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炊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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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配大廳處,空氣凝重得如同灌了鉛。巨大的全息投影占據整麵牆壁,冰冷的藍光映照著下方一張張年輕而緊張的臉龐。名單在無聲地滾動,每一個名字的出現都牽動著無數道目光和屏住的呼吸。張闕站在隊列中,身姿挺拔如槍,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不斷變幻的光幕。他等著那個必然屬於精銳作戰序列的位置——突擊隊?特戰偵察營?無論哪個,都將是證明他價值的最佳平台。他甚至在腦海中勾勒出自己身著最先進單兵裝甲,在敵後執行高危任務的英姿。
“張闕!”
名字終於跳出。他的心髒猛地一跳,幾乎要撞出胸膛。然而緊隨其後的四個字,卻像一把冰冷的鈍刀,狠狠地、緩慢地捅進了他的意識深處。
——後勤支援部,炊事班。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圍的聲音——那些被分配到心儀位置的壓抑歡呼、低聲抱怨、甚至是不敢置信的抽氣聲——全都模糊遠去,化作一片無意義的嗡鳴。張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成一種難看的灰白。他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死死盯著那四個字,仿佛要用目光將它們燒穿、湮滅。炊事班?難道和我想的一樣是做飯的嗎?
“嘿!張闕!”一個帶著明顯興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是楊龍。他用力拍了一下張闕的肩膀,臉上是藏不住的得意,“看到沒?斥候班!尖刀裏的眼睛!我就知道!” 楊龍的手臂上,一個嶄新的、代表斥候班的徽章在藍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張闕猛地轉過頭,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能穿透皮肉。楊龍被他眼神裏翻湧的冰冷和難以置信的怒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上的得意僵住了。“呃…炊…炊事班也挺好,民以食為天嘛……” 他幹巴巴地試圖安慰,聲音卻越來越低。
張闕沒有回應,一個字也沒有。他隻是猛地收回目光,想甩開什麽髒東西。他挺直了背脊,下頜線繃得死緊,轉身,用一種近乎僵硬的步伐,朝著大廳角落那個寫著“後勤支援部報到點”的指示牌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他剛剛構築起的、關於未來的金色圖景。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有同情,有疑惑,更多的,或許是某種隱秘的幸災樂禍。這無聲的注視,比任何嘲諷都更讓他如芒在背。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住胸腔裏那股想要咆哮、想要砸碎一切的暴戾衝動。
巨大的運輸機引擎轟鳴著,將這群被命運重新洗牌的年輕人投入一片陌生的土地。放眼望去,是望不到盡頭的戈壁。粗糲的風卷著沙礫,抽打在臉上生疼。幾排低矮、敦實的灰色營房像匍匐的巨獸,沉默地矗立在黃沙之中。空氣裏彌漫著塵土、機油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嚴苛秩序的鐵鏽味。這裏沒有模擬戰場的高科技光影,隻有赤裸裸的荒涼和堅硬。
在後勤支援部那間彌漫著油煙和食物混合氣味的辦公室裏,張闕和其他幾個同樣垂頭喪氣的年輕人領到了他們的裝備——一套洗得發白、布料粗糙的作訓服,還有一副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黑色手環。手環材質非金非木,觸手冰涼,表麵沒有任何按鈕或接口,隻有一道極細微的暗色紋路貫穿首尾。
“戴上。”分發裝備的老兵眼皮都沒抬,聲音像砂紙磨過鐵板,“炊事班集合點在外麵空地,三分鍾。”
張闕皺著眉,帶著一種近乎嫌惡的勉強,將手環套在了左手腕上。冰涼的觸感緊貼皮膚。就在卡扣“哢噠”一聲合攏的瞬間——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他全身!仿佛有人抽走了他賴以生存的骨骼,抽幹了奔騰在他血管裏的力量之河!雙腿一軟,他踉蹌了一下,差點直接跪倒在地。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他下意識想發力,試圖調動那早已融入本能的力量,然而,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的虛無!經脈空空蕩蕩,曾經如臂使指、洶湧澎湃的內息,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再是那個筋骨強健、反應超人的武者,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被剝去了所有依仗,隻剩下血肉之軀的普通人!
“呃啊……”一聲壓抑的痛哼從旁邊傳來。一個同樣剛戴上禁武環的壯碩新兵,正臉色煞白地扶著牆壁,大口喘著粗氣,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他剛才搬動一箱壓縮餅幹時的輕鬆愜意蕩然無存。
張闕艱難地站直身體,強迫自己呼吸。每一次吸氣,肺部都傳來從未有過的沉重感。他低頭看著手腕上那毫不起眼的黑色圓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凍結了他因分配到炊事班而燃起的怒火。剝奪力量!這比任何懲罰都更直指核心,更令人恐懼!它用一種最粗暴、最徹底的方式宣告:過去的榮光在此地毫無意義,個體的強悍被強行抹平,所有人都被拉回了同一條殘酷的起跑線——一個屬於凡人的、需要重新掙紮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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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合哨聲尖銳地撕裂了戈壁幹冷的空氣。後勤支援部前的小空地上,稀稀拉拉站了十幾個人。大多數人都和張闕一樣,臉色灰敗,眼神裏殘留著震驚和難以適應的虛弱感。手腕上的禁武環沉重得如同鐐銬。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隊列前方。他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作訓服,但洗得更白,漿洗得筆挺,肩背寬闊得像一堵牆,皮膚是戈壁風沙長期打磨出的古銅色,粗糙而堅硬。臉上線條深刻,像用斧鑿劈砍出來,一道淺疤從左邊眉骨斜劃到耳際,為他平添了幾分凶悍。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的眼睛,鷹隼般銳利,冰冷,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掃視過來時,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在每個人臉上。
“我是林鋒。”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風聲,砸進每個人的耳膜裏,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從今天起,是你們的總教官。你們腳下站的,不是國家家的沙盤,是國家西北第三新兵訓練營,代號‘熔爐’。記住這個名字,它會刻在你們的骨頭裏。”
他向前踱了一步,軍靴踩在沙礫上,發出咯吱的輕響。那目光緩緩掃過隊列,在張闕那張依舊殘留著不甘和一絲桀驁的臉上停頓了零點一秒。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林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像鞭子抽打空氣,“有人覺得自己是天才,被埋沒了!有人覺得這身衣服、這個手環,是侮辱!”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手腕上同樣款式的黑色禁武環,“‘禁武環’!名字你們知道了。它告訴你們什麽?告訴你們,在這裏,你們引以為傲的過去,屁都不是!”
“你們以為穿上這身皮,就懂什麽是軍人了?”他冷笑一聲,那笑聲幹澀刺耳,“差得遠!軍隊是什麽?是磨盤!要把你們這些自以為是、棱角分明的石頭子兒,碾碎了,磨平了,重新塑形!軍隊是什麽?是機器!一台龐大、精密、冷酷的戰爭機器!你們每個人,都是這台機器上的一個零件,一顆螺絲釘!”
他頓了頓,鷹隼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再次掃過全場,帶著一種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的壓迫感。
“零件,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螺絲釘,不需要質疑擰它的方向!在這裏,隻有一條鐵律,給我刻進你們的骨髓裏,刻進你們的每一滴血裏——”林峰的聲音如同炸雷,轟然響徹在空曠的戈壁上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服從!高於一切!高於你們的驕傲,高於你們的委屈,高於你們他媽的那點可憐的想法!”
“聽明白了嗎?!”
“明白!”稀稀拉拉、參差不齊的回應響起,帶著虛弱和尚未消散的迷茫。
“聽——明——白——了——嗎?!”趙鐵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到極限,如同實質的衝擊波,震得前排幾個新兵下意識地縮了脖子。
“明白!教官!”這一次,吼聲大了不少,帶著被強行激發的血氣。
“大點聲!都沒吃飽飯嗎?!”趙鐵峰咆哮著,脖頸上青筋暴起。
“明白!教官!!”這一次,十幾個人用盡了剛剛被禁武環剝奪力量後僅存的力氣,嘶吼聲匯聚成一股微弱卻倔強的氣流,撞向戈壁幹冷的天空。聲音在風沙中打著旋,很快被吞噬。趙鐵峰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那冰冷的眼神裏,終於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如同鐵匠看到礦石投入熔爐般的殘酷滿意。
隊列解散,張闕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走向那排標注著“炊事班”的灰色營房。每一步都沉重異常,手腕上的禁武環像一塊寒冰,不斷汲取著他的體溫和僅存的力氣。營房門開著,一股混合著陳年油煙、廉價清潔劑和某種食物發酵的味道撲麵而來。光線昏暗,幾張行軍床擠在狹小的空間裏,牆壁斑駁。
“新來的?張闕?”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門口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穿著同樣發白的作訓服,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結實的小臂。他看起來三十多歲,臉上帶著被煙火氣熏染的痕跡,眼角有些細紋,但眼神很溫和,像秋日午後曬暖的石頭。他手裏拿著半截削了一半皮的土豆,一把小刀在他指間靈活地轉動著。“我叫劉大柱,這個班的班長。進來吧,靠窗那張床是你的。”
劉大柱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想象中的倨傲,也沒有刻意的同情。他指了指靠窗一張空著的行軍床,床鋪上隻有一層薄薄的墊子,疊得方方正正的被褥放在床頭。
張闕沒說話,隻是沉默地點點頭,走到床邊,把領到的簡單行李——一個薄薄的背包——扔在床鋪上。背包落在硬板床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他環顧四周,狹窄、油膩、彌漫著底層生活的氣息。這與模擬艙裏的高科技戰場,與懸浮光屏上那耀眼的“9.0”,與他對未來的所有期許,形成了天壤之別的巨大落差。這落差,此刻像冰冷的泥漿,灌滿了他的胸腔,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走到唯一的小窗前,窗玻璃蒙著厚厚的灰塵,外麵是灰黃色的戈壁,單調得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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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愣著了,”劉大柱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把行李歸置好。半小時後,帶上你吃飯的家夥,去一號操作間集合。今天任務,削五百斤土豆,洗三百斤蔬菜,準備全營晚餐。”他把手裏削好的土豆扔進旁邊一個巨大的鋁盆裏,發出“哐當”一聲響。“刀在那邊架子上,自己拿一把順手的。記住,別傷了手,現在傷了可沒內息給你止血止痛。”
張闕的目光落在牆角那堆成小山的、沾滿泥土的土豆上,又看了看劉大柱腳邊那個巨大的鋁盆,裏麵是渾濁的水和寥寥幾個削好的土豆。五百斤?三百斤?用這雙被禁武環束縛得連握緊拳頭都感到陌生的手?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強烈的抵觸情緒再次湧上心頭。他猛地轉過身,看向劉大柱,聲音因為壓抑而顯得有些嘶啞:“班長,我們…就幹這個?削土豆?洗菜?”
劉大柱停下削土豆的動作,抬起頭,那雙溫和的眼睛平靜地看著張闕,裏麵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掙紮。“不然呢?”他反問,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炊事班不幹這個,幹什麽?開著機甲去前線炒菜?”
“可我是…”張闕想說“我是評分挺高的”,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卡住了。那分數,在這個油膩的、彌漫著土豆味的地方,說出來隻會顯得更加可笑。
“我知道,”劉大柱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點了點頭,重新低下頭,小刀在土豆上飛快地滑動,薄薄的皮打著卷落下。“九分,很厲害。但在這裏,”他抬手指了指地麵,又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黑環,“它,還有我,還有外麵那片戈壁,都不認那個分數。它們隻認你現在能幹什麽,該幹什麽。”
他削完最後一個土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張闕麵前,距離很近。張闕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煙味和汗味。“小夥子,”劉大柱的聲音低沉了一些,“這熔爐,煉的就是心氣。覺得委屈?憋著!覺得大材小用?忍著!覺得這手環鎖住了你?那就用鎖住的這雙手,把這五百斤土豆削得又快又好!這才是本事!在這裏,能把土豆削出花來,比你在模擬艙裏拿十分都實在!”
說完,他不再看張闕,轉身走向門口,拿起靠在門邊的一把大號鐵鍬。“我去看看爐灶,你抓緊時間。” 身影消失在門外。
營房裏隻剩下張闕一個人。窗外的風刮得更緊了,沙子撲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指節分明,曾經蘊含的力量如今隻剩下一片熟悉的輪廓。手腕上的禁武環冰冷堅硬,像一個無法掙脫的烙印。他慢慢走到牆角,拿起一把土豆刀。刀柄粗糙,刀刃有些鈍。他拿起一個沾滿泥土的土豆,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大地深處的涼意。
他嚐試著感受自己的身體,去感受自己的力量。然而,手腕沉重,手指僵硬笨拙,完全不聽使喚。刀刃在凹凸不平的土豆皮上打滑,幾次差點削到自己的手指。一個土豆沒削完,他的手腕已經感到酸脹,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在他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他看著盆裏那個被自己削得坑坑窪窪、奇形怪狀的土豆,再看看劉大柱削的那些光滑圓潤的成品,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攫住了他。比在模擬艙裏被擊敗更甚!這種挫敗感來自最底層、最基礎的勞作,來自對他身體掌控權的剝奪!他不再是那個掌控力量的武者,隻是一個連土豆都削不好的廢物!
他猛地將那個醜陋的土豆狠狠摔進鋁盆裏!渾濁的水濺起,打濕了他的褲腳。他胸膛劇烈起伏著,死死盯著手腕上那個冰冷的黑色圓環,牙關緊咬,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營房外,風沙呼嘯,如同無情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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