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邊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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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山名為昆山。
昆山上,據說有尋仙問道的老道士,帶著幾位小弟子,日日打坐借那天地之靈氣來修行。
昆山上的人不多。
邊闌數了數,大師父、二師父、三師父,再加上一個他,一個師弟又個師弟,再一個小師妹,就隻有那麽多人了。
邊闌是大師父撿回昆山的。
大師說,無色天無邊,瀚海闌幹百丈冰,他要一直堅定自己的心,所以給他取名叫做邊闌。
但當時邊闌仰臉看著大師父,疑惑地問:“大師父,你的這兩句詩是不是不對稱?”
大師父:“……”
大師父揉了一把他的腦袋,罰他打坐去了。
在昆山的日子啊。
打坐、吃飯、打水、睡覺……一輪又一輪,一日又一日,說無趣吧其實也是無趣,說有趣吧……偶爾也還真有趣。
邊闌同師弟宋集燭與師妹應訴桑最親。
師弟宋集燭,名字還是大師父取的,太師父說明燭當明悟,於是便叫宋集燭。但是邊闌聽著,感覺取名的方式好像比他的潦草又好像比他的高級,最後他摸摸腦袋,不想了。
再說說小師妹。
小師妹也是撿回來的。
大師父好喜歡撿人。邊闌心想。
小師妹的身體不好,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日日揣著個暖爐坐在山上的寺廟禪房內,足不出戶,那些師父們為其頭疼擔憂不已。
那名字是如何來的呢?
原本小師妹是沒有名字的,直到後來禪房外邊長了一棵桑樹,小師妹打坐坐得無聊了,就跑去窗邊跟桑樹說話,久而久之,讓大師父知道了,就大手一揮,給她取名叫應訴桑。
邊闌當時想:這個完了,這個是真潦草。
但是潦草歸潦草,有名字之後的小師妹確實很開心。
然後繼續打坐、吃飯、打水、睡覺。
啊,好無聊。
其實也還成。
因為邊闌打坐完了,就愛看外頭的山上的鳥飛,風過樹梢,小師妹抱著手爐捱不住困地打瞌睡,師父板著臉訓斥二師弟宋集燭。
二師弟是山上最令師父們頭疼的弟子。
集燭不愛打坐,不愛靜心修身,做事情時毛毛躁躁,睡覺,吃飯時更是愛獨占,在山上跟師弟們都合不來,偶爾也就隻有小師妹會看他煩了,踹他一腳罵他有病。
大師父說,集燭太急功近利了。
那樣是不好的。
邊闌當時不明白,就問想要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什麽不對?
大師父摸摸他的腦袋,說世上眾人所求之物太多了,哪能事事都如願?野心、貪婪,人之常情不可避免,關鍵在於是否對錯。
邊闌又問,那集燭以後會變成壞人嗎?
大師父輕歎一聲,看個人造化吧。
造化?
邊闌摸摸腦袋,他還小,有些話仍舊是聽不懂的,他後來又問,大師父,那小師妹以後會如何呢?
大師父卻不答了,拍拍他的頭,說該去吃飯了。
然後又是打坐,吃飯、打水、睡覺。
大師父他們說。天地之間有靈氣,那是天地的饋贈,若能得其他為己用,與天地靈氣融為一體,便得以實現長生之道了。
長生之道,就是求仙問道。
但是邊闌他們日日打坐,除了收獲坐著也能睡著的本領之外並沒有感悟到“與天地靈氣融為一體”。
又過了幾年,小師妹身體好了一些,跪坐禪房內,忽然聚來風繞在她的身側,大師父他們聞聲趕來,看見小師妹抬頭時,眉心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紅紋。
小師妹第一個悟懂了大師父的話。
隨後就是邊闌。
初悟道時邊闌欣喜地抬頭,還未來得及同大師父他們表達喜悅,就在看見集燭那陰沉的臉色時,話又被堵了回去。
小師妹走過來時,集燭忽然伸腳一絆,在驚呼聲起時邊闌急忙起身將小師妹扶住,抬頭再看,集燭已經拂袖離去。
此後小師妹同集燭的關係愈加惡化。
後來的師弟們一個接一個地悟道,集燭是最後一個。
邊闌看見集燭得以悟道那日滿臉欣喜地去找大師父,卻又停在門口站著不動了——大師父他們幾個守在小師妹身邊,滿臉讚賞與慈愛地看著小師妹練劍。
後來邊闌時常會想,倘若那日是他或是大師父他們會去給集燭一句誇讚,一句鼓勵,那往後的發展是否便不必如此走到絕境?
但當時他並沒有。
他那時想上前說什麽,卻因集燭的一個眼神而卻步。
雖同在昆山,但他們所擅長,所喜愛的各不相同。
邊闌愛觀星,小師妹愛劍道,而集燭什麽都想攬。
他們十六歲那年,都被大師父趕下山去了,唯有身體不好的小師妹獨獨被留在了山上,邊闌給小師妹留下一塊占星石,笑諾自己會時常回來尋她,給她帶好吃的
但小師妹揣著手爐若有所思:“師兄,我聽說山下有酒,我要那個。”
邊闌:“……?”
邊闌看了大師父一眼,接收到死亡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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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闌:“……”
邊闌打著哈哈扭頭連滾帶爬地下山去了。
在山上待了數年,邊闌幻想過山下的生活,但來到城中,繁華迷人眼一時之間便困住他的腳步於紙醉金迷中,留連當中漸漸忘卻了曾在山上的那些清修的日子。
眼看他就要成為一個廢人,直到某日他擺攤於街市前算卦,一襲青衫停在他麵前,他愣了一下,一時之間竟沒認出來那是誰。
那是位身姿窈窕的姑娘,清瘦單薄戴著帷帽遮麵看不清長相。她徑自插了隊在那小凳前坐下,伸出手,膚色蒼白一看便是常年生病的模樣
邊闌問她想算什麽?
隻聽得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大師兄走失百年未歸,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勞煩您替我算算,那家夥上哪兒去了。”
邊闌當時整個人僵住了。
當時他想:完了。
勁風掀起,邊闌迅速地閃身向後躲開,便見小師妹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冷著寒光的劍,不留情麵地朝他而來!
“師妹!”邊闌連連討饒,壓根不敢還手,“小師妹你聽我解釋啊師妹!咱們有活好說!打打殺殺多不好!”
他打不過這丫頭,也不敢打啊!
然而小師妹向來是個不好惹的主,就想著拿他出口惡氣哪裏管他,招招不留手,直把他往死路上逼。
邊闌招架不住,正欲還手將人攔下,卻見小師妹動作一停,隨後悶咳一聲嗆出一口血來,染得帷帽的一處殷紅。
邊闌瞳孔驟然一縮。
“桑兒!”
.
是昆山上的故人亡了。
小師妹同邊闌說,數年前國亂,三師兄同四師兄隱姓埋名死在了那戰場上,血染國疆;二師兄叛了昆山轉投入東邊不知何時興起的小島,從此便同昆山沒有關係了;而大師父在他們下山的第二年便故去,他不許她同他們傳信,直到幾日前三師父也於禪房中閉目圓寂,她才得了準允,下山來找他。
邊闌在凡塵間停留得太久了。
邊闌聽後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問:“那你呢?你的身體……”
小師妹摘下了帷帽露出蒼白的臉,襯得她眉心的紅紋更加刺目豔紅,她朝邊闌笑了笑:“我的壽數盡了,待你回到山上,我便也該離開了。”
她本就活不久,因為體弱才被親人遺棄,是大師父帶她回昆山,給了她那麽多年的壽命。
小師妹說:“大師父說我天生劍骨,我死後劍骨便成。你屆時你便取出來,為你自己鑄一把劍,此後昆山便交給你來守了,我守不住。”
“……”
那年的寒冬時,邊闌帶小師妹回了昆山。
上山的路漫長,小師妹走不了便擺了性子讓邊闌背她,邊闌像以前那般揉了一下她的腦袋蹲身下來將她背起。
冬日寒冷,連飛鳥都沒有蹤跡。
小師妹伏在他的肩頭,忽然輕聲喊他:“大師兄。”
邊闌便應:“嗯,我在。”
小師妹說:“你還欠我一壺酒。”
邊闌:“……”
小師妹悶聲笑了笑:“你當時也沒拒絕我。”
邊闌歎了歎氣:“下回,下回師兄給你帶,帶最好的酒。”
但是下回是什麽時候呢?
道不清。
小師妹卻是輕笑著應:“好。”
可能是雪下得大了蒙了視線,小師妹沉默了許久都不吭聲,邊闌想說什麽,卻聽見她聲音很低很低地說:“大師兄……我其實也不是那麽討厭二師兄的……”
“我想昆山上的人了。”
……
風雪太大了,落下又無聲。
曾經的那些歡言笑鬧以及終日僅有的那些枯燥又無趣的生活從那紙醉金迷中的蒙塵翻出,驀然回首時,往事又成雲煙了。
後來世上不再有昆山。
一座尋常山下漸成村莊,村民們男耕女織安居樂業,一片寧靜。
村民們偶爾會見一灰衣人從山上下來,可那山上又並無住處,他是從何而來?
村民們總會問起,那灰衣人便輕笑著答:
“我自蒼山而來,同你們一樣,是蒼山上的住客。
他自蒼山來,世間無人聞昆山。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邊闌手中從未負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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