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昊被這突如其來的記憶衝擊得心神震蕩之際，一號包廂裏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鬼哭狼嚎般的歌聲，又將他拉回了燈紅酒綠的現實。
    “昊子！你小子可算來了！”
    “快過來坐！就等你這了！”
    包房門被推開，幾個麵熟的男同學熱情地招呼著。
    楚昊目光掃過煙霧繚繞、光線昏暗的房間，裏麵除了範琳琳等四個女生，還擠了十幾個男生。
    高中畢業不過短短幾個月，再看到這些曾經朝夕相處的麵孔，竟有種恍如隔世的疏離感。
    東華二中是縣重點，他們高三一班五十多個學生，但最終能邁進大學包括大專）門檻的，滿打滿算也就二十人出頭。
    今天能被範琳琳邀請來的，清一色都是這些“天之驕子”。
    至於剩下的那些……從高考放榜那一刻起，人生的軌跡就已經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了……
    範東把楚昊送進包房，臉上堆滿殷勤的笑容，“楚老板，你們盡管盡興！我再讓人送一箱啤酒進來，算小店一點心意！”
    說完，不等楚昊回應，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楚老板？”剛才招呼楚昊的一個男生眼睛放光，用力拍了下楚昊的肩膀，“行啊昊子！這才半年不到，都混成老板了？深藏不露啊！”
    楚昊對這人印象有些模糊，甚至名字都得想一下。
    沒辦法，高中三年，他在校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其餘時間都在校外“浪蕩”，和這些埋頭苦讀的同學本就感情淡薄，這也是他討厭這種場合的原因。
    “什麽老板不老板的，人家給麵子抬舉罷了。”楚昊隨意地擺擺手，一屁股坐在了範琳琳旁邊的空位上。
    “昊子，你就別謙虛了！”坐在楚昊左邊的另一個男生湊過來，“你忘了我考哪兒了？春城師專啊！兩個月前，《春城日報》上可都登了你的事跡！‘神農部落’，這名號在省城都響當當的！”
    “就是就是！”劉洪偉立刻幫腔，“剛才張強還跟我們說呢，昊子你現在可是咱們同學裏獨一份的大老板了！”
    幾個女生雖然沒說話，但看向楚昊的目光明顯亮了幾分，眼睛裏泛著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豔羨。
    楚昊扯了扯嘴角，拿起一瓶啤酒，直接用牙咬開瓶蓋，灌了一大口，隨即自嘲道，“別聽他瞎吹。我就一搞大棚種菜的，天天跟土坷垃打交道，麵朝黃土背朝天，標準的老農民一個。哪能跟你們這些捧上鐵飯碗的大學生比？你們才是國家棟梁，前途無量。”
    張強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惋惜，歎道：“昊子，說真的，你是真可惜了。要不是班長跟我們說你從達利安陸軍學院退學了，我們都還蒙在鼓裏呢！那可是在咱全省就招三個人的頂尖軍校啊！你考得那麽好……怎麽就……真不後悔？”
    楚昊輕笑一聲，笑聲沒什麽溫度，側過頭，直直地看著張強：“後悔？我在軍校跟人幹仗，被開除了。你要是有路子，把我再弄回去？”
    “呃……”張強被他這直白又帶刺的話噎得一窒，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挪開了一點距離。
    其他人也感受到楚昊話裏的鋒芒和不耐煩，包房裏熱烈的氣氛瞬間冷了幾分。
    或許有人真心替他惋惜，或許隻是把這當作閑聊的談資，但這些，對早已在另一條路上狂奔的楚昊來說，早已無足輕重。
    眼看氣氛要僵，範琳琳連忙拿起茶幾上的兩個麥克風，將一個塞到楚昊手裏，有點緊張又有點期翼的提議道，“楚昊，別光顧著喝，唱首歌吧？大家熱鬧熱鬧！”
    另外三個女生立刻心領神會地起哄：
    “對對對！楚昊，高二元旦晚會你和琳琳合唱得多好！”
    “來一首！來一首！”
    其他男生也趕緊跟著附和，試圖重新點燃氣氛。
    楚昊仰頭又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喉結滾動，接過麥克風，嘴角勾起一抹痞笑：“班長大人想唱什麽？我奉陪。”
    範琳琳在點歌器上快速翻找，最後手指停在《遲來的愛》上，臉頰微紅：“這首……行嗎？”
    “行啊！”楚昊應得幹脆，直接站起身，一手拿著麥克風，另一隻手極其自然地攬住了範琳琳纖細的腰肢，將她帶了起來，甚至沒看屏幕上的歌詞，而是微微側身，眼裏泛著一種近乎侵略性的專注，凝視著範琳琳略顯慌亂的眼睛，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口白緩緩響起：
    “這是一封遲來的告白，許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逃避……”
    這大膽親昵的舉動和直勾勾的眼神，瞬間引爆了包房！
    尖叫聲、口哨聲幾乎蓋過了音響！
    範琳琳隻覺得臉頰滾燙，握著麥克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幸好包廂裏旋轉的粉色燈光遮掩了她通紅的臉色和加速的心跳……
    “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遲來多少天，兩顆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
    楚昊低沉的歌聲響起，配上他那刻意玩世不恭的深情，氣氛重新被點燃，年輕男女們隨著音樂搖擺、碰杯、笑鬧。
    楚昊連著吼了兩首，才把麥克風丟給別人，坐下來和幾個男生拚起了啤酒。
    時間在酒精和喧囂中飛快流逝，兩個多小時後，包房裏已是杯盤狼藉，大部分男生都喝得東倒西歪，劉洪偉更是直接衝到廁所吐了個昏天黑地，這場同學聚會終於到了尾聲。
    前台前——
    “昊子……是、是大老板！”劉洪偉大著舌頭，半邊身子都掛在楚昊肩膀上，噴著酒氣，“今兒這頓……必須昊子請！”
    “對！昊子請客！”
    “老板請客！”幾個醉醺醺的男生跟著起哄。
    範琳琳立刻掏出錢包：“說好了是我組織的，當然我付！”
    楚昊嘿嘿一笑，不容置疑的一把將她拉到身後，霸氣的揮了揮手，“小錢兒，一邊去，哪輪得到女人掏錢！”
    說完，“啪”的一聲，將五張百元大鈔拍在台麵上，“結賬。”
    盧雪瑤那張依舊被口紅糟蹋得一塌糊塗的臉上，瞬間堆起誇張的笑容，手指在計算器上劈裏啪啦一通按：“老板，一共是三百九十二塊！”
    楚昊眼皮都沒抬，隨手抽回一張百元鈔票，大度地揮揮手：“剩下的不用找了。”
    “謝謝老板！謝謝老板！老板您慢走！常來玩啊！”盧雪瑤點頭哈腰，眼睛眯成了兩條縫，感激涕零的聲音甜得發膩。
    酒吧門口，冷風一吹，酒意更上頭，眾人互相攙扶著道別散去。
    楚昊剛跨上他那輛摩托，手腕卻被一隻微涼的手拽住了。
    “楚昊……”範琳琳站在他身後，微風吹亂了她的發絲，臉頰泛著微紅，“……陪我去西城壕那邊走走？就一會兒……”
    楚昊回頭看她，醉眼朦朧中玩味的笑了笑，拍拍後座：“上來。”
    “你……你喝了那麽多……”範琳琳有些擔心。
    “磨嘰！”楚昊不耐煩地嘟囔一句，腳下猛地一踹，摩托車“突突突”地咆哮起來。
    範琳琳無奈，隻好斜坐他身後。
    楚昊一擰油門兒，摩托車瞬間竄出老遠，身後的範琳琳驚呼一聲，死死摟住他的腰。
    楚昊確實喝了不少，寒風一激，不僅沒清醒，反而覺得車速怎麽都提不起來，血液在酒精作用下躁動著。
    好在西城壕離得不遠，不到十分鍾，車子就歪歪扭扭地停在了壕溝邊的土路上。
    範琳琳驚魂未定的跳了下來，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
    楚昊停好車，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城壕頂。範琳琳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裏，低著頭，沿著長滿枯草的壕沿慢慢走著。
    楚昊也難得放縱自己沉浸在這暈眩感裏，沒有動用空間泉水解酒，就這樣暈暈乎乎地跟著。
    走了幾分鍾，範琳琳在一處背風的地方停下腳步，望著遠處鬆冠白雪的南山輪廓，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開口，“楚昊……對不起……”
    “嗯？”楚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有些茫然，“什麽對不起？”
    範琳琳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碾著一顆小石子，聲音輕得像風，“你還記得……高考前報誌願那天嗎？”
    楚昊眯著眼，努力在酒精和記憶中搜尋著，“嗯……記得。那天英子來找我玩，我就帶她去南山公園了。誌願……不是讓你幫我填的嗎？怎麽了？”
    “我……”範琳琳聲音顫顫，“我……我幫你報了提前批，達利安陸軍學院……而我自己……報的是達利安理工大學……”
    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壓抑翻湧的情緒，“我當時覺得……以你的成績，考上達利安陸院肯定沒問題……所以才……才那麽填的……”
    說到這裏，範琳琳吸了吸鼻子，再次抬頭看向南山方向，“結果……你真的考上了！而且分數那麽高！我……我也正好壓線過了達利安理工……你不知道……看到榜單貼在校門口那一刻……我有多開心……”
    “我知道你家辦了升學宴……我本來想去的……可我家也在同一天辦……我想著……咱們的學校都在達利安，離得也不遠……以後總能見麵……”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微微有些哽咽，“開學一個月後……我特意帶著室友去了達利安陸軍學院……想……想給你個驚喜……結果……結果他們說你……退學了……”
    猛然轉過身，淚水早已無聲地滑落，眼中充滿了愧疚和痛苦：“楚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要不是我……我自作主張給你報了那個誌願……你可能……可能就不會退學回來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喊出來的，充滿了壓抑已久的自責和悲傷。
    楚昊怔怔地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酒精混合著前世的記憶和此刻莫名的煩躁，讓他心頭一股無名火起，煩躁地揮揮手，語氣生硬：“行了！哭什麽哭？誌願是我讓你幫我填的！退學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個屁的關係！”
    “可是……可是我……”範琳琳被他這粗暴的態度一激，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楚昊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裏的煩躁感更甚，那股熟悉的痞氣又冒了上來，突然向前一步，一把將範琳琳用力摟進懷裏，雙臂像鐵箍一樣緊緊圈住她，低下頭，濃濃酒氣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嘴角漾起一抹邪氣的笑：
    “老實交代，範琳琳同學……你這麽內疚，該不會是……早就喜歡上我了吧？”
    範琳琳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和直白露骨的話驚呆了！
    猛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飽含醉意和侵略性的俊臉，臉上淚痕未幹，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慌亂和羞憤填滿，拚命掙紮著，“你……你胡說什麽！放開我！我隻是……隻是覺得對不起你……”
    “嘿嘿，覺得對不起我啊？”楚昊非但沒鬆手，反而抱得更緊，腦袋湊得更近，幾乎要貼上她的唇，眼睛裏泛著惡劣的戲謔，“那還不簡單？今晚……陪我睡一覺，咱們就算扯平了，怎麽樣？”
    “你——混蛋！”這句話把範琳琳嚇了一跳，又羞又怒，臉上血色盡褪又瞬間漲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抬腳，用鞋跟狠狠踩在楚昊的腳背上！
    “嘶——！”鑽心的疼痛讓楚昊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範琳琳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連退好幾步，胸口劇烈起伏，眼神複雜地瞪著楚昊，裏麵有憤怒，有羞恥，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和受傷：“楚昊……你……你混蛋！”
    說完，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大路方向狂奔而去，好象生怕楚昊真的會追上來把她怎麽樣似乎。
    看著那消失在遠處的慌亂背影，楚昊揉著被踩痛的腳背，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低聲嘟囔：“小丫頭片子……開不起玩笑……”
    轉過身，有些踉蹌地走向自己的摩托車。
    剛跨上去準備踹火，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城壕北側盡頭——那裏孤零零地佇立著一間低矮破舊的小平房，在冬夜的寒風中顯得格外陰森寂寥。
    盧雪瑤那張塗著劣質口紅、表情瞬間切換的臉，毫無征兆地再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連同前世記憶中那冰冷殘酷的結局。
    鬼使神差地，楚昊沒有踹響摩托，而是搖搖晃晃地下了車。
    盯著那間在冷風中沉默的小平房，不由自主的邁開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