓的一雙眼睛顯得越發得明亮。
    “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格拉德已經動作更迅速地抓過了她的肩頭,將即將挨上她後背的東西甩到了另一側。他警惕地將人阻擋在身後,慢慢地從腰間抽出護身的小刀。
    “這裏是怎麽了?……”洛可可顫顫巍巍地問,聲音飄忽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格拉德沒有回話,隻是道:“不要回頭!”
    洛可可抓著他的領口,做出一副小鳥依人的姿態。但格拉德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一直在自己身邊同行的洛可可,其實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
    格拉德心中忽然生出了巨大的不祥預感,仿佛有什麽也在這一刻逐步攀附到心口。他攥住匕首的手指逐漸沁出了不少冷汗,一片黏膩。他正準備再說些什麽,身後一直顫抖的洛可可卻忽然開口了。
    “除了,除了故事裏的公主與王子外,其實,我還有喜歡的角色……”
    她顫顫巍巍地說著話。而聽起她一直嘀咕的內容時,格拉德也不覺沉默:“你說這個幹什麽?在這時候?”
    “就像是,阻擋主角的壞人。”洛可可卻還是繼續固執地說了下去,“雖然在這個故事裏,他們是惡毒的。但在自己的故事裏,他們卻也是主角……”
    “你到底想說……”
    格拉德的話還沒說出來,卻忽然一瞬間啞住了。
    身後膽怯顫抖的少女身後,忽然竄出了一頭銀白色的怪物!
    “小心!!!”
    格拉德下意識地伸手要將人推開,而洛可可卻始終一動不動,仍舊抓著自己的帆布小包,上麵別著的小貓夾子與魚骨頭胸針,在這一刻忽然尤為閃亮。
    她的臉卻是隱秘在陰影裏的,表情冗雜,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微笑。
    格拉德投出的匕首在觸碰到怪物鋒利的鱗片後在空中硬生生地被折斷,一枚碎片割過他的麵頰,飛濺出一抹血紅。
    被高高揚起的觸手帶起了餘浪掀飛,臨近昏迷的那一刻,格拉德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少女臉上究竟是怎麽樣的神色。
    那是悲憫的,憐惜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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