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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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德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哥哥。周邊的一片都雪白,迷茫,混沌,而海默卻神色如常,稍加借力,把他直接拉了起來。
海默的手掌溫熱,自然地拂過了他的麵頰,指尖觸及到他脖頸上來自伊阿宋的圍巾後,麵上顯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最後把那東西丟掉了,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條解下來,給他一層層繞好。
鮮豔的紅色顯得其中的格拉德越發的白,就像是一個可以輕易捧在手心裏的瓷娃娃。海默垂下頭來,很是滿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捏了捏他的麵頰,輕聲道:“我們回家吧。”
格拉德對他的話感到了短暫的茫然。
海默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不是已經溺斃在自己出發前的泛舟湖裏了嗎?
而身後方才被海默推開的伊阿宋,這個時候卻出聲打斷了他們的話。
“海默哥哥。”伊阿宋此時此刻的微笑就像是真正的天使一般,他捧著自己的被丟落在地的圍巾,滿是殷切,“你冷嗎?可以用我的……”
“不必了。”海默冷哼一句,“你的東西上都是一股味道。我不需要這些。”
海默難得對其他人這樣直白地展現出自己的惡意,伊阿宋一時之間麵色慘白。而海默熟視無睹,回過頭去,溫柔地牽起了格拉德的手,露出一個平和寬慰的笑來:“和哥哥回去吧。”
他的手掌溫熱白嫩,被握住的時候像是柔軟的雲朵包裹。格拉德還是在發懵,但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身側的海默。
哥哥用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望向他,柔和地笑,仿佛春風化雨。而這裏卻到處是肆虐的風雪,是無邊無際的雪白。
海默為他遮擋風雪,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一步一步地向著不知道到底處於何處的家走去。
這不對吧?
格拉德想。
明明海默已經死去。
他們還在調查“白色汙染”。
這眼前的一切又是什麽呢?
他來不及細細思索,麵前的海默已經牽著他的手來到了一座低矮的小屋,屋簷上覆著薄薄的一層雪,小小圓圓的窗子裏燒著明亮的火。
空氣中飄動著新鮮出爐麵包的焦香味道,混合著蜂蜜烤奶的甜味,幾乎叫人飄飄然。不遠處的是正依偎在一起燉煮著牛肉湯的海恩夫婦,他們麵上浮動著慈愛溫和的笑意。
“你們回來啦!”海恩夫人回過頭來雀躍道,伴隨著動作,一縷淺褐色的鬢發自然地垂到耳側。但見到他們兩個的模樣,口氣裏頓時帶上了嗔怪,
“怎麽玩得一身雪!”
她很快走近了。貼近格拉德的時候,他忍不住一陣顫抖。而被稱作母親的那個女人,俯下身來拍落了他肩頭的碎雪。
她的動作再自然不過。
在這一霎那,格拉德似乎又變成了十五歲前的孩子,他的身量變低,他的麵頰生出稚嫩的嬰兒肥,他對一切都變得懵懂又膽怯了,經曆了兩世風霜的靈魂在這一刻又回到了童年。
“好了芙拉。”海恩子爵倚靠在門框上,悶聲發笑。格拉德第一次見到父親這樣俊朗魁梧的模樣,就像是他掛在客廳中央的那張受封的畫像。
他靠近圍著圍裙,戴著厚厚烘培手套的母親。芙拉·海恩笑得恬靜美麗,她高大的丈夫溫柔地俯下身去替她將偶然垂落下來的一縷頭發撩到耳後,隨後俯下身去,在看到她先前擱置在桌頭上的南瓜派後,故作驚歎地拔高了聲調:
“天哪!居然有烤得這樣漂亮的南瓜派!像是櫥窗裏的油畫一樣!我發誓,這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南瓜派了!”
海恩夫人一下子漲紅了臉,但已然習慣了丈夫如此的恭維,隻是笑著垂下頭來。
“好啦你們兩個,不要再看熱鬧。”她偏過頭來嗔怪,“還不趕緊洗手吃飯了。”
海默說了“就來”,另一邊的手自然地推搡著身側的格拉德。哥哥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襯衫,一直傳遞到鏽鈍的心髒,這樣的感覺熟悉又陌生,似乎有著什麽東西正在後知後覺地一點點融化。
怎麽會這樣呢?
格拉德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了。
家庭的溫馨和睦,父母的陪伴關愛,甚至於哥哥,在外人欺淩自己時,高高舉起的手,沒有道理的袒護。
這明明是小時候的自己才要一直執拗追求的東西。過了兩輩子的光陰,見證了哥哥的死亡,父母的終結,甚至自己也死過一次,格拉德以為他早就不再在意這些了。
可是再次身處於這樣冰天雪地的小屋前,望著屋內熔融燃燒著的火焰,以及在溫暖的小屋前,柔和滿懷愛意地注視著他的父母,還有哥哥一直攥著他的手,格拉德發覺自己的鼻尖後知後覺地酸澀起來,眼前跳動的火焰也在一瞬間變成了模糊又遙遠的光暈。
這樣的場景,是他多少次祈求過,多少次期待過的呢?
一個和睦的,幸福的家庭。
在這樣的地方,他不會因為他人所展現出的一點好意而搭上自己的全部,不需要為了異族背負罵名,也不需要為他人踏上危機重重尋找聖杯的道路。他隻需要待在這樣的家庭裏,也許會成長得傲慢,偏執,剛愎自用,但這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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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那些危險的,可怕的,遭受過的苦楚,經曆過的背叛,都與他再無關係。
那樣他就會得到幸福了吧。
那樣他就會很幸福了吧。
幸福地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傻瓜,不用去做騎士,不用向他人獻出自己的感情。
格拉德隻需要做格拉德就可以。
“怎麽不動?”見他長久地陷入了沉默,一旁的海默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來。
“在發什麽呆呢?”海恩夫人也嗔怪起來,伸手去拉他,“還不快進來?——外麵多冷!”
父親也含笑地注視著這一切,他麵頰上的每一處都在敘述著他所感受到的幸福與滿足,在海默經過時,他還動手揉亂了長子的頭發。
這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實。
格拉德垂下頭來,吸了吸鼻子。
隨後他以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輕聲細語回答道:“雪進眼睛了。”
奧丁·弗雷遭遇了職業生涯的一大危機。
在一刻鍾前,巡邏湖泊的間隙,於眾目睽睽之下,身為學生會的主席,他居然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絆倒,直挺挺地撲通一下掉進了水裏!
“嘩啦!——”
從那經曆過數百年歲月更替,見證無數尤克特拉希爾學子成長,也是這次“白色汙染”重要發源地的湖泊中濕冷冷狼狽狽地探出頭來,像是小狗一樣絕望無助地甩動著自己頭發,以及在不久後陰沉著臉拉著憋笑的托裏斯胳膊上岸的一係列過程中,奧丁·弗雷的臉色都黑如鍋底,恨不得叫現下在場的人全部暴斃,從而掩蓋自己方才的窘境。
然而這樣的想法終究不能成為現實,淒慘的奧丁也隻能陰沉著臉色,企圖以自己的壞脾氣來告誡身邊人自己現下心情糟糕,有點眼色的都不許拿這件事肆意取笑。
可偏偏托裏斯是個不怕死的,也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會得罪他們玻璃心的會長大人,剛把他拉上來就毫不客氣地哈哈大樂起來。
“——!”
“喂主席!”
被反手推下湖的托裏斯一時反應不及,一下子嗆了好幾口水,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而方才上岸的奧丁仍舊是一副邪惡而陰沉的表情,看起來仍舊沒有緩過神來,甚至於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對他可憐的副主席做了什麽惡劣的舉動。
“大家繼續。”奧丁故作無事地開口,有想要詢問他狀況的都被他用眼神赫令嚇退了,隻得唯唯諾諾地回縮,“在十二點前解散。”
眾人即便是想要再多問也沒有機會了,最後隻能肩膀挨肩膀沉默地散開。
而等到眾人離去,奧丁才一下子把還泡在水裏的托裏斯拽了起來:“你?”
托裏斯倒是鎮定,渾身濕漉漉的,還是老實地一攤手,“我真的是想把您好好拉起來的,但是我身後一直有人在撓我癢癢。”
“你以為我會信嗎?”奧丁著惱道,“再有下次,你就泡在這水裏別出來了!”
托裏斯一點沒把他的威脅當回事,嗯嗯啊啊地敷衍應著。奧丁氣急敗壞,直接把他丟回水裏去了。
托裏斯又被迫嗆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撲騰上來,但還沒等探上頭來喘兩口氣,後脖頸忽然又被用力往下按了。
“?”
托裏斯莫名其妙:“主席,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雖然他在這人掉水裏的時候沒忍住笑了幾聲,可奧丁總不至於氣性這麽大,直到現在還要記他的仇吧???
“那裏有人!”奧丁嘖了聲,小聲又不耐煩地向他解釋。
這下托裏斯也安靜了,凝神望去,確實聽到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屬於女孩的微弱啜泣。
“人不是都散了?……”托裏斯也麵色凝重起來。他很快地再次埋入了水裏。
“?”這下輪到奧丁大驚失色了,“你幹嘛?”
“聽聲音。”托裏斯說,隨後很快地冒出頭來,滾落的水珠順著他的發尾滴落下來,“在那邊。”
奧丁一時間啞然,最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有些不確定起來:“那邊?……”
那個方向是男生寢室樓的中心窗戶。
男生所處的宿舍樓因為容積問題,有一大半泡在了湖泊底部,也許是為了采光,也許是為了認識湖泊生物,更可能是為了滿足一些惡趣味,總之宿舍樓中央的大窗戶,一半可以看見湖泊裏的光景。
這個窗戶甚至還能從外部打開。
“應該是個女孩子。”奧丁說,“怎麽會在那裏?”
“聲音是那裏的。”托裏斯說,“你要不要過去?”
奧丁啞然,但還是道:“當然要。”
他們搜尋了一個晚上線索全無,沒有道理看到什麽不去細究。
萬一那是什麽重要的呢?
托裏斯點點頭,不再多話,深吸一口氣,潛入了湖底。
一旁的奧丁雖有猶豫,但還是也慢吞吞地以狗刨式向宿舍樓窗戶移動。
本來湖泊兩側倒是有觀光遊船,但是最近因為“白色汙染”的事情,遊船也都被梅拉達收繳走了。如果他們二人還要再去申請,估計要折騰很長時間,到了那時候,別說“白色汙染”,就連在眼皮底下的哭泣女孩,他們都撈不著一點線索。
二人也隻能遊泳過去。
奧丁雖然會水,但並不精通,在外也不願意向人展露。不過托裏斯知道這一點,也不會多在意,更何況現在的情況也不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了。
二人一齊向著宿舍樓的方向遊動,女孩的哭泣聲也越發逼近了。她就在宿舍樓窗戶處不遠的礁石上,一個人細細地哭泣。她穿著雪白的裙子,有著一頭雪白的長發。
二人見到這樣的背影不約而同屏息斂聲,霎時間都緊張起來。但他們的動作即便是再細微也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她很快回過頭來。
那雪白,熟悉的麵孔,叫二人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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