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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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裏的軀體已然冷卻。
    格拉德有些茫然地抬頭四顧,可卻沒能找到一點解決方法。懷裏的少女已然失去了生息,輕盈得不可思議,而他的喉頭卻像是忽然被什麽堵住了,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石壁中仍舊是昏暗的,但現在就連一點點屬於鈴蘭花朵的味道也沒有了。這個狹隘的空間變得逼仄擁擠,來自洞口的那一點光亮卻怎麽也捕捉不到了。
    身後的那東西在撕扯完血肉後,舔舐完附近的鮮血後,再次不滿起來,對著不遠處的格拉德與冰涼的奧佩婭再次生起了興趣。觸手在四麵沉默地蔓延開來,在不知不覺地覆蓋了整個空間,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網。
    宛如野獸般的低沉嘶吼聲逐漸逼近。
    格拉德忽然站了起來。少女的軀體平直地放在地麵,像是睡著了一樣平靜,眼睛甚至還含著淺淡的笑意。不知道她在最後一刻究竟看到了什麽,但她看起來居然是那樣的幸福。
    “……”
    格拉德平靜地舉起腰間的短刀。
    對麵的怪物並沒有意識到目前情況的變化。它幾乎是天真懵懂地偏過頭去,垂攏在兩側的觸手幾乎就像是少女的長辮。忽略掉它身上的古怪與不協調感,其實它是個看起來很漂亮的人。
    如果空有形狀也能算是人的話。
    那東西並沒有給他多少喘息的餘地,很快便“轟”地一聲貼到了他身側,兩邊的觸手也高高地抬起,隨後凶狠地擊碎石壁。飛沙走石間硝煙彌漫,細長的觸手幹脆地扼住了他的手臂!
    格拉德被狠狠地拍打到地麵,五髒六腑都被碰擊得幾乎錯位。他捂住嘴唇,很快喉頭一陣腥甜,掌心裏一片模糊的鮮紅。
    恍惚間他再次聯想到了心裏難以忽視的熟悉感,他也可以確定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在不久前的矮人劇團,在獸人峽穀,那三頭的觸手怪物,以不容抗拒的力道與所向披靡的氣勢,一次次地將他的掙紮徹底毀滅殆盡——
    可他又能夠做什麽呢?……
    格拉德的眼皮逐漸沉重起來,鑽心的疼痛後知後覺地蔓延周身,四肢軀幹都逐漸冰涼起來,仿佛生命的沙漏在這一刻迅速地流逝。他前世的死亡也是這樣痛苦又狼狽的,可這一次,心底生出的無力感,幾乎要徹底擊潰他。
    更不必說,在地上陷入永久沉眠的少女,是因為自己而死。
    格拉德攥緊了手中的刀柄,最後一次閉上眼睛,向著那東西衝刺。即便他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與其抗衡,但是他仍舊顯出一副不要命的執拗來——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拚命。
    他逃不出去,他沒有辦法了。如果把身邊的奧佩婭丟下,以她已經破碎的身體來換取自己逃生的希望,也許還有可能——
    但格拉德發現自己並不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是想要活下去的,他是自私的,是黑暗的,是醜惡的。無數人都曾經這樣批判過他,他也在無數人的指責中確實成為了這副模樣。
    但在麵對因他而死的奧佩婭,格拉德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回過頭來去看她含笑卻遺憾的臉。
    她死去之前又在想什麽呢?
    ……
    因為自己這樣的人死去,會不會是件非常可惜遺憾的事情呢?
    格拉德不願再想。他咬了咬牙,尖銳的匕首刺入了高高揚起的觸手,兩相撞擊,即便是鋒利的金屬在這一刻也被徹底粉碎。受傷的胳膊也被飛濺的刀片割破,血液噴湧,一時間模糊了視線——
    “!——”
    意識到自己的終結的那一刻,格拉德虛虛地握住了手裏的匕首,光禿禿的刀刃已經不能再發揮出任何作用了,他也無法再抬起疼痛的胳膊。
    後腦勺是最先著地的,劇烈的撞擊聲叫眼前一時間失去了光亮,沉悶的痛感使得顱骨都幾乎錯位。他嘔出鮮血,周身疼痛得要命,但還是強撐著爬了起來,指尖都被抓撓得鮮血淋漓,卻還要下意識地擋在了沉睡的少女麵前 。
    “把我吃掉吧。”格拉德扯了扯唇角,抬起已經徹底失去視線的眼睛,而那黑曜石一樣的黑色仍舊純淨美麗,帶著無畏的決絕。
    “我沒有死掉之前,你沒有辦法碰到任何人!”
    那東西低低地嘶吼起來,似乎是在為即將到口的珍饈感到興奮,又或是對格拉德這樣挑戰自己權威的命令感到不滿。那逐步逼近的叫人牙酸的吐息聲與誇張抽氣帶來的腥味,還有那仿佛下一刻就能滴落在麵頰上的涎水,都叫人對之後麵臨的痛苦與死亡有越發清晰具體的意識。
    “!”
    在即將終結的那一刻,周身卻忽然變得無比輕盈。周邊彌漫開溫和的涼意,一點點地爬上軀體,幾乎溫柔地碰過身體的某一處。格拉德看到大片大片刺目的白色,看到忽然融融化掉的雪,看到逐漸明晰起來的,光芒萬丈的世界。
    格拉德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又一次恢複了意識。他試探性地站起來,看到周圍都是一片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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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麵與天空的交界線並不清晰,白茫茫的大地一切都純淨得不真實。他嚐試著挪步,最後找到了一片冰封的湖。
    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湖泊邊際,盯著自己的麵孔。
    整個雪白的世界裏,隻有他的黑發黑眼漆黑得鮮明。
    “這裏是哪裏?——”
    他感到古怪,而身體上的疼痛已然消弭,他看起來再健全再舒適不過,無論是折斷的胳膊,還是四處出血的內髒,他的唇角也沒有那股怎麽也吞咽下去的血腥味道。
    而這樣的白茫隻叫他覺得古怪。
    怎麽可能沒有任何東西呢?這裏難道是一片虛無嗎?
    格拉德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喂!小啞巴!”
    一個冰涼的雪球砸在他的後腦,隨後撲簌簌地在脖頸處散開,帶來了難以忍受的刺骨冰涼。他捂住後頸,不滿地抬起頭來,卻撞見了叫他血液冰涼的一幕。
    那高高舉起雪球,張揚又跋扈的,是他學生時代,最可怖的記憶。
    公爵家的小兒子,伊阿宋·迪魯,對於格拉德來說,是世上最殘忍最惡毒的人。他不是伊甸園裏蠱惑人心的毒蛇,而是抽出肋骨編織美好幻境欺騙人類的虛偽神明。
    他有著所有童話故事中能夠構想出的最純美的麵龐,柔軟卷曲的棕色鬢發,蜜糖琥珀色的眼睛,甚至笑起來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看著人的時候,總是會可愛地皺起鼻子,笨拙又真摯地展示自己的純良。
    可他卻是第一個在格拉德胳膊上畫畫的人——用鋒利的美工刀。
    而在不久前,格拉德還因為他的出眾外表主動與其交好。伊阿宋在當時言笑晏晏,格拉德那時候還滿懷憧憬,覺得自己馬上就能交到新的朋友了——
    對方就狠狠地用刀尖把二人的界限割裂明晰。
    翻卷的皮肉,噴湧的血液,以及那純美天使的麵龐愉悅的嗤笑,一度成為格拉德回憶中最苦痛的一部分,占據了大部分他有記憶的人生。
    甚至上輩子,在他已經遠遠逃離凱爾特大陸,四處尋找聖杯的時候,收到這人的來信時,還是控製不住地戰栗。
    在伊阿宋麵前,他永遠是那個被所有人摁住,割破胳膊,無助哭泣的孩子。他的脖頸與頭發被他揉搓得淩亂髒汙,他的校服上是對方的炭筆汙漬,他的胳膊上是對方的畫作。
    他永遠沒法在伊阿宋麵前抬起頭來。
    “……”
    格拉德也是現在才發現自己周身顫抖,即便那人已經來到他麵前,熟練地揪住後頸發,不屑地往他麵頰上噴出嗆人的煙霧時,他還沒徹底回過神來。
    “發什麽呆呢小啞巴?”伊阿宋偏過頭去,把嘴裏細長的香煙吐到一邊,把他的腦袋拉近了,純美的麵孔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顫抖的眼皮,“喂?你抖什麽?”
    格拉德沒有說話,對方便一下子丟開了他。他照舊笑起來,彎起兩個可愛的酒窩:“你在怕我嗎?”
    “……”
    不,不應該的。
    明明對方隻是記憶中的孩子模樣,這裏也隻是一片虛無。他不可能真的在這裏看見伊阿宋,也不可能再次回到備受他們欺淩壓迫的年紀。現在的他要是想要動手,那孱弱的公爵孩子,也會被他輕易地製服的——
    格拉德不住地顫抖著,以為這樣的場景會很快地散去,便強迫自己趕緊冷靜下來。可是在伊阿宋麵前他的冷靜全然不作數了,他不住地顫抖著,醜惡又狼狽。他甚至不敢抬起頭來。
    “喂,小啞巴。”伊阿宋忽然蹲下來和他持平視線了。但察覺到他的回避,還是不滿地嘖了聲,“你穿這麽少做什麽?你不冷嗎?”
    “……”
    “你這麽淒慘地趴在那裏給誰看呢。”伊阿宋皺了皺鼻子,似乎是真的隻是在好奇。
    就在這時,伊阿宋的胳膊忽然高高舉起。格拉德一陣戰栗,下意識閉緊了眼睛。
    而對方隻是解下了自己厚厚的圍巾,纏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可不能這樣輕易地死掉啊。”他湊到格拉德耳邊,說得又輕又快。
    對麵的伊阿宋忽然被用力地推開了。
    漂亮的男孩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但在發現自己居然被推倒後立即不滿地大叫起來。但在他剛剛抬起頭來,麵對上來人的眼睛時,惱怒的惡劣的話一時之間都說不出來了。
    那人有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和柔軟的黑發,眉眼溫潤得仿佛春風化雨。被那樣的眼睛淡淡注視一眼,所有的刻薄所有的怨懟都會一瞬間卡殼。
    “……你……”
    幾乎是粗魯地推開他的人並沒有給以任何眼神,而是垂下眼睛,麵對著格拉德,伸出自己光潔如玉的掌心來:“拉住我的手。格米。”
    “……”
    格拉德周身卻一下子寒毛倒豎,對麵帶著淺淺微笑的海默·海恩,在此時此刻的他眼中卻無異於洪水猛獸——
    那是海默·海恩。
    他的雙生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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