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垚這一句，像一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李克軍臉上。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旁邊的李克寧，雙眼卻在刹那間亮了起來，目光中充滿了對兄長的無限敬佩。
    大哥太牛了！
    要知道，在李家村，從來沒人敢這麽跟李克軍說話。
    他是爺爺捧在手心的金孫，是全家人的驕傲，他說的話，就是聖旨。
    誰敢頂撞？
    可自己的大哥，開口就是毫不留情的硬懟！
    一股熱血衝上頭頂，李克寧挺直了腰杆。
    “是啊，克軍哥。”
    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想複讀是我的事，是我家的家務事，你確實管得太寬了！”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敢於這樣直視著李克軍，公然反駁。
    李克垚的眼中，閃過一抹讚許。
    很好。
    弟弟的這根脊梁骨，終於硬起來了。
    “我……我這是關心！我們又不是外人！”
    李克軍被兩兄弟一唱一和地頂撞，氣得語無倫次，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那就閉上你的嘴。”
    李克垚的眼神冷了下去。
    “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我們管過你家的事嗎？”
    他最厭惡的就是李克軍這種人。
    骨子裏瞧不起你，卻偏要腆著臉湊上來，裝出一副為你好的偽善麵孔。
    虛偽得令人作嘔。
    “李克垚！你這是什麽態度？我好歹是來你家做客的！”
    “我請你來了嗎？”
    這句輕飄飄的反問，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李克軍“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然而，他扭頭掃視一圈。
    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挽留。
    李勇兵低頭喝茶，金秀蘭在廚房忙碌，李克寧更是看都不看他。
    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空氣。
    無邊的屈辱和憤怒，讓李克軍心膽俱裂。
    他黑著臉，衝院子裏的餘華嘶吼道：“餘華，我們走！出去吃！”
    “不去。”
    餘華的聲音從桂花樹下傳來，沒有一絲波瀾。
    “嬸子家的雞都燉好了。”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這個決絕的背影，徹底擊碎了李克軍最後的尊嚴。
    他被釘在原地，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歡迎他。
    而他最後的底牌——餘華，也背叛了他。
    這是他李克軍這輩子，從未受過的奇恥大辱！
    一瞬間，他的眼睛紅了。
    是被氣的！
    更是被餘華給氣的！
    “餘華，你走不走？”
    他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那句百試百靈的威脅。
    “我給你三秒鍾！你再不走，我們兩個的事，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這句話，是他的殺手鐧。
    每一次，隻要餘華讓他不痛快，他便會拋出這句。
    而深愛他的餘華，總會立刻妥協，千依百順。
    他等著。
    一秒。
    兩秒。
    然而，預想中的求饒沒有出現。
    餘華緩緩地站起身，轉了過來。
    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絲毫畏懼和慌亂。
    她無比清晰，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也覺得，我們的事情，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這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在李克軍的腦海中炸響。
    他徹底傻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用來拿捏、要挾餘華的利器，有一天會被她原封不動地還給自己！
    當初為了留在省城，他用這句話，換來了餘華為他奔走求來的工作。
    現在，這句話卻不靈了？
    她……她不想和自己結婚了？
    恐慌！
    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李克軍的心髒！
    他為了在餘華家人麵前留下好印象，甚至放棄了茶山！
    他所有的未來，都押在了這場婚姻上！
    可現在，一切都要崩塌了？
    “餘華……我，我跟你開玩笑的……”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沒有開玩笑。”
    餘華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李克軍，我們之間，確實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說完，她便不再看他。
    李克軍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走，可雙腳像灌了鉛。
    他想留下說些好話，可餘華那冷漠的側臉，和院子裏其他人事不關己的神情，讓他無地自容。
    他像一個跳梁小醜。
    一個多餘的、惹人厭煩的小醜。
    他李克軍，天之驕子，何曾受過這種待遇！
    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無數種怨毒的念頭在心中翻湧。
    “餘華，你別後悔！”
    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最後一句話。
    “我，絕不後悔。”
    餘華沒有回頭，背影決絕得像一把刀。
    李克軍隻覺得心口一痛，猛地一跺腳，帶著滿腔的不甘與怨毒，逃也似的衝出了那扇朱紅大門。
    這一次，依舊沒人攔他。
    “開飯啦！吃雞咯！”
    金秀蘭熱情地招呼著，李萍萍和李克寧忙著端菜擺凳子，小寶歡呼著拿碗筷。
    一家人圍著桌子，笑語晏晏，和美融洽。
    這股溫暖的氣氛感染了餘華，她心中的最後一絲沉重也煙消雲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金秀蘭夾起一個碩大的雞腿，放進她碗裏。
    “孩子，快吃。克軍那孩子，我們是看著他長大的，心眼太多，心思太深。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你確實得好好想想，你爸媽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幸福，對不對？”
    “嗯！”
    餘華眼眶一熱，重重地點頭。
    “嬸子，你真好，跟我媽說的一模一樣。我媽也說他心眼多，藏得深。”
    其實，今天說出那句話，是她深思熟慮的結果。
    嫁給李克軍，不是嫁給他一個人，而是嫁給一個家庭。
    他嘴上說得好聽，可做的完全是另一套。
    尤其是他的母親張桂芳，隻要一想到婚後要和那樣的婆婆生活在一起，餘華就感到一陣窒息。
    她無法想象，自己跟別的男人多說兩句話，就會被罵“不要臉”、“拉拉扯扯”的日子。
    那樣的生活，太痛苦了。
    今天，她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了，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這頓飯，豐盛得讓餘華目瞪口呆。
    金秀蘭燉的一大盆噴香流油的土雞，一品海鮮送來的清蒸大烏賊，還有回鍋肉、爆炒黃牛肉、農家小炒……滿滿一大桌子，足足十來個菜。
    “嬸子，這……這也太多了，我還是空手來的……”
    “傻孩子，說這話就見外了！你常來我們家坐坐，嬸子就最高興了！”
    金秀蘭笑眯眯地看著餘華，越看越喜歡。
    這姑娘，懂禮貌，心腸好，人也爽直，多好的閨女！
    餘華鼻子一酸。
    她在李克軍家住了那麽多天，所有飯菜加起來，都抵不上今天這一頓。
    她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
    但這種被珍視、被看重的感覺，讓她心裏暖洋洋的。
    席間，李萍萍和李克寧也主動和餘華說話，氣氛熱烈。
    當聽說李克寧複讀是因為英語不好時，餘華想了想，笑著說：“我回去把我高考的資料寄給你，特別是英語的。我高考的時候，英語是滿分。”
    “滿分？！”
    李克寧驚得差點掉了筷子。
    天啊，他今天居然見到了活的英語滿分大神！
    “餘華姐，你太厲害了！”
    “嘻嘻，英語最簡單了，我數學不行，高考差點沒及格……”
    餘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這句話，反而讓李克寧大笑起來。
    原來學霸也有偏科的時候！
    他瞬間覺得，英語也不是那麽遙不可及了。
    飯桌上，李克垚沒怎麽說話，隻是細心地把每樣菜都夾了一些，單獨盛了一碗，端到院子裏趙穎麵前。
    有些菜，趙穎隻是看了一眼，就微微蹙眉。
    李克垚立刻會意，一聲不吭地把那幾樣菜端走。
    這些細致入微的動作，全落在了餘華眼裏。
    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羨慕。
    這才是愛情，這才是夫妻。
    嫂子，是真的好福氣啊！
    一頓飯，主賓盡歡。
    下午，餘華也沒走，索性給李克寧開起了英語小灶。
    她那一口流利的口語，讓李克寧歎為觀止。
    “餘華姐，你的口語比我們英語老師還好！”
    “那當然，我以後可是要做外貿生意的！”
    餘華得意地眨眨眼，湊近了悄悄說：“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但英語好，俄語也不錯，厲害吧！”
    女孩的臉上，洋溢著自信飛揚的光彩。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
    傍晚時分，餘華起身告辭，說要趕最後一班回省城的車。
    臨走時，她有些傷感，她知道，這次離開，以後再來順城的機會就渺茫了。
    李克垚騎上摩托車，專程送她去車站。
    車站門口，餘華目送著摩托車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久久沒有動身。
    她沒有注意到。
    在不遠處的陰暗角落裏，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是李克軍。
    看到餘華轉身走向售票口，他立刻壓低帽簷，像一條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