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黃沙下的毒牙與羅馬的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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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以西,赤日如熔金,懸於無雲的青空,無情地炙烤著大地。曾經碧波蕩漾、滋養了無數牧歌的疏勒河下遊,如今隻剩下一道道幹涸龜裂的醜陋河床,在黃沙的侵襲下痛苦地呻吟。熱浪蒸騰,扭曲了遠方的地平線,將天地熔鑄成一片模糊而絕望的昏黃。
    龜茲貴族阿史那賀魯,這位昔日的綠洲領主,如今更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他胯下那匹雄健的河西駿馬不安地刨動著蹄子,劣質的鑄鐵蹄鐵在滾燙的砂石上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每一次踏擊都伴隨著細微卻刺耳的開裂聲。火星,竟真的偶爾從蹄鐵與岩石的撞擊處迸濺出來,帶著一種不祥的預兆。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著韁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目光越過身後那片卷動著死亡氣息的沙塵,投向遠方——那裏,是敦煌外圍新墾的屯田區,一片在絕望黃沙中頑強掙紮的、令人嫉妒的綠色。
    在他身後,是數千名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樓蘭流民。饑餓和幹渴榨幹了他們最後一絲人形,深陷的眼窩裏燃燒著野獸般的饑渴光芒,那是生存本能被壓榨到極致後迸發出的瘋狂。他們拖家帶口,老人拄著枯枝,孩子哭啞了嗓子,婦女背著空空的行囊。與這龐大而絕望的灰色人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阿史那賀魯本部最精銳的百名輕騎。他們甲胄雖舊,彎刀卻磨得雪亮,沉默地拱衛在貴族身後,如同沙暴中潛行的狼群,眼神銳利而殘忍。
    “看!”阿史那賀魯猛地揚起手中鑲嵌著劣質綠鬆石的彎刀,刀鋒直指那片遙不可及的綠色,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穿透了嗚咽的風沙,“漢人的屯田!綠洲!水!就在那裏!奪了它!那裏有堆積如山的糧食,有甘甜如蜜的泉水,有暖和的帳篷和女人!是漢人用妖法奪走了我們的羅布泊,吸幹了我們的綠洲!現在,長生天把他們的沃野送到我們麵前了!奪回來!用他們的血,澆灌我們幹裂的喉嚨!長生天隻保佑敢於奪取的勇士!”
    “奪回來!殺漢人!搶水!搶糧!”幾個混雜在流民中的心腹立刻用嘶啞的喉嚨呼應,揮舞著鏽跡斑斑的鐵片或削尖的木棍。
    這嘶吼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二十萬流民積蓄已久的絕望、憤怒和對生的最後一絲貪戀,在貴族的鼓噪和心腹的煽動下瞬間被點燃、引爆!震天的咆哮匯聚成一股毀滅性的聲浪,壓過了呼嘯的風沙。他們不再是人,而是被生存本能徹底驅使的、失去理智的獸群。木棒、骨箭、磨尖的石頭、甚至空空的陶罐,都成了他們衝鋒的武器。那股破釜沉舟、不顧一切的瘋狂氣勢,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塵,向著那片象征著生存的綠色壁壘——敦煌外圍的屯田區——席卷而去!大地在無數雙腳的踐踏下顫抖。
    敦煌屯田區,新築的夯土屯牆在烈日下泛著慘白的光。牆頭上,夏軍校尉李敢的臉比夯土牆還要鐵青。汗水浸透了他的皮甲,順著額角流下,蟄得眼睛生疼,他卻不敢眨眼。望遠鏡筒裏(由星火堂少量配發),那無邊無際、裹挾著死亡沙塵席卷而來的“洪流”越來越近,他甚至能看清前排流民那因極度饑渴而幹裂出血的嘴唇,看清他們眼中野獸般的紅光。
    “弩手上弦!長弓手預備!礌石滾木就位!火油準備!”李敢的聲音因為極度緊繃而嘶啞變形,卻像釘子一樣楔入每個守軍士兵的耳中,“瞄準最前麵那些騎馬的!給老子射穿他們!守不住缺口,後麵就是我們的家小和田地!都給我瞪起眼來!”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衝在最前方、揮舞彎刀驅趕流民的胡騎身上。望遠鏡的視野裏,那些胡騎戰馬翻飛的蹄子異常醒目——尺寸明顯不合,過大或過小,粗糙的鑄造紋理在烈日下清晰可見,表麵布滿氣孔。更觸目驚心的是,每一次沉重的踏擊在戈壁的碎石硬地上,那些劣質的蹄鐵都伴隨著刺耳的刮擦聲和細微的開裂聲,甚至偶爾迸濺出細碎的火星!李敢的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想起了軍報中提到的“羅馬廢鐵”。這不是偶然,是陰謀!是羅馬人將無法用於自身軍備的垃圾,傾倒給了這些炮灰!用廢鐵,驅動血肉去衝擊帝國的壁壘!
    “放!”李敢的怒吼撕裂了空氣。
    嗡——!
    密集的箭矢如同陡然升起的死亡之雲,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瞬間覆蓋了屯牆前方百步的距離。衝在最前排的流民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掃過,成片地栽倒,慘叫聲被淹沒在更後方洶湧的咆哮中。鮮血瞬間染紅了黃沙,但倒下的軀體甚至未能延緩人潮衝擊的速度一瞬。後麵的人踏著同伴溫熱的屍體和粘稠的血泊,踩著折斷的箭杆和被丟棄的簡陋武器,更加瘋狂、更加不顧一切地向前湧來!他們被死亡和絕望徹底吞噬了理智。
    “礌石!放!”李敢目眥欲裂。
    沉重的石塊和裹滿尖刺的滾木從牆頭轟然砸落,在密集的人潮中犁開一道道短暫而血腥的溝壑,骨骼碎裂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溝壑瞬間就被後麵湧上的人填平。這不是戰爭,這是一場由枯竭綠洲、羅馬廢鐵和冰冷算計共同驅動的、赤裸裸的生存絞肉機!屯牆上,一些年輕士兵的臉色開始發白,握著長矛的手微微顫抖。他們可以麵對凶悍的敵人,卻難以直視這用人命填溝壑的、毫無榮譽可言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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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史那賀魯在親兵的保護下,狡猾地遊弋在箭雨覆蓋的邊緣。他狂笑著,看著那血肉磨盤不斷消耗著漢軍的箭矢、礌石和體力。他胯下的戰馬突然一個趔趄,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阿史那賀魯低頭一看,一塊崩裂的蹄鐵碎片飛了出去,馬掌邊緣滲出了鮮血。他咒罵了一聲羅馬人的奸詐,眼中卻閃爍著更加殘忍的光芒——廢鐵又如何?隻要能驅使這些流民撕開漢人的防線,死多少都值得!
    就在敦煌屯牆下血肉橫飛的同時,千裏之外,蔥嶺險峻的群山之中,夜色如同冰冷的墨汁,正緩緩浸透嶙峋的岩石和深不見底的峽穀。寒風如刀,刮過寸草不生的戈壁,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一支百人左右的輕騎,如同貼著地麵滑行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行在險峻的山脊陰影中。他們穿著便於隱蔽的灰褐色粗麻鬥篷,蒙著臉,隻露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冷酷光芒的眼睛。坐騎是吃苦耐勞的蔥嶺矮馬,馬蹄都用厚實的毛氈包裹,最大限度地消除了聲響。他們是貴霜帝國崩潰後殘留的精銳,如今,為了金幣和生存,成了羅馬人手中最致命的“沙蟻”毒牙。
    領頭的百夫長,一個臉上有著猙獰刀疤的漢子,代號“禿鷲”。他勒住馬,抬起手腕。手腕上綁著一個粗糙的、明顯帶著羅馬工匠風格的青銅日晷羅盤。這東西,是他們幾個月前劫殺一支迷路的小型漢商隊時繳獲的,後來經過一個神神秘秘、自稱“來自七丘之城朋友”的顧問“指點”,才學會了如何利用它在複雜山地中辨識方位。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羅盤中央的晷針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模糊的陰影,指向特定的角度。
    “禿鷲”的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殘忍的弧度。他抬頭望向下方黑黢黢的山穀,那裏隱約傳來細微的水流聲和一點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火光——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一處由帝國星火堂新建、為往來蔥嶺的商旅珍貴飲水和休整的坎兒井工坊。這處工坊,如同鑲嵌在帝國西域商道這條巨龍咽喉上的一顆明珠。
    他打了個幾個簡潔的手勢。身後的百名“沙蟻”如同訓練有素的狼群,立刻分散開來,一部分人下馬,從馬鞍旁解下特製的、包裹著厚布的小錘和撬棍,還有鼓鼓囊囊的皮囊,裏麵裝著混合了火油的易燃粉末。另一部分則如同壁虎般,利用岩石的陰影和凸起,悄無聲息地向山穀下方那點微弱火光處潛行而去。他們的動作精準、高效,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音,顯然是經過嚴酷訓練和多次實戰的殺戮機器。
    坎兒井工坊的守衛隻有十餘名星火堂的匠兵和幾名輪值的驛卒。在這與世隔絕的荒涼山穀,他們主要的防備對象是野獸和偶爾出現的零散馬匪,從未想過會遭遇如此專業、冷酷的軍事襲擊。篝火旁,兩個年輕的驛卒正抱著長矛打盹。一個經驗稍老的匠兵似乎聽到了什麽,疑惑地抬起頭,望向黑暗的崖壁方向。
    噗!噗!
    輕微的破空聲幾乎被風聲掩蓋。黑暗中,幾支塗抹了麻痹毒藥的吹箭精準地命中了篝火旁守衛的脖頸。他們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便軟軟地癱倒在地。
    “動手!”“禿鷲”低沉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
    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從四麵八方驟然撲出!包裹厚布的小錘精準而沉重地砸在坎兒井關鍵的木質支撐結構和導水渠的薄弱連接處,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瘮人。撬棍插入石縫,奮力一扳!石塊崩裂滾落。攜帶火油粉末的“沙蟻”動作更快,他們將皮囊中的粉末瘋狂傾倒在工坊的木結構房屋、堆放的物資和坎兒井的明渠入口,隨即點燃火折。
    轟!
    烈焰幾乎是瞬間升騰而起!幹燥的木料和火油粉末成了最好的燃料,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夜空,將山穀映照得如同白晝。火光下,那些冷酷的身影毫不停歇,用鐵鍬瘋狂地將大塊的山石和沙土推進坎兒井的豎井和好不容易挖掘、鋪設好的地下暗渠入口!
    “不——!” 一個被砸傷腿、掙紮著爬起來的星火堂老工匠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他畢生的心血,無數商旅和戍邊將士的生命線,正在他眼前被粗暴地摧毀、填埋!他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踉蹌著撲向最近的一個“沙蟻”。
    噗嗤!
    冰冷的彎刀輕易地貫穿了他的胸膛。那“沙蟻”冷漠地抽回刀,老工匠的軀體沉重地倒在正在被填埋的坎兒井入口旁,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被烈焰吞噬的工坊和被沙石堵塞的泉水,死不瞑目。
    破壞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禿鷲”冷漠地掃視了一眼陷入火海和堵塞的工坊,確認水源已被徹底切斷。他吹了一聲短促尖銳的口哨。如同來時一樣,所有的“沙蟻”迅速集結,翻身上馬,沒有絲毫留戀,像一群完成掠食的鬣狗,悄無聲息地沒入冰冷的黑暗山道,隻留下身後熊熊燃燒的廢墟、被填埋的生命之泉和一地狼藉的屍體。
    沙蟻之毒,在於無聲無息,在於跗骨之蛆般的精準破壞。他們不追求大規模殺傷,隻專注於癱瘓帝國的神經末梢——商道、水源、補給點。讓這條曾經流淌著絲綢、黃金和友誼的走廊,在一次次精準的噬咬下,逐漸失去活力,最終淪為死亡之路。而這一切的幕後,是羅馬元老院地圖室裏精確的坐標,是安息王庭陰影下的默許通道,是那些被羅馬顧問“指點”過的、帶著異域文字的簡陋羅盤。
    敦煌城下,絕望的流民潮依舊在用人命衝擊著屯牆,劣質蹄鐵在血泊中碎裂的聲音與蔥嶺山穀中坎兒井被填埋的悶響,在帝國的西陲,共同奏響了一曲由羅馬廢鐵譜寫的、充滿血腥與陰謀的毀滅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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