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中心的空氣仿佛被林默低溫艙散發的餘寒凍結。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是唯一證明時間仍在流逝的證據，襯得監護儀上那緩慢跳動的紅色數字451533…）愈發刺眼。45小時，這是懸在林默頭頂的鍘刀。旁邊，蘇晴監護儀上那行更小的暗紅倒計時22211…），則像一條悄然勒緊的毒蛇，纏繞著所有人的心髒。
    “生命體征維持在最底線，但‘歸墟之種’的活躍度…近乎歸零。”李明哲盯著屏幕上代表林默意識反饋的區域，那裏隻剩下一個極其微弱、幾乎融入背景噪點的幽藍光點，閃爍間隔長得令人窒息。“他的意識…處於深度沉眠，或者說，是‘種子’耗盡力量後的強製保護性休眠。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
    王隊長的目光掃過屏幕上瑞士深穀那猩紅的坐標，最後落在角落。周正正俯身在通訊控製台前，眉頭緊鎖，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似乎在全神貫注地調試一條通往東南亞情報站的加密信道。他的側臉在屏幕藍光映照下，顯得專注而沉穩，甚至帶著一絲為林蘇二人擔憂的凝重。但王隊長的心，卻沉得如同浸透了冰水。蘇晴昏迷前那句“爸爸在燈塔裏”帶來的震撼，以及周正當時那轉瞬即逝的異常反應，像一根毒刺，深深紮進了他的信任壁壘。
    “周工，”王隊長開口，聲音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深城那邊陳隊剛發回蘇明遠筆記本的完整掃描件和拓撲密鑰的影像資料。李博士這邊需要所有相關背景信息輔助解析。你當年和蘇明遠同在一個研究所，91年那次‘事故’前後的細節，特別是關於‘鑰匙’、‘場’、‘矩陣雲端’這些他在筆記裏提到的關鍵詞，還有老周…也就是周正你本人當時的言行，請立刻整理一份最詳細的報告給我。越細越好，任何異常都不能遺漏。”
    周正敲擊鍵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他抬起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沉重和一絲追憶往事的痛苦：“是，隊長。我…明白。明遠兄的事，一直是我心裏的一根刺。我這就去檔案室調取當年的所有記錄，包括我自己的工作日誌，爭取盡快整理出來。”他站起身，動作依舊沉穩，走向檔案室的方向，背影看不出任何異樣。
    王隊長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眼神銳利如鷹。敲打已經遞出，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
    檔案室臨時隔離區）。
    厚重的防爆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嘈雜。檔案室內隻有老舊服務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和顯示器幽幽的藍光。周正臉上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如同麵具般瞬間剝落，隻剩下冰冷的凝重和一絲焦灼。他迅速走到一台物理隔絕外部網絡的獨立終端前，插入一個造型奇特的加密u盤。
    屏幕亮起，複雜的拓撲驗證界麵浮現。周正輸入一串冗長且不斷變化的動態密鑰，驗證通過。一個極其簡潔、隻有黑白線條構成的通訊界麵彈出。
    他手指如飛，輸入信息，內容被轉化為扭曲的拓撲符號流：
    【巢穴暴露：引力錨點坐標附坐標數據）、核心燈塔紊亂點特征附特征數據）已泄露。東亞安全屋掌握。】
    【“種子”狀態：目標“林”瀕死觸發“歸墟之種”暴走，能量外溢反衝巢穴防禦，引發短暫紊亂。現“種子”深度沉眠，目標生命垂危，倒計時約45小時。】
    【“容器”狀態：鏈接者“蘇”意識受烙印反噬重創，次級倒計時約2天22小時。其父“蘇明遠”囚徒身份疑似暴露目標“蘇”囈語提及）。】
    【密鑰威脅：目標“蘇明遠”遺留拓撲密鑰雛形被發現，特性指向汙染核心弱點。解析中，威脅等級高。】
    【請求：1. 立刻啟動“蜂巢”協議，抹除東亞安全屋坐標及所有關聯人員優先級：最高）。2. 幹擾或摧毀“蘇明遠”密鑰解析進程。3. 授權啟用“深潛者”應急預案。】
    信息發送。周正緊盯著屏幕，等待回複。幾秒鍾後，界麵閃爍，回複抵達：
    【坐標泄露確認。“種子”暴走衝擊記錄在案。囚徒身份暴露風險可控。密鑰威脅評估：極高。】
    【指令：】
    【1. “蜂巢”協議啟動授權：拒絕。當前巢穴防禦因“種子”衝擊處於自檢充能期，無法支撐大規模跨維度定點清除所需能量。強行啟動風險巨大。】
    【2. 幹擾密鑰解析：授權。可利用次級倒計時壓力及金融市場混亂轉移其精力。具體方案：啟用“深潛者”應急預案預案代號：驚濤）。目標：引爆目標“林”布局根基——滬市。】
    【3. “深潛者”啟用授權：批準。執行指令及初始密鑰已傳輸。務必確保“驚濤”於目標“林”生命倒計時歸零前達到峰值，使其金融帝國崩解，團隊資源內耗。】
    【附：倒計時同步校準碼用於激活“深潛者”體內烙印倒計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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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複雜的動態拓撲密鑰流和一段冰冷的執行指令傳輸到周正的加密u盤中。
    “驚濤…”周正咀嚼著這個代號，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冰冷的算計。他迅速清除所有操作痕跡，拔出u盤。臉上那副沉重的麵具重新戴上，他拿起一疊泛黃的紙質檔案91年研究所的部分無關緊要的公開報告），深吸一口氣，推開檔案室的門，重新融入指揮中心那凝重而忙碌的氛圍中，仿佛從未離開。
    滬市，萬國證券黃浦營業部。
    1992年5月20日。空氣燥熱而粘稠，混合著汗味、煙味和一種名為“狂熱”的荷爾蒙。營業大廳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電子屏上，“老八股”的價格如同脫韁野馬，在無數雙赤紅眼睛的注視下瘋狂上躥！每一次刷新，都引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或懊惱的咒罵。
    “漲！又漲了！飛樂音響！突破800了！”
    “瘋了！都瘋了！豫園商城一天翻倍！”
    “怕什麽！明天！明天就全麵放開價格了！現在不買，等著拍大腿吧！”
    人群中央，一個穿著皺巴巴西裝、頭發油膩、眼神卻異常亢奮的年輕男人，正唾沫橫飛地對著圍攏他的人群嘶吼：“看到沒！我說什麽來著？！政策！政策就是最大的風口！明天！就是改天換地的日子！現在滿倉！閉著眼睛滿倉！就是撿錢！”他揮舞著手中幾張塗畫得亂七八糟的紙，上麵是簡陋得可笑的技術分析圖，“跟著我‘深潛哥’！帶你們吃香喝辣！”
    他叫吳濤，一個在滬市底層散戶圈裏小有名氣的“民間股神”，以膽大、敢喊單、偶爾蒙準幾次而聚集了一批追隨者。沒人知道，就在幾小時前，一個匿名的電話和一筆存入他新開賬戶的、足以讓他暈過去的巨款，還有一段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的、冰冷而無法抗拒的指令，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代號：驚濤。目標：滬市。引爆點：明日5.21）開盤。初始指令：全力唱多，製造狂熱，引導散戶資金在最高點接盤。關鍵節點操作指令將後續下達。執行密鑰：[一段扭曲的拓撲聲波]…同步倒計時啟動：445959…】
    吳濤或者說，“深潛者”）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意誌瞬間接管了他的大腦，對財富的貪婪被無限放大，對風險的恐懼被徹底屏蔽。他成了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唯一的目標，就是在倒計時歸零前，將這片資本海洋攪得天翻地覆！
    在他的狂熱煽動下，本就失去理智的人群更加瘋狂。取款機前排起長龍，人們拿著畢生積蓄甚至借來的高利貸，紅著眼衝進營業部，隻為一個目的：滿倉！在價格徹底放開前，搶到最後的船票！
    營業部二樓大戶室。煙霧繚繞。
    “老狐狸”周正此周正非彼周正，乃早期市場派莊家）叼著雪茄，眯眼看著樓下瘋狂的景象，嘴角勾起一絲老謀深算的弧度：“嗬，一群蠢貨。真當放開價格就是天上掉餡餅？”他轉頭看向旁邊一個沉默操作電腦的年輕人，“小劉，我們手上的貨…出得怎麽樣了？”
    “周爺，按您的吩咐，豫園、飛樂…這幾隻漲得最瘋的，已經悄悄出了七成。剩下的…等明天開盤，再拉一波，就可以全砸了。”年輕人頭也不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嗯。”周正滿意地吐出一個煙圈，眼中閃爍著獵食者的光芒，“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戲開場。讓那些傻子們…先替我們把轎子抬高點。”
    指揮中心，隔離分析室。
    李明哲的眼中布滿血絲，麵前三個屏幕同時亮著：左邊是林默和蘇晴的生命監護數據流；中間是蘇明遠筆記本上那複雜得令人頭暈的拓撲密鑰薄膜影像，旁邊運行著超級計算機的解析程序；右邊則是滬市交易所傳來的、如同火山噴發前奏般的實時交易數據和市場情緒分析報告。
    “李博士，拓撲密鑰的初步結構解析出來了！”技術員的聲音帶著興奮，“其核心算法模型…指向一種極其特殊的‘拓撲共振幹涉’！它似乎能精準地找到並放大‘矩陣’汙染結構自身的‘邏輯應力點’！理論上…它真的可能是一把能‘撬動’汙染根基的鑰匙！”
    李明哲精神一振，但立刻被潑了冷水：“但是…要驅動這種層級的幹涉，需要兩個條件：第一，一個足夠強大的、與‘歸墟之種’同源的‘秩序能量核心’作為動力源；第二，一個能承受並精準引導這種能量的‘載體’或‘媒介’。”技術員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前…隻有深度沉眠的林默體內有‘種子’，但它的狀態…根本無法調用。而蘇晴…她的意識是鏈接點，但作為媒介…恐怕在幹涉完成前，她的大腦就會被燒毀…”
    蘇明遠“非人可馭”的警告，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
    就在這時，王隊長沉著臉走了進來，將一份文件遞給李明哲：“周正剛提交的‘報告’。關於蘇明遠和91年事故的。表麵看…天衣無縫，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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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哲快速掃過報告，眉頭緊鎖：“太幹淨了…反而可疑。特別是關於‘矩陣雲端’的詢問，他解釋為當時大型機超負荷運行下的口誤和壓力導致的幻聽…牽強。”他目光掃過林默45小時的倒計時和蘇晴不到3天的次級倒計時，“我們沒有時間跟他耗在心理博弈上了。”
    王隊長點頭，目光銳利：“啟動‘蟬蛻’計劃。用他想要的‘餌’，釣出他的真身。”他轉向負責金融監控的小組，“滬市那邊情況怎麽樣？”
    小組長臉色凝重：“非常不妙！場外資金正以驚人的速度湧入！散戶情緒已陷入極度狂熱！萬國、申銀幾個主要營業部反饋，今晚通宵排隊開戶和存入保證金的隊伍已經排到了街上！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深潛哥’吳濤，煽動力極強！更麻煩的是…我們監測到幾股規模龐大的‘暗流’資金，正通過離岸渠道和場外協議，悄悄收集籌碼…手法老練隱蔽，目標明確指向幾隻龍頭股！像是…在積蓄力量，等待明天開盤的致命一擊！”
    屏幕上，滬市綜合指數的模擬k線圖，在李明哲自建的、結合了政策因子、市場情緒、資金流和林默早期部分模型的預警係統中，已經亮起了刺目的猩紅！一條陡峭得近乎垂直的“衝刺線”指向5月21日開盤，而在那虛線的盡頭…是一片象征著毀滅性崩塌的、深不見底的…斷崖陰影！
    “驚濤…將至啊。”李明哲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輪椅扶手，“林默昏迷前布局的防禦…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激活…”
    安全屋深處，備用低溫醫療室。
    隻有最核心的醫療組人員被允許進入。林默靜靜地躺在低溫艙內，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各種維生管線連接著他，如同維係著燭火的最後燈油。
    主治醫生做完例行檢查，對旁邊的助手低聲吩咐：“維持參數穩定，有任何波動立刻通知我。”他轉身離開。
    醫療室內隻剩下儀器的嗡鳴和冰冷的藍光。
    誰也沒有注意到。
    林默垂在身側、被無菌布覆蓋的右手食指…極其微弱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那緊閉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極其快速地左右滾動了一瞬。
    仿佛沉入最深海底的意識，在無盡的黑暗與寒冷中，捕捉到了一絲來自遙遠海麵的…狂暴的金融颶風的微弱前兆。那由貪婪、恐懼、政策洪流和“深潛者”惡意煽動所匯聚成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驚濤”巨浪，其無形的“聲波”，穿透了肉體的沉寂和“歸墟之種”的深眠，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意識的最深處…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那漣漪微弱得轉瞬即逝。
    監護儀上的數值，紋絲不動。
    生命倒計時：445817…
    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微動，隻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隻有那依舊在屏幕上緩慢流逝的冰冷數字，和滬市k線圖上那直指斷崖的猩紅箭頭，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毀滅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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