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那間充滿消毒水味和壓抑氣氛的詢問室裏，日光燈管發出單調的嗡鳴。林默換上了一身不合身、散發著淡淡樟腦丸味的舊衣服，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對麵是王隊長和另一位麵容嚴肅的記錄員。桌上，那本封麵微有破損的筆記本和裝著零散鈔票的帆布包被裝在透明的物證袋裏，像沉默的證物。
    王隊長銳利的目光如同手術刀，反複切割著林默的陳述。從被刀疤劉強行帶走，到廢棄車間的囚禁，再到那詭異的電器爆炸、黑暗中的逃生嚐試，以及最後被圍困在破窗上…林默的敘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幾乎沒有任何自相矛盾之處。他刻意隱去了紫檀算盤的存在和那尖銳嗡鳴的異狀，將所有異常推給了“年久失修”和“巧合”。唯獨沒有隱瞞的，是周正的目標——他林默這個人，和他那雙被周正視為“真眼睛”的洞察力。
    “第三個人？”王隊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打破了詢問室裏的沉寂，“你說在警察包圍工廠時，看到警車旁站著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在你暴露後，他對著你做了個點額角的手勢，然後冷笑離開？你能描述他的具體樣貌嗎？”
    “光線很暗，警燈閃爍，他帽簷壓得很低。”林默搖頭，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清晰，“我隻能確定是男性，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左右，體型中等偏瘦，穿著深色風衣。那個手勢很輕微，點的是他自己的右側額角。笑容…很冷，像在看一出編排好的戲。”
    王隊長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小張，讓技術科把廠區外圍所有能找到的監控錄像，特別是警車停放區域附近的，全部調出來，重點篩查穿深色風衣、戴鴨舌帽的可疑男性。時間點鎖定在我們包圍後的十五分鍾內。”
    放下對講機，王隊長的目光重新鎖定林默：“林默，你提到周正需要你的‘腦子’，為他所用。具體指什麽？分析股票？還是…其他？”
    “他提到了我在營業部的表現，說我‘冷靜得不像活人’。”林默迎向王隊長的目光，毫不避諱，“他還提到了延中實業那筆376塊2的成交，說那是他安排來試探市場裏有沒有‘真眼睛’的點睛之筆，而我，是唯一有反應的人。他想讓我成為他的人，幫他看市場，抓機會。我拒絕了。”
    “所以，就有了綁架？”王隊長追問。
    “顯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林默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詢問又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王隊長的問題如同梳子，一遍遍梳理著每一個細節：刀疤劉的原話、廢棄車間的布局、陳衛國的去向、蘇晴的身份…林默的回答滴水不漏，除了那個不能說的算盤，他幾乎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坦誠。他知道，在經驗豐富的王隊長麵前，謊言比隱瞞更容易被戳穿。
    終於，詢問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年輕警員探頭進來：“王隊，周正那邊…派人來了。帶著律師。”
    王隊長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複冷峻：“知道了。”他站起身，對林默道：“林默，你的情況我們基本了解了。刀疤劉和劉小軍另一個馬仔）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承認是受周正指使，對你實施了非法拘禁。現場遺留的筆記本和現金，我們會作為證物暫時保管。至於你說的‘第三個人’，我們會調查。”
    他頓了頓，目光帶著審視：“不過，永興弄的案子還沒結。你和陳衛國，依然是重要的關聯人。近期不要離開本市，隨時配合調查。明白嗎？”
    “明白。”林默點頭。能暫時脫身，已經是意外之喜。他清楚，王隊長放他走，一方麵是因為他確實是受害者，且刀疤劉的供詞提供了直接證據；另一方麵，恐怕也是想把他當作魚餌，看看能否釣出周正，甚至那個神秘的“第三個人”。
    走出公安局大門，清晨微涼而略帶潮濕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幻感。林默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自由了，但更大的危機如同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林默！”一個帶著驚喜和擔憂的女聲響起。
    林默循聲望去，隻見蘇晴正焦急地等在馬路對麵的梧桐樹下。她快步跑過來，看到林默一身狼狽卻安然無恙，眼圈微微泛紅：“你…你沒事吧？嚇死我了！我回石庫門發現門被撞開，裏麵亂糟糟的，筆記本和錢都不見了！我…我猜到可能出事了，就…就試著給王隊長留了個消息…”她的聲音帶著後怕和自責。
    “我沒事。”林默看著蘇晴擔憂的臉，心頭微暖，“謝謝你，蘇晴。你做得對。”
    “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周正？”蘇晴急切地問。
    “是他。”林默點頭，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隱去了算盤和鴨舌帽男人的細節，“王隊長他們抓到了刀疤劉，暫時放我出來了。但周正不會罷休。”
    蘇晴聽得心驚肉跳，小臉煞白：“太可怕了！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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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找個安全的地方。”林默的目光掃過街道，清晨的行人不多，但他總感覺有冰冷的視線在暗處窺伺，“衛國哥那邊有消息嗎？”
    “有！”蘇晴立刻從隨身的挎包裏拿出一個bp機，“這是衛國哥留下的備用機，他之前呼過我一次，留了個臨時落腳點的地址！他說那裏絕對安全！”她報出一個位於老城廂深處、極其隱蔽的弄堂地址。
    “好！我們過去。”林默毫不猶豫。
    半小時後，兩人七拐八繞，終於在一棟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敗的石庫門後屋，見到了陳衛國和阿強。陳衛國手臂的繃帶換了新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尚可。看到林默，他激動地一拳錘在林默肩膀上避開了傷口）：“好小子！我就知道你命硬！能從周正那老狐狸的狗爪子下囫圇個出來！”
    阿強也憨厚地笑著，遞過來一杯熱水。
    林默接過水杯，冰冷的指尖感受到一絲暖意。“衛國哥，你們怎麽樣？”
    “死不了！”陳衛國咧咧嘴，“這地方是我一個遠房表叔的，老租客了，街坊鄰居都熟，生麵孔進來一眼就能認出來，安全！周正的人找不到這兒！”
    寒暄過後，林默立刻切入正題：“蘇晴，報社那邊，有收獲嗎？”這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認購證搖號在即，能否抓住那關鍵的“確定性”，全在於對搖號算法的破解！
    蘇晴的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而興奮，她迅速從挎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有！而且是重大突破！”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文件袋，抽出幾份複印的文件和幾張手寫的筆記：“我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係，甚至…冒了點險。”她看了林默一眼，眼神帶著一絲後怕和決絕，“終於從一個參與認購證係統設計的內部人士那裏，搞到了關於搖號算法的核心信息！雖然不是完整的源代碼，但關鍵規則和邏輯描述得非常清楚！”
    林默的心跳瞬間加速！他接過文件，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
    蘇晴在一旁快速解釋：“算法核心是基於一種改進型的偽隨機數生成器，種子seed）由當天的日期、上證綜合指數收盤點位後四位、以及一個由內部係統生成的、保密的‘擾動因子’共同決定！通過這個種子，生成一長串隨機數序列，再根據認購證總號段和預設的中簽比例，映射出具體的中簽號碼區間！”
    “擾動因子？”林默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這個因子是什麽？怎麽生成的？”
    “這就是最核心的機密！”蘇晴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光芒，“那個內部人士也不敢說得太透，但他暗示，這個‘擾動因子’並非完全隨機！它實際上是一個基於特定數學常數如圓周率π、自然常數e）在小數點後特定位置截取的若幹位數字，經過一個固定的、非公開的線性同餘公式運算後得到的！每次搖號前，由係統自動選取不同的常數和截取位置！但運算公式是固定的！”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如同被重錘擊中！
    數學常數！固定公式！非完全隨機！
    蘇晴帶來的信息，價值連城！這等於撕開了官方宣稱“絕對隨機公平”的麵紗，暴露了算法中隱藏的、可被解析的“規律性”！
    “公式！那個線性同餘公式的具體形式是什麽？”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有了公式，再結合日期、指數點位可提前獲知或預估），隻要能推算出那個“擾動因子”的可能取值，就能大幅縮小中簽號碼的範圍！
    “在這裏！”蘇晴迅速翻到一頁手寫筆記，上麵用娟秀的字跡記錄著一個複雜的數學表達式：
        旁邊標注著參數的可能範圍：`a` 是一個較大的質數，`c` 是一個奇數，`` 是模數通常是2的冪次方），而 `x_n` 就是基於數學常數截取數字構成的初始值！<` 的具體數值未知，但這公式本身，就是一把打開寶庫的鑰匙胚！
    “還有這個！”蘇晴又抽出一張紙，上麵列著幾組數字，“這是那個內部人士根據記憶，提供的幾次內部測試時使用的‘擾動因子’參考值！雖然不保證和正式搖號相同，但可以參考其構成模式！”
    林默一把抓過那張紙，目光死死鎖定那幾組數字。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超算，結合蘇晴提供的算法邏輯和公式結構，開始瘋狂推演、比對、尋找規律！
    懷中的紫檀算盤，在經曆了廢棄工廠的爆發和沉寂後，似乎也被這關鍵的信息流所刺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帶著渴望的嗡鳴再次傳來！不再是之前的躁動或敵意，而是一種…解析與重構的衝動！它在“渴望”這些數據！它想參與這場破解！
    林默強行壓下算盤的反應，現在還不是依賴它的時候！他需要自己先理解！他抓起蘇晴的筆，在空白處飛速演算起來！數字、公式、可能性…在他的筆尖下瘋狂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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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衛國和阿強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插不上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默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越來越亮。他感覺自己正在一層層剝開那名為“隨機”的洋蔥，逼近核心的“確定性”！
    突然！
    他的筆尖猛地停在一組演算結果上！
    一個基於測試值反推的參數組合，似乎能完美擬合蘇晴提供的幾組“擾動因子”參考值！
    `a = `< = 232`
    雖然不能百分百確定這就是正式係統使用的參數，但吻合度極高！
    林默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衛國哥！蘇晴！我需要知道明天，也就是搖號前最後一個交易日的上證綜合指數精確收盤點位！還有，搖號當天的確切日期！”
    “收盤點位？這個簡單！”陳衛國立刻道，“明天收盤，我讓阿強去營業部盯著大板子記下來！”
    “日期是後天，3月2日！”蘇晴立刻補充。
    “好！”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激動，“有了點位和日期，結合這個公式…”他指著自己推算出的參數組合，“我們就有可能反推出係統可能使用的那個‘擾動因子’！再結合種子生成規則…”
    他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寫下那串神秘的密鑰：
    7786
    “還有它！”林默的眼神銳利如刀，“我有預感，這串數字，很可能與最終中簽號碼的映射規則，或者與那個數學常數的截取位置有關！它是算法拚圖的最後一塊！”
    他看向蘇晴，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迫感：“蘇晴，還能不能想辦法，搞到更多關於‘數學常數截取規則’的細節？比如，具體會用到哪幾個常數？截取的起始位置有沒有規律？任何線索都好！”
    蘇晴看著林默眼中燃燒的火焰，感受著他話語中蘊含的巨大可能性，用力點頭：“我…我再試試！拚了命也要挖出來！”
    林默不再說話，重新埋首於演算之中。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如同衝鋒的號角。懷中的算盤嗡鳴著，幽綠的光芒在衣服下隱隱流轉，仿佛也在興奮地參與這場對“確定性”的終極獵殺。
    然而，就在這爭分奪秒、曙光初現的時刻！
    “篤篤篤！” 一陣輕微卻帶著特定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房間內的氣氛瞬間凝固！陳衛國和阿強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站起，抄起了手邊的家夥一根木棍和一個扳手），眼神凶狠地盯向門口！
    “誰？！”陳衛國壓低聲音，厲聲喝問。
    門外沉默了片刻，一個刻意壓低的、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古怪的腔調：
    “送晚報的…有林先生的加急電報。”
    電報？這個時候？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在上海，除了陳衛國和蘇晴，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落腳點！更不會有什麽電報！
    陳衛國看向林默，眼神詢問。
    林默緩緩站起身，示意陳衛國和阿強戒備。他走到門後，沉聲問：“哪裏發來的電報？”
    門外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用一種更加古怪、仿佛捏著嗓子的語調說道：
    “發報人…署名是…‘額角先生’。”
    額角先生？！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
    那個在廢棄工廠警燈下，對著他點自己額角的鴨舌帽男人！他竟然知道這個臨時落腳點！還送來了“電報”？！
    這絕不是巧合！這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宣示！對方不僅洞悉了他的行蹤，更是在用一種戲謔而冷酷的方式告訴他：你，一直在我的注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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