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術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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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們走一趟!”
    黑臉隊長那聲炸雷般的厲喝,裹挾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冰冷的審視,狠狠砸在狹窄牆角裏凝固的空氣上。巷口湧入的深藍製服如同鐵壁,瞬間將林默和老周所有可能的退路封死。塵土在斜射的光柱中狂亂飛舞,映照著老周慘白如紙、寫滿絕望的臉,以及他手中那遝幾乎要抖落在地的鈔票。
    林默伸向鈔票的手,懸停在半空,距離那遝皺巴巴的“六十五元”僅剩毫厘。指尖能感受到老周因極度恐懼而散發的顫抖熱力。心髒在胸腔裏如戰鼓擂動,但奇異的是,一股冰流瞬間從大腦深處湧出,澆滅了所有慌亂。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
    計算!必須計算!
    黑臉隊長淩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死死鎖住他懸空的手和老周捏著的信封。那目光裏沒有戲謔,隻有執行公務的冰冷鐵律和一絲對這種“灰色交易”的鄙夷。他身後的兩個年輕隊員,手已經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武裝帶上雖然沒有配槍,但那姿態本身已極具威懾)。
    “現行”?“市場管理”?林默的思維引擎以極限功率運轉:
    風險等級評估: 90年代初,對自發形成的“郵市”及私下交易,政策邊界模糊,但“投機倒把”的帽子足以致命。關鍵在於交易標的的價值和性質。郵票,尤其是小型張,算“收藏品”還是“倒賣物資”?尚無明確界定。但現場人贓並獲現金、郵票),被定性為“擾亂市場秩序”的可能性極高。
    後果推演: 輕則沒收財物、罰款、批評教育;重則可能麵臨更嚴厲的處罰,甚至影響檔案、工作。後者對此刻急需原始資本的林默而言,是毀滅性打擊。
    對手狀態分析: 黑臉隊長是核心決策者。表情冷硬,眼神銳利,行動果斷,是典型的嚴格執行者類型。其關注焦點:現金數額)、郵票作為物證)、交易雙方定性)。
    自身籌碼: 六十五元現金數額不大不小)、一張有折痕的t.37郵票、一張南江市第二機械廠的工作證正式職工身份,是唯一可能的保護傘)。
    老周狀態: 極度驚恐,心理防線瀕臨崩潰,隨時可能為自保胡亂攀咬或做出不理智舉動——這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千分之一秒內,所有變量被輸入無形的概率模型。最優解隻有一個:切割! 必須將自己與“交易”切割開來,將事件性質導向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個人收藏行為被誤解,而非投機倒把!
    就在黑臉隊長鷹隼般的目光即將從他懸空的手移向臉孔、準備發出更嚴厲指令的瞬間——
    林默動了。
    他的動作精準、穩定,沒有絲毫慌亂。懸停的手沒有去碰那遝誘人卻致命的鈔票,而是極其自然地向上抬起,順勢指向被老周下意識捏得更緊的工作證。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蕩,瞬間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緊張:
    “報告同誌!這是我的工作證。我是南江市第二機械廠技術科的實習員,林默。” 他語速適中,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般的質感,“這位同誌他目光掃過老周)看到我工作證裏夾著的這張舊郵票,覺得好看,想看看。我們隻是在討論這張郵票的圖案,沒有進行任何交易行為。”
    切割!定性!
    林默的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驚魂未定的老周頭上,讓他混亂的腦子猛地一激靈!老周瞬間捕捉到了林默話語中那根拋過來的救命稻草!對對對!隻是看看!沒交易!沒交易!
    “對對對!同誌!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老周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聲音帶著哭腔和劫後餘生的激動,語無倫次地解釋,“我就是…就是看他這郵票…這牡丹花印得好看!想…想仔細瞅瞅!真的!就看看!沒別的意思!我…我錢都還沒拿出來呢!”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把那遝捏得汗濕的鈔票拚命往滌卡外套的內袋裏塞,動作倉惶得像是在藏匿罪證,反而更顯可疑。
    黑臉隊長濃黑的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林默的突然自報家門和坦蕩的態度,與他預想中“投機分子”被抓現行的驚慌失措截然不同。尤其是“南江市第二機械廠”這個名頭,在這個工人老大哥地位崇高的年代,天然帶著一層可信的光環。但老周那副做賊心虛、藏錢塞票的拙劣表演,又讓他疑竇叢生。
    “工作證?”黑臉隊長的目光如刀,轉向林默,“拿來。”
    林默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手中一直捏著的工作證遞了過去。態度配合,動作幹脆。
    黑臉隊長接過那深藍色的硬皮證件,翻開封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林默那張帶著書卷氣的黑白照片和清晰的身份信息:南江市第二機械廠技術科實習員,林默。鋼印清晰,日期有效。證件本身真實無疑。他的目光隨即落在那張被塑料膜保護著的深藍色牡丹小型張上。郵票的品相、折痕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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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討論郵票圖案?”黑臉隊長的聲音依舊冷硬,但審視的目光從工作證移向林默的臉,“他手裏捏著一大把錢,你手伸過去,也是討論圖案?” 他的手指向老周那鼓鼓囊囊、鈔票邊角還露在外麵的內袋,又指向林默剛才懸停在半空的手。邏輯鏈條看似完整。
    壓力再次如山般壓下!老周的臉又白了,塞錢的手僵在半空,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林默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黑臉隊長指出的“疑點”與他無關。他的大腦在剛才的幾秒內,已經完成了對那遝被老周慌亂塞入的鈔票的“快照”記憶——麵額、新舊程度、甚至幾張毛票特有的褶皺特征都如同數據般刻印下來。但這還不夠!他需要更直接、更無可辯駁的證據來切割!
    “報告同誌,”林默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屬於“書呆子”技術員的認真和一絲被誤解的委屈,“我的手伸過去,是想拿回我的工作證。至於這位同誌手裏的錢…” 他微微側頭,目光坦然地看向老周,“這位同誌,能否請你把剛才掏出來的錢,再拿出來一下?”
    老周懵了,完全跟不上林默的思路,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黑臉隊長和另外兩個隊員的目光也瞬間聚焦到老周身上,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拿、拿出來?”老周結結巴巴,眼神躲閃。
    “對,請拿出來。”林默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無法抗拒的平靜力量,“既然同誌懷疑我們在交易,為了證明清白,最好把雙方可能的‘交易物’都明確展示出來。我的郵票夾在工作證裏,就在這裏。這位同誌的錢,也請展示一下數額和票麵。”
    破局點!
    林默的策略極其大膽而精準:
    1. 主動要求驗資: 將自己郵票)和對方現金)都置於陽光下,展現“坦蕩”。
    2. 利用信息差與邏輯陷阱: 老周慌亂塞錢時,林默已瞬間記下其鈔票特征。而老周本人,在極度驚恐下,根本不可能記得自己那遝錢的具體細節!一旦他拿出來,林默就能指出其鈔票特征與自己“交易所得”不符!
    3. 心理施壓: 迫使老周在慌亂中暴露更多破綻。
    黑臉隊長目光閃動,顯然也覺得這是個辦法。他朝老周一抬下巴:“拿出來!數清楚!”
    老周的臉徹底垮了,像吃了黃連。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進內袋,將那遝剛塞進去、還帶著體溫的鈔票又掏了出來。厚厚一遝,新舊混雜,十元、五元、兩元、一元、五毛…亂七八糟地捏在一起。他手指顫抖著,在數道冰冷目光的注視下,開始笨拙地清點。
    “十…十塊…這…這張是十塊的…五塊…這張…這張好像也是五塊…兩…兩塊…” 老周數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好幾次數錯重來。那遝錢在他手裏像燙手的山芋,更像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罪證。
    林默靜靜地看著,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當老周終於數出一個“大概…大概六十多塊…具體…” 的模糊數字時,林默開口了,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報告同誌,如果剛才我們是在交易,並且如您所見,我的手是去接錢的,”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老周手中那遝混亂的鈔票,然後精準地投向黑臉隊長,“那麽,這位同誌應該支付給我的,是一筆數額確定的現金,比如,六十五元整。而且,為了交易方便,數額較大的情況下,通常會使用十元或五元麵額為主,盡量減少零錢。”
    黑臉隊長眉頭一挑,示意他繼續說。
    林默指向老周手中那堆錢:“但請您看這位同誌現在拿出來的錢:麵額混雜,十元、五元、兩元、一元、五毛都有,且新舊程度不一。更重要的是,數額模糊不清,他本人也無法立刻點清。試問,如果這是一筆剛剛達成的、準備支付的交易款,會是這樣一堆毫無準備、臨時拚湊、連具體數額都點不清的零錢嗎?”
    邏輯的鋒芒瞬間刺出!
    黑臉隊長和兩個隊員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再次聚焦在老周手中那堆雜亂無章的鈔票上。是啊!太亂了!太不像一筆準備好的交易款了!反倒像…像這個人自己身上帶的零錢!
    林默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繼續拋出更致命的細節:“而且,我剛才注意到,這位同誌掏錢時,是從一個舊信封裏拿出來的,信封裏似乎還有其他鈔票。如果是專門準備支付給我的交易款,為何不單獨準備好?反而要從一個裝著各種零錢的舊信封裏臨時點數?”
    老周的臉已經由白轉灰,冷汗如瀑。他張著嘴,想辯解,卻發現林默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每一個細節都像鐵釘,將他“臨時起意看看郵票”的謊言釘得更加牢固,卻也間接洗脫了林默的交易嫌疑!因為林默的指控,恰恰證明了老周身上的錢是他自己的,而不是準備支付給林默的“贓款”!
    林默最後看向黑臉隊長,語氣帶著技術員特有的較真和一絲被無端懷疑的無奈:“同誌,我真的隻是喜歡集郵,這張牡丹票是家裏長輩留下的舊物,一直夾在工作證裏當個念想。今天這位同誌看到,好奇想看看,我就拿出來了。至於他為什麽突然掏出那麽多錢…我也很困惑。可能…可能是他誤會了什麽,或者自己身上帶的錢恰好要派別的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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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角的氣氛發生了微妙而徹底的變化。深藍製服們審視的目光,重點已經從林默身上,完全轉移到了麵如死灰、汗出如漿的老周身上。林默那番基於細節觀察和嚴密邏輯的推論,如同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幹淨利落地將他從“交易者”的嫌疑中剝離出來。一個國營大廠的實習技術員,夾著一張有紀念意義的舊郵票,被一個形跡可疑、身上揣著大筆雜亂現金的家夥纏住“看看”——這個劇本,遠比“投機倒把現行”更符合眼前的情景,也更符合黑臉隊長對“工人階級”的潛在信任。
    黑臉隊長深深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複雜,有審視,有探究,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這個年輕工人的冷靜、條理和瞬間抓住關鍵細節的能力,實在不像個普通的車間學徒。
    “你,”黑臉隊長最終將淩厲的目光鎖定在老周身上,聲音恢複了冷硬,“身上帶這麽多零錢幹什麽?工作單位?介紹信?”
    老周腿一軟,差點跪下,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我…我…我是…做點小生意的…跑…跑供銷的…介紹信…忘…忘帶了…” 他哪裏有什麽正經單位!所謂的“跑供銷”,不過是掩飾他倒騰郵票錢幣的幌子。
    “跑供銷?介紹信忘帶?身上揣著幾十塊零錢?”黑臉隊長冷哼一聲,每個問號都像一記重錘砸在老周心上,“我看你這供銷跑得挺特別!跟我們回去,好好說清楚!” 他一揮手,“小張,把他帶上!仔細搜搜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是!” 一個年輕隊員立刻上前,動作利落地反剪住老周的雙臂。老周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對方搜查,嘴裏發出絕望的嗚咽。那封厚厚的舊信封被搜了出來,裏麵果然還塞著更多的零錢和一些用紙包著的、疑似郵票錢幣的東西。
    黑臉隊長不再看如喪考妣的老周,轉回身,將林默的工作證遞還給他,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肅:“林默同誌,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以後這種私下看東西的行為也要注意場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收好你的東西,回廠裏好好工作!”
    “是!謝謝同誌提醒!我一定注意!” 林默雙手接過工作證,態度恭敬,微微欠身。他能感受到黑臉隊長話語裏那一絲微妙的放行意味。危機,似乎解除了?
    他小心地將工作證收好,那張深藍色的牡丹小型張依舊安然地夾在封皮內。那遝差點到手的六十五元鈔票,此刻成了老周身上最顯眼的“罪證”,與他再無瓜葛。第一次套利嚐試,以這種驚心動魄的方式夭折,還損失了僅有的兩塊多毛票買郵票的成本)。但奇怪的是,林默心中並沒有多少沮喪。他用冷靜和邏輯,從一場足以斷送他起步之路的危機中全身而退,這本身就是一次巨大的勝利。更重要的是,他驗證了自己在這個信息荒漠時代最核心的武器——那顆能洞悉細節、構建邏輯、計算概率的大腦——依舊鋒利無匹!
    他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巷口的光線有些刺眼。
    “等等。”黑臉隊長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
    林默腳步一頓,心頭微緊。難道還有變數?他緩緩轉過身。
    黑臉隊長沒有看他,而是對押著老周的另一名年輕隊員說道:“小王,你登記一下這位林默同誌的工作單位和姓名。留個備案。”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默,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另外,關於你那張郵票的來源和情況,寫個簡單的書麵說明,明天…送到城南市場管理辦公室來。”
    書麵說明?備案?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剛剛放鬆的神經瞬間再次繃緊。這看似程序化的要求,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悄然套了上來。黑臉隊長那看似放行的話語背後,終究還是留下了一道審視的縫隙。這張牡丹小型張,並未真正脫離漩渦中心。它像一顆定時炸彈,雖然暫時被移開,但引信,卻握在了那雙深藍色製服的手中。
    “是…我明天送去。”林默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凝重,低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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