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地觸動了。
    說來可笑。
    李克軍和李克垚兩家，關係早已勢同水火。
    可她隻是作為一個外人來探望，金秀蘭卻直接把她當成了最尊貴的客人，張口就要為她燉雞。
    反觀自己，頂著李克軍“準兒媳婦”的名頭，在他家待了那麽多天，卻連一根雞毛都沒見過，更別說那一口熱騰騰的雞湯了。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比天與地還要遙遠。
    “不用的，嬸子。”餘華連忙擺手，眼眶有些發熱，“母雞還得留著下蛋，小寶年紀還小，更需要這些東西補身體……”
    “那怎麽行！”金秀蘭一把拉住她的手，熱情得不容拒絕，“你是貴客，必須吃！燉雞快得很，還想吃什麽，跟嬸子說，嬸子都給你做！”
    金秀蘭是真心喜歡餘華這個姑娘，懂事，有禮貌，不像李克軍家裏那群人，眼裏心裏全是算計。
    不遠處的桂花樹蔭下，趙穎正安靜地坐著。
    院子裏，焦旭東已經擼起袖子，手腳麻利地幫著金秀蘭殺雞、燒水、拔雞毛。
    李克垚則端著一碗麵，正半蹲在妻子麵前，柔聲哄著。
    “專門跑去給你買的，快嚐嚐，老板這次特意多滴了好幾滴香油，你聞聞，香不香？”
    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趙穎，生怕她著涼，還在冰涼的石凳上細心地墊了一塊厚實的軟墊。
    那份體貼入微的模樣，看得餘華眼睛發熱，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羨慕。
    這才是夫妻。
    李克垚對嫂子，是真的好到了骨子裏。
    他或許不善言辭，不會說什麽天長地久，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藏著最深的情意。
    “嗯，很香！”
    趙穎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衝著丈夫點了點頭。
    她還是太瘦了。
    原本剪裁合身的漂亮衣服，此刻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像是風一吹就會飄走。
    可即便如此，李克垚的眼神裏沒有半分嫌棄，隻有滿滿的心疼和愛憐。
    這份不離不棄的幸福，讓餘華憧憬得幾乎要落淚。
    ……
    與此同時，步行趕來的李克軍，正呆呆地站在一扇朱紅色的氣派大門前，久久無法回神。
    這扇大門，高大、威嚴，在一排排民房中鶴立雞群。
    他記得清清楚楚，這房子是在他畢業那年修建的，距離一中後門不過幾十米，在當時，簡直是整個順城最氣派的宅子。
    他曾和無數同學一樣，偷偷溜過來看，心中無數次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進這樣寬敞明亮的房子裏。
    那該是何等風光！
    可現在，這扇門……竟然是李克垚的家？
    不可能！
    這絕不可能！
    這宅子足有六間正房，院子寬敞得不像話，無論放在什麽時候，都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然而，這裏的位置，和李克垚之前說的，分毫不差。
    “李克軍？你怎麽來了？來看你堂哥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宋小天。
    李克軍心頭一喜，他正想找宋小天打聽情況，沒想到這麽巧就遇上了。
    他立刻換上一副熱情的笑臉，和宋小天勾肩搭背地聊了起來，那親熱的模樣，讓宋小天受寵若驚。
    他連忙把李克軍請進自己家裏。
    李克軍看了一眼宋小天那個小小的院子，雖然不大，但結合這個黃金地段，已經相當不錯。
    “位置真好！小天，你這房子買得不錯，真有本事！看不出來啊……”
    李克軍一頓猛誇，誇得宋小天飄飄然，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這可是李克軍啊！
    李家村唯一的大學生！省城裏的大人物！
    能得到他的誇獎，自己這張臉可太有光了！
    “嘿嘿，克軍哥你怎麽來這兒了？不是應該回省城了嗎？”
    “哦，我找李克垚有點事。他也住這附近嗎？我怎麽沒找到？”李克軍故作不知地問道。
    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就是站在李克垚的家門口，被宋小天喊走的。
    當宋小天指著那扇朱紅大門，告訴他那就是李克垚家時，李克軍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嫉妒和屈辱的慘白。
    他強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李克垚……他搞那個什麽地籠加工廠，很賺錢嗎？還有抓烏賊……”
    “賺！怎麽不賺！”宋小天一提起這個，語氣就酸溜溜的，“那烏賊今年價格天天漲，全村的人都瘋了似的買他家的地籠。那玩意兒是真好用，賣得死貴，買的人還擠破頭！他可賺翻了！”
    想到自己求李克垚幫忙被拒之門外，宋小天忍不住又補了一句。
    “哼，人家現在是老板了，門檻高了，哪還看得起我們這些一起光屁股長大的窮朋友！”
    “怎麽能這樣？我們可都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啊！”李克軍立刻義憤填膺地說道。
    他完全忘了，自己以前根本就瞧不上宋小天這種沒出息的泥腿子，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
    現在這副稱兄道弟的熱乎勁，不過是因為有利可圖罷了。
    他很快問到了宋小天房子的價格。
    “我跟別人都說是兩三萬，其實……其實買的時候不到兩萬，也就一萬五六……”宋小天還藏了點私，他這房子辦下來其實連一萬四都不到。
    一萬五六！
    李克軍心裏迅速盤算了一下，家裏的存款，不用借錢也基本夠了。
    他心中的妒火和懊惱瞬間被貪婪的計劃所取代。
    讓父母立刻來這裏買房，就在一中旁邊開個文具店！
    就算賺不了大錢，也絕對比在村裏種地強百倍！
    他強行壓下對李克垚的滔天恨意，決定先去會會這個讓他顏麵盡失的堂哥。
    然而，當他真正踏進那扇朱紅色大門時，心裏的酸水還是抑製不住地往上冒。
    太酸了！
    這股酸意，幾乎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腐蝕掉！
    隻一眼，李克軍就徹底被震撼了。
    這房子，太大了！
    這裝修，太好了！
    更讓他眼珠子發紅的，是院子裏擺著的洗衣機，和屋裏隱約可見的冰箱、彩電！
    三大件！
    這可是傳說中的三大件！
    他想和餘華結婚，餘華家想買一台彩電，那大幾千塊的價格就讓他肉疼得睡不著覺，根本舍不得。
    可李克垚這裏，竟然全都配齊了！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有錢了，這是整個順城都排得上號的富裕人家！
    李克軍的眼神裏，羨慕、嫉妒、怨毒，交織成一張扭曲的網。
    如果不是餘華非要來，他這輩子都不想踏進這個地方，看李克垚那張得意的臉。
    “克軍來了，坐。”
    李勇兵看到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還是盡了基本的禮數。
    他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大塊冰鎮西瓜，切開來待客。
    李克軍見狀，心底竟生出一絲可笑的錯覺，覺得大伯心裏還是疼愛他這個侄子的。
    他卻不知道，冰鎮西瓜隻是李家夏天的標配。
    李四送來的西瓜多得吃不完，冰箱裏常年冰著，誰渴了熱了就自己去拿，根本不是因為他來了才特意準備的。
    至於那隻正在燉著的雞，更是因為村裏人送的太多，趙穎又吃不了，養在院裏嫌吵占地方，才順手殺了的。
    李克軍一邊吃著西瓜，一邊狀似不經意地打聽著房價，又很有技巧地透露，他父母也準備來順城買房定居了。
    李勇兵隻是愣了一下，並未多言。
    他隻說房子是兒子買的，多少錢，他這當爹的也不知道。
    兩家已經鬧到斷親的地步，互不往來，就是最好的結局。
    快到中午，李克寧和李萍萍補課回來。
    當李克寧看到院子裏坐著的李克軍時，整個人都驚呆了。
    李克軍！
    這個曾經壓在他心頭、讓他自卑到塵埃裏的“別人家的孩子”，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他聽說，李克軍前不久在全村人麵前，給他哥跪下了。
    可現在，他竟然出現在自己家裏？還和他父親坐在樹下吃西瓜？
    李克寧猶豫著喊了一聲“哥”，拿了塊西瓜就想回房。
    “克寧！”
    李克軍喊住了他。
    他發現自己在這裏備受冷落，李克垚懶得理他，大伯對他愛答不理，他感覺自己甚至不如餘華受歡迎！
    他急需找回一點存在感，找回那種俯視別人的優越感。
    “克寧，我記得你是今年高考吧？考上了沒？”
    “沒……落榜了，在複讀。”李克寧的聲音低了下去，心頭一緊。
    一直在屋簷下留意著院裏動靜的李克垚，一見這情形，立刻走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在李克軍麵前，自卑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好不容易才幫弟弟建立起一點自信，決不能讓李克軍這個混蛋三言兩語就給毀了！
    果然，李克軍立刻擺出了高高在上的說教姿態，語氣裏充滿了輕蔑。
    “你怎麽搞的？讀書這麽差勁，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就別浪費你爹媽的錢了，這麽大個人了，早點出去找點事做，別當個廢物！”
    他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居高臨下地訓斥著，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狠狠紮在李克寧心上。
    李克寧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哦？”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李克軍，我怎麽覺得你管得有點太寬了？”
    李克垚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李克寧身前，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李克軍臉上。
    “我弟弟讀不讀書，浪不浪費錢，關你屁事？”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