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審與幾何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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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術科失竊?精密測量室?進口量塊?”
    王大壯氣喘籲籲帶來的消息,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林默剛剛因認購證信息而翻湧的心湖上,瞬間將其凍結。深秋的夜風裹挾著寒意,卻遠不及他此刻脊背上竄起的冰冷。保衛科重點審查?今晚未歸人員?他這一晚的行蹤——郵市驚魂、地下牌局、贏錢脫身——哪一樁都經不起保衛科那雙審視的眼睛!更何況,他還背著市場管理辦那份“備案”!
    “你…你這一晚上跑哪兒去了?”王大壯喘勻了氣,小眼睛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擔憂,有好奇,更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和試探。他顯然知道林默沒回宿舍。
    “有點事。”林默的聲音低沉而簡短,聽不出情緒。他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濤,大腦如同精密的儀器,瞬間切換到危機處理模式。失竊案是突發事件,但保衛科的調查邏輯是可以預測的。關鍵點:
    1. 時間點: 失竊發生在何時?他需要不在場證明的時間段。
    2. 動機與能力: 他一個實習技術員,接觸精密測量室的機會有限,且缺乏銷贓渠道,理論上嫌疑不大。但保衛科的“重點審查”往往先入為主,尤其針對行蹤不明者。
    3. 現實威脅: 一旦被傳喚,他今晚的真實行蹤根本無法解釋。郵市備案和牌局贏錢,任何一項暴露,都會將他拖入更大的麻煩!
    “快回去吧!”王大壯催促道,語氣帶著幾分急切,“保衛科那幫人可不好惹!張科長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聽說丟的量塊值老鼻子錢了!廠裏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現在廠區都戒嚴了,門衛查得可嚴!”
    戒嚴?林默心中一凜。這意味著他無法像往常一樣低調溜回宿舍。他的目光掃過王大壯那張寫滿“快去看好戲”表情的臉,瞬間明白了對方的心思——王大壯巴不得看他倒黴,好坐實他“行蹤可疑”的標簽。
    “知道了。”林默不再多言,邁開步子,朝著廠區方向快步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夜露上,也踏在無形的鋼絲上。
    第二機械廠的大門果然氣氛肅殺。平時懶散的傳達室老頭此刻腰杆挺得筆直,旁邊還站了兩個挎著武裝帶、麵色冷峻的保衛科幹事。手電筒的光柱如同探照燈,在每一個晚歸的工人臉上掃過,仔細核對工作證,盤問去向。
    輪到林默。他遞上工作證,麵色平靜。
    “林默?技術科實習員?”一個幹事翻看著證件,冷聲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去哪了?”
    “去…去市圖書館查點技術資料。”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疲憊和書卷氣,“回來路上車壞了,推了一段。” 他編造了一個最普通、也最難立刻證實的理由。圖書館晚上關門,查證需要時間,這能為他爭取緩衝。
    “圖書館?”幹事狐疑地打量著他洗得發白的工裝和空蕩蕩的雙手,“查資料不帶本子筆?”
    “腦子記下了。”林默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語氣平靜,“需要的公式和參數。”
    幹事還想再問,旁邊的同伴似乎嫌麻煩,用手電筒晃了晃林默的臉:“行了行了,進去吧!直接去保衛科報到!張科長等著呢!”
    林默心頭一沉,但麵上不動聲色,接過工作證,快步走進壓抑的廠區。
    保衛科辦公室燈火通明,煙霧繚繞。濃烈的劣質煙草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幾張破舊的辦公桌拚在一起,上麵堆著厚厚的登記本和散亂的紙張。幾個穿著深藍色保衛製服的幹事或坐或站,臉上都帶著熬夜的疲憊和煩躁。
    房間中央,一張孤零零的木凳前,保衛科科長張德彪正背著手,來回踱步。他約莫四十多歲,身材不高卻異常敦實,像一塊鐵砧。一張國字臉,皮膚黝黑粗糙,濃眉下壓著一雙鷹隼般銳利、此刻卻布滿血絲的眼睛。嘴唇緊抿,法令紋深如刀刻,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氣和巨大的壓力。他就是王大壯口中那個“臉黑如鍋底”的張科長。
    林默一進門,幾道目光瞬間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身上。張德彪踱步的動作猛地停住,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兩把冰冷的刮刀,狠狠剮過林默的臉,最後釘在他胸口的工作證上。
    “林默?”張德彪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壓抑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是,張科長。”林默站定,微微垂首,姿態恭敬。
    “去哪了?”張德彪沒有多餘的廢話,單刀直入,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
    “市圖書館。查點技術資料。”林默重複著門衛前的說辭,語氣平穩。
    “圖書館?”張德彪濃黑的眉毛擰成一個疙瘩,嘴角向下撇出一個極其不屑的弧度,“查資料查到半夜?還空著手回來?” 他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技術科精密測量室失竊!丟了四塊進口標準量塊!價值連城!廠裏上下都炸鍋了!你倒好,有閑情逸致去‘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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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說!晚上七點到九點!你在哪?誰能證明?!”
    七點到九點!這正是郵市交易和牌局開始的關鍵時間段!林默的心猛地一縮。保衛科顯然已經圈定了案發時間!
    “我…一直在圖書館看書…沒人證明。”林默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和委屈,“看入神了…忘了時間。”
    “沒人證明?”張德彪冷笑一聲,眼神裏的懷疑幾乎要化為實質,“那就是沒有不在場證明!”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茶杯蓋子哐當作響,“林默!我警告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廠裏丟了這麽重要的東西,性質極其惡劣!你以為編個‘圖書館’的瞎話就能糊弄過去?做夢!”
    他繞過桌子,走到林默麵前,幾乎要貼著臉,濃重的煙味和汗味熏得人頭暈。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林默,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慌亂或破綻。
    “說!是不是你幹的?還是你看見誰幹的?量塊藏哪了?!” 連珠炮似的逼問,帶著強烈的心理壓迫。
    “報告科長,不是我幹的,我也沒看見任何人。”林默抬起頭,迎向張德彪逼視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蕩,沒有絲毫躲閃,“我對天發誓,我對廠裏的財產絕無二心!”
    “發誓?發誓頂個屁用!”張德彪怒極反笑,“技術科就你們幾個實習員接觸測量室最勤!王大壯他們幾個都交代了今晚行蹤,就你林默!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你去哪!不是你是誰?!”
    邏輯簡單粗暴,卻極具殺傷力。孤立無援的處境被瞬間點破。
    林默沉默。他知道,此刻任何辯解在張德彪先入為主的懷疑下都蒼白無力。他需要轉移焦點,需要拋出對方無法忽視的疑點。
    “科長,”林默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技術員探討問題的認真,“您剛才說,丟了四塊進口標準量塊。請問…具體是哪四塊?規格是多少?”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讓張德彪和旁邊幾個豎著耳朵聽的幹事都愣了一下。失竊案當前,這小子不忙著撇清自己,問量塊規格幹什麽?
    “問這個幹什麽?!想探口風?!”張德彪厲聲嗬斥。
    “不是探口風。”林默的目光坦然地掃過桌上散亂的失竊物品清單一張紙被壓在搪瓷杯下,露出“進口量塊”字樣),然後看向張德彪,“科長,標準量塊是精密測量的基準,每一塊的尺寸公差都極小。它們的組合,往往有特定的幾何關係或尺寸序列。比如,一套用於校準卡尺的量塊,可能是1、2、5、10這樣的整數序列。如果失竊的量塊規格不符合常規組合邏輯,或者存在某種…特殊的尺寸關聯,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比如,是不是有人急需特定尺寸的量塊,用於非法加工某些…特殊零件?”
    他的話語清晰,邏輯嚴密,瞬間將話題從“嫌疑人是誰”拉到了“贓物特性分析”上。而且,他隱晦地暗示了失竊量塊可能被用於非法加工——這比單純的內部偷竊性質更嚴重,更能觸動保衛科的神經!
    張德彪臉上的暴怒凝滯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這小子…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他下意識地看向桌上那張被壓住的失竊清單。旁邊一個負責記錄的年輕幹事也忍不住小聲嘀咕:“科長…他說的…好像…失竊的那四塊,尺寸是有點怪…”
    “閉嘴!”張德彪嗬斥了幹事一聲,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張清單。他記得,失竊的量塊尺寸確實不是常規的整數序列:一塊是1.001,一塊是1.999,一塊是0.500,還有一塊是…3.000?這組合…好像沒什麽規律?他皺緊了眉頭。
    林默敏銳地捕捉到了張德彪眼神的細微變化和幹事的嘀咕。他知道,魚餌被咬住了!他大腦中存儲的龐大數學知識庫和工程材料學常識瞬間激活。
    “科長,”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性的探究,“您看,1.001和1.999,它們的公稱尺寸非常接近1和2,但實際值一個略大,一個略小。0.500正好是半毫米。而3.000是標準整數。這種組合…很不尋常。常規的量塊組,要麽是連續的整數序列如1,2,3,4),要麽是等差的如0.5,1.0,1.5),要麽是用於特定測量的組合如塊規組合)。這種一個略大於1,一個略小於2,再加一個0.5和一個3的組合…更像是為了拚湊出某個特定的、非標準的總尺寸而刻意選擇的!”
    他頓了頓,拋出一個更具體、更具衝擊力的猜想:“比如,如果把它們疊加使用:1.001 + 1.999 + 0.500 = 3.500。再加上那塊3.000…總尺寸就是6.500。當然,這隻是其中一種組合方式。但6.500這個尺寸…在精密加工領域,是否有什麽特殊的應用?或者…是否對應某種…特殊設備的某個關鍵零件的公差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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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的聲音不高,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張德彪和幾個幹事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特殊設備?關鍵零件?非法加工?這些詞組合在一起,指向的可能性遠比一個實習技術員偷點值錢東西去賣要嚴重得多!甚至可能牽扯到廠外更複雜的案件!
    張德彪的臉色徹底變了。他不再盯著林默,而是猛地抓起桌上那張失竊清單,湊到眼前,手指用力點著上麵列出的尺寸數字:1.001,1.999,0.500,3.000。林默的話如同魔咒,讓他越看越覺得這組數字透著一股刻意的詭異!拚湊出6.500?這個尺寸…他猛地想起,上周廠裏承接了一批外協加工的高精度液壓閥芯,圖紙要求的某個關鍵尺寸公差帶中心值,好像就是…6.50?!難道…?!
    冷汗瞬間浸濕了張德彪的後背!他感覺自己可能無意中捅破了一個遠比失竊案更大的馬蜂窩!如果真是內外勾結,盜取量塊用於非法仿製加工…這性質就太惡劣了!
    辦公室裏的氣氛陡然轉變。之前的審訊壓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和隱隱的恐慌。幾個幹事麵麵相覷,大氣不敢出。
    張德彪猛地抬頭,再次看向林默,眼神極其複雜,有震驚,有探究,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這個年輕實習員,僅僅通過四個失竊尺寸,就推導出如此驚人的可能性?這腦子…是怎麽長的?
    “你…”張德彪的聲音有些幹澀,之前的暴戾消失無蹤,“…你怎麽想到這些的?”
    “我是技術科實習員,”林默平靜地回答,“平時接觸過一些量塊和圖紙。隻是覺得失竊的組合不符合常規邏輯,試著分析一下可能的應用場景。希望能對破案有幫助。”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將功勞歸於“日常接觸”和“分析嚐試”,巧妙地避開了鋒芒。
    張德彪盯著林默看了足足有十秒鍾,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沉默寡言的實習員。他揮了揮手,語氣疲憊而複雜:“行了…你先回宿舍待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廠區!隨時準備接受問詢!你剛才說的…我會核實!”
    “是,科長。”林默微微欠身,轉身走出煙霧繚繞、氣氛凝重的保衛科辦公室。
    冰冷的夜風再次吹拂在臉上。林默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濁氣。暫時過關了。他用數學邏輯和精準的誘導,成功地將張德彪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引向了更複雜、更嚴重的方向。失竊案的水,被他攪得更渾了。這為他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但危機並未解除。張德彪那句“隨時準備接受問詢”和“不準離開廠區”,像兩道無形的枷鎖。更重要的是,失竊案本身,如同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廠區上空。如果真如他推測的那樣涉及內外勾結和非法加工…這潭渾水,他還能置身事外多久?
    他需要錢,需要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抓住認購證的風口。但保衛科的監控、市場管理辦的備案、還有失竊案的陰影…三重枷鎖,將他牢牢困在這座陳舊的機械廠裏。
    就在林默走向漆黑一片的單身宿舍樓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路旁宣傳欄的陰影裏閃了出來,擋在了他的麵前。
    是陳衛國。
    昏黃的路燈勾勒出他敦實的身形和臉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林老弟,保衛科那關…不好過吧?”陳衛國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試探,“張黑臉那關,可不是靠耍耍嘴皮子就能混過去的。他那個人…疑心病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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