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這座曹魏王朝的龍興之地，北方的最後堡壘，如同一頭蟄伏在秋日陰霾下的巨獸，沉默地矗立在灰黃色的平原盡頭。高聳的城牆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城頭刁鬥無聲，旌旗低垂，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死寂。大夏皇帝的玄鳥旗雖已在洛陽升起，但這座北方雄城，顯然還隱藏著舊王朝最後的毒牙和不甘的咆哮。
    西郊，距離鄴城高牆約十裏，是一片地勢起伏、溝壑縱橫的荒僻之地。枯黃的茅草在蕭瑟的秋風中起伏，發出沙沙的哀鳴，如同大地在低泣。幾處早已廢棄、坍塌了大半的土坯農舍零星散布，如同被遺忘的墓碑。
    魏延勒住胯下噴著白氣的戰馬，玄甲上沾滿了長途奔襲的塵土。他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這片荒涼的土地，最終定格在一處看似最不起眼的廢墟上。那農舍比其他的更為殘破，土牆傾頹了大半，屋頂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幾根焦黑的梁木斜插在斷壁間。唯一顯得“完整”的，是屋後一個用亂石和枯枝勉強堆砌、低矮得幾乎要塌陷的牲口棚。
    “就是這裏？”副將王平驅馬靠近，壓低聲音問道。他順著魏延的目光望去，眉頭緊鎖。這地方荒涼破敗，怎麽看也不像藏著直通鄴城核心的秘徑入口。
    魏延沒有立刻回答。他翻身下馬，動作輕捷無聲，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他走到那低矮的牲口棚前，靴尖撥開地上厚厚的枯草和腐爛的牲口糞便，露出下麵潮濕發黑的泥土。他的目光落在棚子內側一塊半埋於土中的、布滿青苔的巨大石磨盤上。磨盤邊緣磨損嚴重，看似經年累月使用所致。但魏延敏銳地注意到，磨盤中心那個本應安放磨軸的孔洞邊緣，異常的光滑，且沒有絲毫鏽蝕的痕跡。
    “搬開它。”魏延的聲音低沉而篤定。
    幾名精悍的斥候立刻上前，合力抓住磨盤邊緣。沉重的石磨發出沉悶的摩擦聲，被緩緩挪開。磨盤下方，並非堅實的泥土，而是一塊邊緣整齊、同樣布滿青苔的厚重石板！石板中央，赫然鑲嵌著一個鏽跡斑斑、卻依舊堅固無比的鑄鐵拉環！
    王平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斥候們用撬棍插入石板縫隙，合力上抬。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沉重的石板被掀起，一股混合著濃重土腥、陳年黴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金屬鏽蝕氣息的陰冷氣流，猛地從下方噴湧而出！洞口暴露在昏暗的天光下，黑黢黢的，向下延伸，深不見底，如同通往幽冥的喉管。
    “火把！”魏延沉聲道。
    數支浸透了火油、燃燒旺盛的鬆脂火把被點燃，跳躍的火光驅散了洞口邊緣的黑暗，卻無法完全照亮深處的幽邃。魏延當先一步，手持火把，沿著洞口內壁鑿出的粗糙石階，謹慎地向下探去。王平緊隨其後，然後是十餘名最精銳的斥候和一名隨軍的星火堂老軍匠。沉重的石板在身後被小心地重新蓋回大半，隻留下不易察覺的縫隙通氣。
    地道初極狹，僅容一人勉強通行。石階陡峭濕滑，布滿青苔。陰冷潮濕的氣息包裹著每一個人，火把的光芒在狹窄的空間裏跳躍晃動，將人影扭曲放大，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同鬼魅亂舞。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隻有腳步聲、壓抑的呼吸聲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在回蕩。
    下行約十丈，地勢稍緩，通道也略為開闊，勉強可供兩人並行。然而，當魏延將火把湊近通道側壁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們對“密道”的認知！
    通道兩側的石壁，並非天然岩層，而是用巨大、切割整齊的青灰色條石砌築而成，嚴絲合縫，顯示出極高的工藝水平。但真正令人震驚的，是鑲嵌在條石牆體內部的東西！
    就在齊腰高的位置，沿著通道兩側的牆壁，各有一條手臂粗細、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管道！這管道並非附著在表麵，而是被深深地、嚴絲合縫地嵌入了厚重的石壁之中，隻露出光滑的圓弧形表麵。管道材質奇特，非銅非鐵，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幽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深灰色，表麵光滑無比，觸手冰涼刺骨，寒意直透骨髓！管道並非筆直，而是沿著通道的走向蜿蜒延伸，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略微凸起的、結構複雜的金屬接口，接口處密封著某種暗沉的、如同凝固瀝青般的物質。
    “這…這是何物？”王平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剛一觸及那冰冷的金屬管壁，便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縮回，臉上滿是驚疑，“冰涼刺骨！絕非尋常！”
    “別碰！”隨行的星火堂老軍匠低喝一聲，聲音帶著凝重。他年約六旬，須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一雙手卻異常穩定。他放下背著的沉重工具箱，從中取出一柄小巧但異常鋒利的精鋼銼刀。他湊近牆壁，在魏延火把的照明下，小心翼翼地用銼刀尖在最不起眼的一處管道接口邊緣，極其輕微地刮蹭了一下。
    “嗤…”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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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軍匠收回銼刀，將刀尖湊到眼前，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鑲嵌著水晶鏡片的單片眼鏡戴上，凝神細看粘在刀尖上的那一點點比灰塵還細小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粉末。他用指甲撚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尖下極其謹慎地嗅了嗅，又伸出舌頭，用舌尖極其輕微地舔了一下（這是星火堂匠人辨別礦物的一種古老而危險的方法）。
    “嘶…”老軍匠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渾濁的眼睛在鏡片後驟然睜大，瞳孔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如何？”魏延沉聲問道，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老軍匠的異常。
    “回都督…”老軍匠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指著那深灰色的金屬管道，語氣凝重得如同在宣讀墓誌銘，“此物…絕非普通鐵管！質地之堅硬，遠超百煉精鋼！銼刀刮之，隻留淺痕！其色幽暗如夜，觸之冰寒刺骨，粉末在舌尖…有微弱麻刺感，且帶一絲極淡的星辰鐵鏽之氣！”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個令人心悸的結論“此物之中…必定熔煉了西域天降隕鐵！而且…是極為罕見的‘寒星鐵’！此鐵非人間凡火可熔，非神工鬼斧難鍛！司馬昭…好大的手筆！竟用此等天外神鐵…來鋪設這地底管道！”
    天外隕鐵！寒星鐵！
    這幾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用如此珍貴、如此堅不可摧的材料來鋪設這深埋地底的管道，其所輸送之物，所圖之事，其凶險程度，已遠超尋常想象！一股更深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了所有人的後背。
    隊伍在沉默中繼續向前。通道依舊向下傾斜，深邃得仿佛沒有盡頭。兩側牆壁中那冰冷的隕鐵管道如同兩條沉默的毒蛇，伴隨著他們的腳步，蜿蜒潛入更深的黑暗。空氣越來越沉悶，那股淡淡的硫磺混合著某種油脂的怪異氣味，似乎也隨著深入而變得若有若無地清晰起來。
    王平走在魏延側後方，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滋生。他忍不住將手中的火把舉得更高，試圖驅散前方更濃重的黑暗，看清這詭異管道的盡頭究竟通向何方。
    跳躍的火光努力向前探去，勉強照亮了前方約十步外的通道地麵。
    突然！
    王平舉著火把的手猛地一僵！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得幹幹淨淨，雙眼因極度的驚駭而瞪得滾圓！喉嚨裏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短促而壓抑的倒吸冷氣聲！
    “嘶——！”
    隻見前方通道的地麵上，火光照耀之處，赫然布滿了密密麻麻、令人頭皮發麻的孔洞！這些孔洞隻有拇指般大小，卻如同蜂巢般排列得異常整齊、緊密！它們並非隨意開鑿，而是以一種極其規律、如同陣法般的布局，覆蓋了前方整段通道的地麵！每一個孔洞的邊緣都異常光滑，閃爍著與那隕鐵管道相似的、冰冷幽暗的金屬光澤！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不少孔洞的邊緣和附近的地麵上，殘留著星星點點、如同凝固汙垢般的黑色結晶！這些結晶在火光的映照下，隱隱泛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油亮光澤。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硫磺混合油脂的怪異氣味，正是從這些結晶上散發出來的！而且越靠近，那股氣味就越發清晰、刺鼻！
    “火油…是凝固的火油膏！”王平身後的老軍匠失聲低呼，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指著那些黑色的結晶，“還有硫磺粉！混在裏麵！這東西一點就炸！”
    就在王平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驚得心神劇震、下意識想要再往前一步看得更清楚些的刹那！
    一隻如同鐵鉗般有力的大手，猛地從斜後方探出，死死抓住了王平持火把的手臂！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向後狠狠一拽！
    “退後！！！”
    魏延的厲吼如同驚雷，在狹窄的通道中猛然炸響！聲音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急迫與驚怒！
    王平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趔趄，手中的火把劇烈搖晃，幾點火星如同受驚的螢火蟲，脫離火把，飄搖著向前方那布滿致命孔洞的地麵落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幾點飄落的火星！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火把搖曳的光影在每個人驚駭欲絕的臉上瘋狂跳動！
    那幾點微弱的火星，如同死神的請柬，飄飄蕩蕩，朝著那片布滿黑色火油結晶、如同無數惡魔之眼的孔洞地麵，緩緩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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