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牌桌之外的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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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你媽的!出老千!”
    彪哥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他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小山般壓向林默,赤紅的雙眼死死釘在林默麵前那堆零散的鈔票上,仿佛那是他丟失的尊嚴。小胡子陰惻惻地堵在另一側,手中折疊小刀的寒光在昏黃燈下跳動,像毒蛇的信子。冰冷的殺意瞬間凍結了屋內渾濁的空氣,看客們噤若寒蟬,老陳更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林默依舊坐在那張破板凳上,仿佛風暴中心的磐石。彪哥噴濺的唾沫幾乎落在他臉上,小胡子刀尖的冷意隔著空氣都能刺到皮膚。但他的心跳,在最初的警兆後,反而沉入了一種冰封般的死寂。肌肉纖維微微繃緊,不是恐懼,而是計算——計算彪哥撲過來的路徑、小胡子可能的突刺角度、以及這狹窄空間內所有可供閃避或利用的障礙物歪倒的板凳、散落的撲克牌、牆角堆放的雜物)。暴力衝突的概率模型在腦中瞬間推演:勝率低於5,重傷或更糟的概率超過70。
    “手!伸出來!”小胡子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刀尖又逼近一寸,幾乎要碰到林默的衣袖。他篤定林默藏牌了,否則無法解釋這詭異的“運氣”。
    林默沒有動。他的目光越過彪哥因暴怒而扭曲的橫臉,落在桌麵上那堆散亂、尚未收拾的撲克牌上。牌局結束不久,牌堆的形狀、分布,甚至幾張關鍵牌露出的邊角花色,都如同被相機定格般印在他的腦海。
    “查牌。”林默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彪哥粗重的喘息和小胡子刀尖的嗡鳴。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靜地掃過桌麵,“這把牌,四副,208張,大小王未用。彪哥坐莊,扣底八張。最後三墩牌,我手上剩六張,小胡子五張,黑子黝黑漢子)七張,彪哥你…九張。” 他語速平穩,如同在宣讀一份實驗報告,每一個數字都精準無誤。
    彪哥和小胡子都愣了一下。查牌?這小子想幹什麽?
    林默不等他們反應,手指指向牌桌中央洗亂的主牌堆:“主牌紅桃,四副共16張。我起手四張,彪哥你扣底時扣掉兩張紅桃7和一張紅桃10。牌局中,我出過三張,小胡子出過兩張,黑子出過四張。彪哥你出過…六張,包括最後被我絕殺的那張紅桃k。”
    他每報出一個數字,手指便指向牌堆或某個方位,仿佛那裏還殘留著牌局的虛影。彪哥臉上的暴怒被一絲驚疑取代,他下意識地回憶,竟發現林默說的…似乎都對!
    “所以,”林默的目光終於抬起,迎向彪哥和小胡子,“主牌紅桃應該剩餘:16總數)  4我起手)  2扣底)  3我出)  2小胡子出)  4黑子出)  6彪哥出) = 5?顯然不可能。”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洞穿謊言的銳利,“問題出在彪哥你的出牌數!你說你出了六張主牌,但根據記牌,你實際隻出了五張!最後那張紅桃k,是上一輪黑子打梅花a時,你缺門墊的主牌,那張牌,是紅桃j!不是k!”
    死寂!
    彪哥的臉瞬間由赤紅轉為豬肝色,張著嘴,卻像被扼住了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最後的底牌被林默當眾揭穿!他確實記錯了!或者說,他壓根就沒仔細記!他隻想把輸錢的怒火發泄在這個“運氣太好”的新人身上!
    小胡子握刀的手也僵住了,眼神裏的陰狠變成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這小子…不是記性好,他是把整副牌都裝腦子裏了?!
    林默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目光轉向小胡子,如同冰冷的探針:“還有你,方塊長套。你起手方塊k、q、10、8、6、5、4,共七張。牌局中,你試圖清台時,我拆對子送了你一張方塊3,你當時手裏方塊隻剩k、10、6、4四張,所以你隻能跟k,然後後續無牌可跟。如果我真藏牌,或者出千控製牌局,我為何要拆對子送你分?直接壓製你不是更簡單?”
    小胡子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發現林默描述的細節分毫不差!他那點小心思,在這雙仿佛能透視牌背的眼睛麵前,無所遁形!
    “至於藏牌,”林默的聲音如同冰泉,“現在牌局結束,所有牌都在桌上。彪哥扣的八張底牌也早已翻開。208張牌,一張不少。” 他的目光掃過散亂的牌堆和旁邊看客,“不信,可以現場點驗。少一張,我認栽。多一張…那才叫出千。”
    邏輯的鐵鏈環環相扣,冰冷而堅固。彪哥的誣陷被基於牌張總數的歸謬法擊碎,小胡子的猜疑被精準的牌路複盤瓦解。點驗牌張?誰敢點?誰能點清?但林默那篤定到令人心悸的語氣,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相信——牌,一張不少!
    彪哥的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他瞪著林默,眼神複雜,有憤怒,有羞惱,更有一種麵對未知力量的驚懼。這小子太邪門了!打架?他彪哥不怕。但這種用腦子把人扒得底褲都不剩的感覺,讓他心裏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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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胡子也默默收起了折疊刀,眼神閃爍不定,不敢再與林默對視。
    “哼!”彪哥最終隻能重重地哼了一聲,像頭戰敗的公牛,一把抓起自己麵前僅剩的幾毛錢,狠狠瞪了林默一眼,“算你小子狠!老子今天手氣背!不玩了!” 他轉身,粗暴地推開擋路的看客,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屋子,消失在黑暗的巷子裏。
    小胡子也陰著臉,一聲不吭地收起自己的零錢,快步跟了出去。
    屋內的緊張氣氛驟然一鬆。看客們發出低低的議論和驚歎,看向林默的目光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敬畏。老陳這才敢從牆角挪出來,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
    林默依舊坐著,仿佛剛才的風暴與他無關。他平靜地將桌上贏來的錢——大約六塊多零鈔硬幣——仔細地收攏,疊好,放進工裝內袋。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沉穩。這點錢,距離他的目標還很遠,但至少,他活著從這場概率與暴力的雙重漩渦中走了出來,並且驗證了大腦在這個混亂世界中最核心的武器價值。
    “兄弟!牛逼啊!”一個洪亮中帶著濃重市井氣息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林默抬眼。一個身影分開看客,大步走到桌前。來人約莫三十出頭,身材不算高大,但敦實有力,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灰色夾克,敞著懷,露出裏麵的海魂衫。他剃著板寸,方臉闊口,一雙眼睛不大,卻精光四射,透著一股江湖人的豪爽和精明。此刻,他臉上堆滿了笑容,對著林默豎起大拇指:“我陳衛國在這片混了這麽久,頭一回見著把牌算得這麽死的!彪子那混蛋,仗著膀大腰圓橫行慣了,今天可算栽了!痛快!”
    陳衛國?林默的記憶碎片被觸動。廠裏那個“消息靈通”、拉他入夥倒郵票的王大壯,似乎提過這個名字,語氣裏帶著幾分敬畏。好像是個有點路子的小包工頭或者倒騰物資的?
    林默站起身,微微點頭,算是回應。他無意與這些灰色地帶的人物過多牽扯。危機解除,他需要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別急著走啊兄弟!”陳衛國卻異常熱情,一把拉住林默的胳膊力道不小),臉上笑容不減,“你這本事,窩在車間裏當個技術員屈才了!跟哥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熱,“王大壯那小子跟你提過郵票的事吧?那都是小打小鬧!哥這兒,有真正來錢快的路子!”
    林默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語氣平淡:“謝謝,暫時沒興趣。” 他繞過陳衛國,準備離開。
    “哎!等等!”陳衛國鍥而不舍,幾步又追了上來,擋在林默身前,臉上笑容依舊,但眼神卻認真了幾分,“兄弟,別拒人千裏之外嘛!我看你是實在人,有真本事!我陳衛國最敬重有本事的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默收錢的內袋位置,聲音壓得更低,“剛才那點小錢,對你這樣的能人,塞牙縫都不夠。想不想知道…最近南邊刮什麽風?”
    南邊?林默的腳步微微一頓。這個詞觸動了他的神經。王大壯提過“南邊販子”,老周也是“南邊來的”。信息流的源頭!
    陳衛國敏銳地捕捉到了林默這瞬間的遲疑,眼中精光一閃,臉上的笑容更加熱絡:“對!南邊!上海!那才是真正的大碼頭!金礦!隨便刮點風,落點土,都夠咱們這些人吃撐!”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觀察著林默的反應。
    林默沉默地看著他。這個陳衛國,油滑市儈,但顯然比王大壯層次高,信息渠道更廣。他的話裏,有誘餌。
    見林默沒有立刻拒絕,陳衛國嘿嘿一笑,湊得更近,幾乎貼著林默的耳朵,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說道:“聽說過…認購證嗎?”
    認購證?
    這個詞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林默!塵封的記憶碎片被猛地撬開!1992年,上海…新股認購證…那場史無前例的造富神話!巨大的信息不對稱!近乎瘋狂的暴利!他前世研究金融史時,曾無數次推演過那個瘋狂年代的數據模型!
    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血液似乎在加速奔流!但林默的臉上,依舊如同冰封的湖麵,沒有泄露一絲內心的驚濤駭浪。隻有那微微收縮的瞳孔,顯示出這個詞對他造成的衝擊。
    “認購證?”林默的聲音刻意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茫然,“什麽東西?買什麽的?”
    陳衛國對林默的反應很滿意。這才對嘛!一個車間技術員,怎麽可能知道上海灘最新刮起的妖風?他臉上露出一種“我懂你不懂”的神秘優越感,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兄弟,這可是天大的機會!一張紙片,搖身一變就能翻幾十倍!比郵票來錢快多了!也安全!”
    他頓了頓,左右看看,確保沒人注意,聲音壓得幾乎成了氣聲:“上海那邊,現在為了買這個,擠破頭了!銀行門口排的隊,比買火車票還長!咱們這邊,消息還沒散開!懂不懂?這就是錢!滿地都是錢,就看咱們有沒有膽子、有沒有路子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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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巨大的信息差!林默的大腦在瘋狂運轉。時間點!1991年3月…認購證的風聲應該剛剛從上海吹出,尚未席卷全國!這正是信息不對稱最肥美的時刻!
    “路子?”林默順著陳衛國的話,拋出了關鍵問題。他需要知道陳衛國的底牌和意圖。
    “嘿嘿!”陳衛國得意地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路子嘛,自然有!哥在上海認識幾個朋友,搞得到內部消息,也能弄到點份額。但這玩意兒,啟動要本錢!而且,需要信得過、有腦子的兄弟一起幹!”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林默,意圖昭然若揭——他看中了林默的“腦子”,想拉他入夥集資!
    本錢!又是本錢!林默心中冷笑。陳衛國描繪的藍圖很美,但核心依舊是原始資本的匱乏。他兜裏這六塊多錢,在認購證這頭巨獸麵前,連塞牙縫都不夠。
    “多少錢?”林默直接問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陳衛國伸出兩根手指,在燈光下晃了晃:“至少兩百!一個人頭份!咱們湊個五六個人,弄個十幾二十張,到時候中了簽,新股一上市…嘿嘿!” 他眼中閃爍著對財富赤裸裸的渴望,“翻個幾十倍跟玩似的!到時候,兄弟你就不用穿這身工裝,天天聞機油味了!”
    兩百塊!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在這個普通工人月薪幾十塊的年代,兩百塊無異於天文數字!他需要錢,需要快錢!牌局贏的這點,杯水車薪。郵票的路子被市場管理辦盯著,風險太高。剩下的選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我考慮考慮。”林默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他需要時間,需要更多的信息來驗證陳衛國的話,更需要…一筆啟動資金。
    “行!兄弟你好好考慮!想通了隨時找我!我就在這片!”陳衛國也不糾纏,爽快地留下話頭,又用力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記住,機會不等人!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他轉身,哼著小曲,擠開看熱鬧的人群,晃晃悠悠地走了。
    林默站在原地,昏暗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口袋裏的六塊多錢沉甸甸的,仿佛在嘲笑他。眼前似乎敞開了一扇通往金山的大門——認購證!巨大的概率套利機會!但門內,卻橫亙著一條名為“兩百塊”的深淵。
    他必須跨過去。用最快的速度。
    夜色更深了。林默走出那間充滿煙味和汗臭的屋子,冷風撲麵,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南方,那是上海的方向。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
    “林默!林默!可找到你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著輛破舊的二八大杠,氣喘籲籲地衝到林默麵前,猛地刹住車。是王大壯!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興奮、焦慮和幸災樂禍的複雜表情。
    “咋…咋才回來?廠裏出事了!”王大壯喘著粗氣,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技術科…技術科丟東西了!精密測量室!丟了好幾塊進口的量塊!保衛科正挨個查人呢!科長說了,今晚沒回宿舍的,重點審查對象!你…你這一晚上跑哪兒去了?”
    技術科失竊?進口量塊?重點審查?
    林默的心,瞬間沉入了穀底。一股冰冷的寒意沿著脊椎急速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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