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個子男人攔住了李克垚的去路，麵色不善，語氣更是生硬得像是淬了冰。
    “我們老板想見你，請你走一趟。”
    李克垚的眼神微微一凜。
    他打量了對方一眼，沒從那張緊繃的臉上感覺到殺氣，隻有一種奉命行事的僵硬。
    這裏是市中心，不遠處就有警察的執勤崗亭。
    光天化日，他不信有人敢亂來。
    李克垚心中了然，跟著那人走了幾步，拐角處，一個穿著考究的身影出現在一家豪華酒店門口。
    黃江生。
    他正站在那金碧輝煌的門頭下，努力地朝李克垚擠出一個笑容。
    這家“順城大酒店”，李克垚早有耳聞，是這個年代本地最頂級的銷金窟，菜好，服務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貴。
    尋常人，連踏進那旋轉門的勇氣都沒有。
    此刻，酒店最奢華的包廂內，李克垚與黃江生相對而坐。
    厚重的羊毛地毯，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處處透著濃鬱的港台風，是這個時代財富與地位的象征。
    黃江生一身潔白的襯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腳下的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與這裏的環境完美融合。
    他那張沒什麽肉的臉上，鷹鉤鼻顯得尤為突出，硬生生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李兄弟，想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啊。”
    黃江生親自提起水壺，姿態放得很低。
    “今天有緣碰上，怎麽也得請你喝杯茶。上次在孫警官那兒，是老哥我唐突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的目光掃過李克d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背心，以及腳上那雙沾著塵土的涼鞋，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嫌棄，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泥腿子，終究是泥腿子。
    若不是自己是這家酒店的貴賓，這小子怕是連大門都進不來，保安早就以“衣冠不整”為由把他轟出去了。
    但此刻，黃江生不敢流露分毫。
    他有求於人。
    那日從公安局離開後，孫毅那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李忠這種情況，受害者不諒解，就是刑事案件，要坐牢的。”
    “想讓他不坐牢，就必須拿到諒解書。”
    “還有，李克垚這個年輕人，不是見錢眼開的主，他有格局，有眼光。”
    孫毅的話，讓黃江生極為不爽。
    後來，他托了關係去打聽，結果讓他心頭一沉。
    李克垚這小子，竟然協助警方破了驚天大案，市裏正準備將他樹立成典型，大肆宣傳表彰，還要發一個“榮譽市民”的稱號。
    動一個即將被官方捧上神壇的“英雄”？
    黃江生還沒那麽蠢。
    更要命的是，李忠那個混蛋在裏麵天天哭爹喊娘，說什麽也不想坐牢。
    這個跟了他十幾年的司機，知道他太多見不得光的秘密。
    黃江生這些年表麵風光，實則一路走來，腳下踩著不少灰色地帶。
    一旦李忠為了減刑，把他的老底給掀了，那對他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才是黃江生不得不低頭、賠上笑臉的根本原因。
    “沒事。”
    李克垚淡淡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你那司機確實有問題，把馬路當自己家，橫衝直撞。車不讓人，反要人讓車，這種心態，早晚要出大事。”
    “尤其是，撞了人之後不想著救人，反而直接逃逸，這就不是過失，是惡毒了。”
    李克垚的語氣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小錘，敲在黃江生的心口。
    “對不起，我代李忠向你和你父親道歉！”黃江生咬著牙說。
    “嗬嗬。”
    李克垚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眼神銳利如刀。
    “黃老板，如果一句‘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麽？”
    他看著黃江生那張虛偽的臉，心中一片冰寒。
    一句對不起，能換回父親前世枉死的命嗎？
    一句對不起，能讓他那個支離破碎的家，破鏡重圓嗎？
    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讓行凶者付出代價，讓法律彰顯它的威嚴！
    而不是讓黃江生這種人，用幾張鈔票，就買走一條人命的公道，讓肇事者覺得，撞死人也不過是賠點錢的事！
    黃江生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強壓下怒火。
    “李兄弟，話不能這麽說。警察也提倡調解嘛。你父親住院花了那麽多錢，我這邊也是真心實意想補償。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解決，對不對？”
    他打了個眼色，旁邊的保鏢立刻給李克垚倒茶。
    “這樣，我們再加一萬，湊個整，五萬塊！或者你還有什麽別的開銷，盡管提，我們都好商量！”
    黃江生覺得，自己已經把姿態放到了塵埃裏。
    這也就是李忠，換了任何一個人，他都絕不可能如此低聲下氣！
    “黃老板，這不是錢的問題。”
    李克垚端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
    “你的司機，是犯罪。而犯罪，是不能用錢來交易的。”
    “所以，免談。”
    “讓法律，來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吧。”
    李克垚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他和父親，早已達成了一致。
    但凡當初李忠在撞人後，能下車把父親送去醫院，他今天都不會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可他沒有。
    他下車看了，然後，冷漠地選擇了逃離。
    那不是過失，那是蓄意！是謀殺！
    “李克垚！”
    黃江生終於裝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直呼其名。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讓李忠坐牢，對你有一分錢的好處嗎？拿著錢，給你爹媽改善生活，給你妹妹當嫁妝，不比什麽都實在？！”
    他麵目猙獰，徹底撕下了偽裝。
    “我怎麽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教。”
    李克垚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瞥了氣急敗壞的黃江生一眼。
    “告辭。”
    他轉身就走，步履沉穩。
    身後，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
    “哐當！”
    緊接著，是黃江生野獸般的咆哮。
    “你給老子等著！有你後悔的時候！”
    李克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個靠灰色手段起家的暴發戶而已，真當自己是順城的土皇帝了？
    砸個杯子，就想嚇住他？
    可笑。
    不過，黃江生的威脅也提醒了他。
    對付這種人，必須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
    從酒店出來，李克垚心裏的某個計劃，被悄然提前了。
    他在街上逛了逛，沒找到想要的蹦蹦床和滑滑梯，卻在一家百貨商店門口，看到了嶄新的兒童自行車。
    藍色的車身，帶著兩個小小的輔助輪，安全又漂亮。
    他想起了焦老師，想起了妹妹那張來之不易的錄取通知書。
    這份人情，比萬金還重。
    他當即買了兩輛一模一樣的藍色自行車，一輛給兒子小寶，另一輛，自然是給焦老師家的孩子。
    三百多塊錢，轉瞬就花了出去。
    李克垚將兩輛小自行車仔細地綁在摩托車後座上，心裏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便匆匆往家的方向駛去。
    隻是，車子還沒騎到家門口，一陣嘈雜的喧嘩聲就遠遠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