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小姨,別再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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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回到教室後,小姨帶著沈夢雪坐回椅子上。
    沈夢雪不經意間瞥了小姨一眼。夕陽透過教室玻璃窗,在小姨垂落的藍發間流淌,卻照不亮她緊攥衣角的手。
    那雙手裹在黑色皮手套裏,此刻正不受控地微微發顫,像寒風中搖晃的枯葉,連帶著皮衣袖口的金屬鏈條也跟著輕響。
    是恐懼?沈夢雪咬住下唇。那個在校長室裏渾身帶刺、將她護在身後的小姨,此刻竟像被抽走了脊梁。
    記憶裏大舅推眼鏡時鏡片閃過的冷光,沈燼淵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在她腦海中重疊——小姨在怕誰?大舅嗎?
    少女指尖死死掐住校服裙擺,珍珠裝飾硌得掌心生疼。
    她很想問,喉嚨卻像被金絲線纏住,發不出半點聲響。
    粉筆在黑板上沙沙作響,老師講解的聲音混著後排同學的竊竊私語,都化作模糊的嗡鳴。
    沈夢雪強迫自己盯著課本,可每一行字都在眼前遊移,最後全變成小姨頸間那道未愈的傷痕。
    終於,下課鈴像利刃劈開凝滯的空氣。沈夢雪幾乎是撞開椅子衝過去,蓬鬆的裙擺帶翻了桌上的鉛筆盒。
    彩色鉛筆滾落在地,她卻顧不上撿,直直撲到小姨麵前:“小姨,你怎麽了?”
    小姨猛地抬頭,藍發甩過耳際,露出眼尾未及消散的紅血絲。
    她扯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靛藍色指甲油無意識地刮擦著金屬椅背:“寶貝看錯了,小姨就是……”話音未落,沈夢雪突然抓住她顫抖的手。
    皮革手套下傳來異常的熱度,掌心的冷汗早已浸透布料。
    “別騙我。”少女紫羅蘭色眼眸泛起水光,伸手去夠小姨頸間的傷痕,“剛剛在校長室,你明明……”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小姨突然反手將她拽進懷裏,力道大得讓她悶哼出聲。
    皮衣特有的機油味混著溫熱的呼吸撲麵而來,頭頂傳來壓抑的呢喃:“別怕,小姨在。”
    沈夢雪僵在小姨懷中,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劇烈起伏的胸膛,像是暴風雨中飄搖的孤舟。
    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時變得濃稠如墨,將兩人的身影揉碎在陰影裏。走廊傳來同學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在這一刻卻顯得如此遙遠。
    “小姨,你和大舅之間...”沈夢雪試探著開口,話未說完就被小姨收緊的手臂打斷。
    對方藍發垂落,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下頜緊繃的線條。
    “夢雪,有些事你還不懂。”小姨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記住,不管發生什麽,都要保護好自己。”她突然鬆開手,伸手抹了把臉,試圖將所有情緒都藏回冰冷的麵具下。
    這時,江正初和顧晏之匆匆趕來。
    江正初大大咧咧地攬住沈夢雪的肩膀,藍色眼睛裏滿是擔憂:“怎麽回事?剛剛在走廊就感覺氣氛不對。”
    顧晏之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落在小姨緊繃的肩膀上,欲言又止。
    小姨突然站起身,黑色皮衣發出幹脆的摩擦聲。
    她隨意地甩了甩藍發,嘴角又掛上了那抹不羈的笑,隻是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慌亂:“能有什麽事?走,小姨帶你們去吃宵夜。”
    沈夢雪抓住小姨的衣角,不肯鬆手:“小姨,你要是有麻煩...”
    “放心,還沒人能讓小姨栽跟頭。”小姨彎腰捏了捏她的臉,藍寶石耳釘晃出冷光,“倒是你,回老宅的時候,記得離沈燼淵遠點。”她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像是警告,又像是懇求。
    四人走出教室,沈夢雪偷偷回頭。昏黃的燈光下,小姨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與沈燼淵不久前留在走廊裏的陰影漸漸重疊。
    夜風卷起落葉,打在她的黑色皮靴上,金屬鞋跟與地麵碰撞的聲音,竟像是某種悲壯的戰歌。
    ——————
    霓虹漸次亮起的都市街頭,機車轟鳴聲戛然而止。
    小姨摘下銀邊護目鏡,藍發在夜風裏飛揚的弧度突然凝滯——江正初拽著她皮衣下擺的模樣,像極了幼時抱著姐姐裙擺哭鬧的自己。
    \"小姨,你能不能跟我爸說說,我可不想再住校了。\"少年垮著肩膀,棒球帽歪得快遮住眼睛,藍色瞳孔濕漉漉地像被雨淋濕的玻璃彈珠。
    小姨指尖劃過機車油箱上斑駁的塗鴉,皮革手套與金屬表麵摩擦出細碎聲響:\"行,我回去之後跟你爸說說。\"
    她忽然轉頭看向始終安靜站在路燈下的顧晏之,金絲眼鏡在暖黃光暈裏泛著溫潤的光,\"晏之肯定也不習慣吧?你們以後就住在家裏好了,不用住校了。\"
    \"好耶!小姨萬歲!\"江正初的歡呼驚飛了梧桐樹上的夜鳥,少年蹦跳著勾住顧晏之的脖子,兩人推搡著消失在巷口。
    晚風送來他們漸行漸遠的笑鬧,卻吹不散小姨眉間凝結的霜雪。
    黑色機車如離弦之箭穿梭在樓宇間,沈夢雪抱著小姨的腰,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後背緊繃的肌肉。
    車停在老宅雕花鐵門時,月光正爬上飛簷翹角,將青磚黛瓦染成水墨畫般的色調。
    穿過垂花門的瞬間,時空仿佛錯位。小姨利落地解下皮質腰帶,金屬扣撞擊木桌的聲響驚醒了廊下的銅鈴。
    她扯開襯衫紐扣的動作突然頓住,指尖撫過鎖骨處的紋身,那抹圖案在燭光中忽明忽暗。
    \"閉上眼睛。\"小姨的聲音裹著陳年熏香,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
    沈夢雪再睜眼時,鏡中倒映的已是另一番天地——月白色廣袖襦裙層層疊疊,腰間金絲繡著的並蒂蓮隨著呼吸輕顫。
    小姨正手持象牙梳,將她黑色長發編成墜著珍珠的雙髻,每一個結扣都係得極緊,像是要把現世的紛擾都隔絕在外。
    銅鏡裏,小姨的裝束更顯驚豔。
    玄色大袖衫上暗繡著銀絲雲紋,走動時衣擺翻湧如墨色浪濤。
    她將藍發高高挽成發髻,一支嵌著藍寶石的簪子斜插其間,耳墜上的鈴蘭隨著動作輕晃,叮咚聲竟與記憶裏校長室的銅鈴隱隱共鳴。
    \"走吧。\"小姨牽起她的手,繡鞋踏過青石板的聲響清脆如珠落玉盤。
    沈夢雪望著兩人交疊的影子,突然發現,此刻的小姨不再是機車轟鳴裏的叛逆女郎,而是古籍畫卷中走出來的俠女,周身縈繞著能斬斷宿命的鋒芒。
    ——————
    暮色初臨時,雕花馬車碾過漢白玉拱橋。車輪碾碎湖麵碎金,驚起一群身披霞光的朱羽鶴,它們振翅掠過車轅上鑲嵌的夜明珠,翅膀邊緣泛起流動的虹彩。
    沈夢雪將臉埋進小姨肩頭,嗅到對方廣袖中溢出的沉水香混著鬆針氣息,這是萬靈宗特有的雪鬆香。
    \"看。\"小姨忽然掀開金絲繡簾,黛青色山巒自暮色中浮現,七十二座主峰刺破雲層,山腰纏繞的雲霧裏若隱若現著瓊樓玉宇。
    沈夢雪瞪大眼睛——那些懸浮在半空的飛簷上,竟棲息著通體琉璃的鳳凰,尾羽垂落的光帶在夜空交織成星圖。
    馬車沿著盤旋而上的翡翠階梯行進,兩側燈柱由整塊夜光石雕刻而成,幽藍光芒中可見無數螢火蟲狀的靈蝶翩躚。
    當行至半山腰時,一道橫跨峽穀的金橋豁然顯現,橋麵鋪滿夜明砂,行走其上如踏銀河。
    沈夢雪注意到橋欄雕著千麵佛首,每尊佛像的眼睛都在隨著月光變換顏色。
    子夜時分,馬車終於抵達主峰。萬靈宗的山門在星輝下流轉著七彩光暈,牌坊上\"萬靈歸墟\"四個金字竟由活物組成——無數發光的遊魚排列成字,時而聚作箴言,時而散作星河。
    小姨抱著昏昏欲睡的沈夢雪跨下馬車,青石地麵立刻浮現出蓮紋光陣,每走一步,腳下便綻開一朵由星光凝成的白蓮。
    穿過九重天階,主殿穹頂垂下千盞琉璃燈,燈中封存著不同季節的盛景:
    春日櫻花紛飛,盛夏流螢成海,深秋楓林盡染,寒冬雪落無聲。
    沈夢雪望著殿內漂浮的青玉蒲團、牆壁上流動的山河畫卷,以及空中懸浮的萬卷古籍,忽然感覺懷中的小姨輕輕收緊了手臂。
    \"到家了。\"小姨的聲音帶著沈夢雪從未聽過的哽咽,她鬢邊的藍寶石簪子突然發出清鳴,整座大殿的靈燈同時綻放,將兩人籠罩在如夢似幻的光芒中。
    沈夢雪蜷縮在小姨懷裏,望著琉璃瓦上跳躍的月光,小聲呢喃:“怎麽跟上次不一樣了……”她的目光掠過殿前突然多出的白玉華表,華表上盤踞的蟠龍竟在緩慢遊動,龍須隨無形的風輕輕顫動。
    小姨指尖撫過她發間的珍珠流蘇,玄色廣袖掃過她肩頭:“因為怕有敵人埋伏,所以每一次宗門會有一些細小的地方有所不同。”
    她抬手指向遠處,雲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座蒼翠欲滴的小山,山腰纏繞著的霧氣凝成鎖鏈狀,將山體牢牢鎖住,“就避如那座小山,以前是沒有的。靈氣凝成的山體日夜變換形態,能將貿然闖入的窺探者困在迷霧裏。”
    沈夢雪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九曲回廊盡頭突兀立著兩座嶙峋假山。
    不同於尋常山石,這兩座假山表麵流轉著幽藍符文,石縫間還生長著發著熒光的藤蔓,藤蔓纏繞的造型竟組成了防禦陣法的圖騰。
    “還有那座假山以前也是沒有的,不過現在已經新建了兩座了。”小姨話音未落,其中一座假山突然裂開縫隙,從中飛出一隻渾身披著冰晶的玄鳥,振翅間灑落的星屑在空中織成預警光幕。
    小姨又將她轉向東側,那裏的建築群在夜色中泛著溫潤的暖光,飛簷上懸掛的銅鈴並非尋常金屬,而是由琥珀雕刻而成,內部封存著發光的靈蟲。
    “那裏都是新建的。”她說著,殿門突然自動洞開,暖光傾瀉而出,照見門內懸浮的無數玉簡——那些玉簡正在無風自動,表麵的符文不斷重組,如同永不停止的結界守護者。
    沈夢雪這才發現,整座宗門就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看似寧靜的奢華表象下,處處暗藏著警惕的眼睛與致命的機關。
    穿過綴滿夜光藤蘿的九曲回廊,沈夢雪的繡鞋沾滿了從花枝上抖落的熒光碎屑。
    小姨玄色廣袖帶起的風掠過青玉欄杆,驚起池中沉睡的錦鯉,它們甩尾時鱗片迸濺出細碎星光,在水麵織就轉瞬即逝的銀河。
    遠處傳來編鍾混著笙簫的樂聲,曲調空靈悠遠,卻莫名讓人心頭發緊。
    當鎏金匾額\"萬象殿\"終於映入眼簾時,沈夢雪被眼前的景象奪去呼吸。
    整座大殿懸浮在雲霧之上,由九根盤龍玉柱支撐,柱身纏繞的靈紋隨呼吸明滅,仿佛巨蟒吞吐著天地靈氣。
    殿門足有十丈高,雕刻著萬獸朝拜的浮雕,門環竟是兩隻沉睡的青銅麒麟,眼珠鑲嵌的夜明珠將周圍照得纖毫畢現。
    小姨忽然收緊了牽著她的手,沈夢雪這才發現殿內的氣氛凝重如鉛。
    穹頂垂下的千盞琉璃燈明明滅滅,卻照不亮坐在白玉寶座上的四人。
    \"依兒給父親母親大哥二哥請安。\"小姨聲音清冽如寒泉,廣袖翻飛間已跪落塵埃。
    她發間的藍寶石簪子在落地時與地麵相撞,發出一聲脆響,驚得梁上棲息的靈雀撲棱棱振翅。
    沈夢雪餘光瞥見外公抬手時,袖口滑落的龍紋玉鐲泛著溫潤的光——那雙手分明細膩如少年,卻在袖口下若隱若現著陳舊的劍傷。
    外婆倚著鎏金雲紋靠枕,眼角朱砂痣隨著笑意輕顫,明明生著十七八歲少女的容顏,眉梢卻凝著曆經滄桑的霜雪。
    她抬手時,腕間的百寶鐲叮咚作響,十二顆不同色澤的寶石在燭火下流轉著神秘光暈。
    坐在兩側的兩位舅舅氣質迥異。
    大舅舅身著月白長袍,腰間玉佩刻著北鬥七星,舉手投足間帶著運籌帷幄的從容;二舅舅一襲墨色勁裝,袖口繡著暗紋,腰間佩劍的穗子無風自動,鋒利的目光掃過沈夢雪時,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殿內靜得能聽見沈夢雪急促的呼吸,直到外婆輕笑一聲,聲音如珠落玉盤:\"瞧瞧我們的小夢雪,都長這麽高了。\"
    她話音未落,沈夢雪便被一股柔和的靈力托起,穩穩落在軟墊上。
    殿內燭火搖曳,將小姨跪地的身影拉長,在冰涼的青玉磚上投下一道單薄的暗影。
    她垂首斂目,玄色廣袖鋪展在地,像一片被揉皺的夜色。鎏金雲紋的燭台就在身側,明明滅滅的光暈卻始終沒有落在她身上,仿佛連光線都在刻意避開這個角落。
    沈夢雪窩在外婆柔軟的雲紋繡墊間,鼻尖縈繞著龍涎香混著蜜餞的甜膩氣息。
    外婆攬著她的手臂溫潤如玉,指尖的赤金護甲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頂,可那雙琉璃般的杏眼裏,笑意卻未達眼底。
    少女望著小姨僵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方才入門時,外婆接過她遞來的糕點時,眼角眉梢都染著溫柔,此刻卻連餘光都吝嗇施舍。
    \"外婆,小姨還跪在地上呢,你先讓她起來吧。\"沈夢雪攥緊外婆繡著並蒂蓮的裙裾,紫羅蘭色眼眸裏盛滿不安。殿內突然陷入死寂,隻有編鍾餘韻在梁柱間空響。
    外婆指尖微頓,赤金護甲劃過沈夢雪臉頰,帶起一絲涼意。
    她偏頭看向跪在階下的女兒,唇角勾起的弧度與殿外高懸的彎月如出一轍:\"光顧著高興了,都忘了你還行著禮呢,起來吧。\"話音輕飄飄的,仿佛隻是隨口提起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小姨額間碎發早已被冷汗浸濕,沾在蒼白的臉頰上。
    她緩慢起身,廣袖掃過地麵時,幾片熒光藤蘿的殘瓣粘在布料褶皺裏。\"謝母親。\"她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直起腰身時,沈夢雪清楚看見她後頸暴起的青筋——那是長久維持跪姿留下的痕跡,卻無人投來半分關切。
    大舅舅端起茶盞輕抿,玉杯相碰的脆響打破沉默;二舅舅把玩著腰間佩劍,劍鋒折射的冷光在小姨身上一掃而過,轉瞬即逝。
    殿外傳來靈鳥夜啼,混著遠處傳來的更鼓聲,將這份刻意的冷漠,敲打得愈發清晰。
    外婆塗著丹蔻的指尖輕輕摩挲沈夢雪的手背,鎏金護甲映得少女的皮膚愈發蒼白:\"寶貝兒,大舅舅你上回見過了,可見過二舅舅?\"
    話音未落,殿內燭火突然詭異地明滅一瞬,沈夢雪瞥見二舅舅袖中若隱若現的暗紋,像毒蛇吐信般扭曲蠕動。
    \"今日已經見過了。\"二舅舅半倚在雕花扶手上,玄色衣擺掃過鑲嵌著夜明珠的踏腳凳,每顆珠子都倒映出他彎彎的笑眼。
    他抬手時,腕間纏繞的赤繩上九枚銅錢相互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銅錢邊緣泛著暗紅鏽跡,不知是沾染了朱砂還是幹涸的血跡。
    \"到二舅舅這兒來。\"他招了招手,袖口滑落處露出一截纏滿繃帶的小臂,繃帶縫隙裏滲出點點墨色。
    沈夢雪渾身發冷,藏在小姨身後的手指死死揪住玄色廣袖,繡著銀絲雲紋的布料被攥得發皺。
    她想起方才踏入大殿時,二舅舅打量她脖頸紅痕的眼神,那目光像蛇信子掃過皮膚,此刻仍讓她後頸發麻。
    二舅舅低笑出聲,笑聲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絲綢摩擦般的沙啞。
    他緩步上前,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殿內陰陽魚地磚的分界線上,繡著饕餮紋的靴底碾碎幾片飄落的熒光藤蘿花瓣。\"怕什麽?二舅舅還能吃了你不成,過來。\"
    他伸手欲摸沈夢雪的發頂,袖口忽然滑出半截白骨狀的玉笛,笛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在燭火下泛著青芒。
    沈夢雪本能地往後縮,後腰撞上小姨的膝蓋。
    小姨垂落的藍發掃過她臉頰,帶著雪鬆香的呼吸輕輕覆在她頭頂:\"別怕。\"這聲音讓沈夢雪想起機車轟鳴時小姨將她護在懷裏的溫度,攥著衣角的手稍稍鬆了鬆。
    二舅舅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捏了個法訣,殿外突然傳來尖銳的鷹唳。
    他從懷中掏出個檀木匣子,盒蓋掀開的瞬間,無數螢火蟲狀的靈蝶蜂擁而出,翅膀拚湊出沈夢雪的模樣:\"二舅舅有禮物要給你。\"
    那些靈蝶盤旋著落在沈夢雪肩頭,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恍惚間看見二舅舅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殿外高懸的彎月更冷三分。
    沈夢雪盯著肩頭泛著幽藍熒光的靈蝶,它們翅膀上的紋路竟在緩慢變幻,拚湊出一幅幅模糊的畫麵——鮮血淋漓的古劍、被鎖鏈纏繞的枯骨、還有一雙在黑暗中凝視的眼睛。
    她下意識往小姨懷裏鑽,卻聽見二舅舅低低的笑聲:\"瞧這膽子,和你母親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
    小姨周身氣息驟然冷硬,玄色廣袖不動聲色地將沈夢雪完全護住:\"二哥的禮物,還是留著自個兒玩吧。\"
    話音未落,檀木匣子裏突然竄出一道黑影,化作鎖鏈直取沈夢雪腳踝。
    小姨足尖輕點,帶著少女淩空躍起,發間的藍寶石簪子迸發出刺目光芒,將鎖鏈擊成齏粉。
    殿內氣氛瞬間凝固。
    大舅舅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盞,玉杯與案幾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外婆倚著靠枕,指尖把玩的赤金護甲劃過沈夢雪發頂,卻轉向小姨的方向:\"依兒這是做什麽?你二哥不過逗孩子玩玩。\"
    二舅舅捂著心口,眼底閃過陰鷙,麵上卻掛著委屈的笑:\"瞧瞧,把小夢雪嚇成什麽樣了。\"
    他掌心攤開,方才的檀木匣子化作流光沒入袖中,\"舅舅給你換個禮物。\"說罷打個響指,殿外飄來陣陣甜香,十二隻由糖霜凝成的鳳凰落在沈夢雪裙擺上,翅膀撲棱間撒下細碎金粉。
    沈夢雪盯著糖霜鳳凰漸漸融化的尾巴,黏膩的糖汁順著裙角滴落。
    她偷偷抬頭,看見二舅舅望著她的眼神如同看著精心雕琢的傀儡,嘴角笑意愈發深邃,仿佛在期待她伸手觸碰這份甜蜜陷阱。
    而外公始終沉默著,指尖摩挲著龍紋玉鐲,目光在沈夢雪與小姨之間來回遊移,似在權衡著什麽。
    沈夢雪剛想開口婉拒,糖霜鳳凰突然發出尖銳的啼鳴,化作十二道金色流光沒入她的袖口。涼意順著血管竄上脊背,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抬頭正撞見二舅舅眼底一閃而逝的得逞。
    “瞧,禮物都自己找小主人了。”二舅舅雙手負在身後,緩步逼近,繡著暗紋的靴底碾過方才鎖鏈碎裂的痕跡,“小夢雪這麽怕生,不如留在萬象殿,二舅舅教你些好玩的法術?”
    他抬手時,沈夢雪清楚看見他指甲縫裏凝結的黑痂,像是幹涸的血漬。
    小姨突然攬住沈夢雪的腰,玄色廣袖無風自動,帶起的靈力將殿內燭火盡數熄滅。
    黑暗中,隻有二舅舅腕間銅錢串發出幽微的紅光,如同毒蛇的眼睛。“父親母親,”小姨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夢雪舟車勞頓,該安置休息了。”
    殿頂的琉璃燈驟然複明,外婆輕輕叩擊扶手,鎏金護甲與玉石碰撞出清脆聲響:“依兒說的是。”她招了招手,兩名身著月華錦的侍女從帷幕後轉出,“帶小姐去聽雪閣,那處新換了靈泉暖榻。”
    沈夢雪被小姨半抱著往外走,經過二舅舅身邊時,對方突然伸手虛虛撫過她的發頂。
    寒意順著頭皮炸開,她聽見二舅舅壓低聲音,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耳語:“別怕,等你想通了,舅舅的禮物隨時都在。”
    踏出萬象殿的刹那,沈夢雪回頭望去。殿內燭火將四人的身影投在雕花門上,外公摩挲玉鐲的動作從未停下,大舅舅凝視著茶盞中翻湧的霧氣,外婆指尖繞著一縷沈夢雪的發絲,而二舅舅倚在門框上,笑眼彎彎地朝她揮手,腕間銅錢串滲出暗紅液體,順著門檻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殿內鎏金燭台搖曳的光影裏,外婆指尖還纏繞著沈夢雪遺落的一縷發絲,赤金護甲輕輕摩挲著,仿佛在撫弄稀世珍寶。
    \"這孩子跟雅兒小時候竟有幾分相似,真是可愛。\"她望著殿門方向,眼角的朱砂痣隨著笑意顫動,回憶像融化的蜜蠟,順著語氣流淌而出——當年雅兒跌坐在這片青玉磚上啼哭時,發間散落的銀鈴也是這般清脆。
    外公摩挲著龍紋玉鐲的動作微頓,眼底泛起漣漪。
    指腹撫過鐲麵凸起的鱗紋,仿佛又觸到幼時雅兒攥著他衣角的小手。\"可不是,那膽小的模樣跟雅兒真是如出一轍。\"低沉的嗓音裹著笑意,卻讓殿內溫度莫名降了幾分,角落的靈雀突然驚飛,撞得琉璃燈叮咚作響。
    二舅舅攤開雙手,做出無辜的模樣,可唇角勾起的弧度裏藏著毒蛇吐信般的狡黠。\"唉,第一次見麵就被小侄女嫌棄了。\"
    他指尖無意識地劃動空氣,虛空中浮現出沈夢雪瑟縮的模樣,轉瞬又被他捏碎成星屑。
    大舅舅端著茶盞的手一抖,琥珀色茶湯晃出杯沿,在白玉案幾上洇出深色痕跡。他垂眸掩去眼底笑意,喉間溢出壓抑的悶笑,震得腰間北鬥玉佩輕響。
    二舅舅猛地轉頭,目光如淬毒的銀針射向兄長,袖中白骨玉笛發出嗡鳴。
    \"大哥先別笑我,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從頭到尾夢雪都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話。\"他刻意拉長尾音,十二枚銅錢在腕間嘩啦作響,暗紅鏽跡隨著動作剝落,掉在案幾上竟化作蠕動的小蟲。
    大舅舅的笑容瞬間凝固,指尖捏碎了茶盞邊緣。
    青玉碎屑混著茶湯滴落,在雲紋地毯上綻開深色花痕。\"不說話會變成啞巴嗎?\"他冷著臉起身,衣擺掃落案頭玉簡,那些懸浮的古籍突然瘋狂翻動,書頁間竄出的符篆如受驚的蝙蝠,在殿內橫衝直撞。
    外婆望著兄弟倆劍拔弩張的模樣,指尖繞著沈夢雪的發絲輕輕一扯,鎏金護甲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夠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讓亂竄的符篆瞬間凝滯在空中,\"別把你們那些醃臢手段帶到這兒來。\"殿內溫度驟降,靈泉暖榻騰起的白霧在半空凝結成冰珠,砸在青玉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外公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龍紋玉案上,震得整座大殿微微顫動。\"雅兒的孩子,必須留在宗門。\"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蒼老的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沈家用皮帶戒尺管教,當我們萬靈宗是死人嗎?\"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驚雷炸響,雲層中隱約浮現出萬獸虛影,仿佛在呼應這位宗主的怒意。
    二舅舅垂眸掩去眼底陰鷙,指尖在袖中飛快結印,那些墜落的冰珠突然懸浮而起,在空中拚湊出沈夢雪蜷縮在小姨懷中的模樣。
    \"大哥說得對,\"他抬起頭時又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笑,\"不過小夢雪性子怯弱,得想個法子......\"話未說完,大舅舅突然揮袖擊碎冰雕,凜冽的靈力卷著碎冰掠過二舅舅耳畔,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劃出細小血痕。
    \"收起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把戲。\"大舅舅冷聲道,北鬥玉佩泛起幽藍光芒,\"沈家的事我自會處理,至於夢雪......\"他目光轉向殿外漆黑的夜空,\"先得問問她祖父答不答應。\"
    外婆輕歎一聲,赤金護甲劃過掌心,一縷青絲瞬間化作燃燒的火焰。\"依兒那丫頭......\"
    她望著跳動的火苗,想起幾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小女兒渾身是血跪在殿前,固執的眼神與如今護著沈夢雪的模樣漸漸重疊,\"罷了,明日讓夢雪來學些防身術。\"她轉頭看向二舅舅,\"就由你教。\"
    殿內突然陷入死寂,二舅舅嘴角的笑意僵住,腕間銅錢串滲出的暗紅液體在地麵匯成細流,蜿蜒著爬上沈夢雪方才站立的位置。
    聽雪閣內,鮫綃紗帳隨著穿堂風輕輕拂動,沈夢雪坐在雕花梳妝台前,銅鏡映出她月白色襦裙上金絲繡的並蒂蓮,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琉璃燈將暖光傾灑在案頭,照亮了小姨垂落的藍發——那些發絲在燭光裏泛著幽藍光澤,發間的藍寶石簪子折射出細碎星芒,正落在她專注梳理的指尖。
    \"不知不覺我們家寶貝兒的頭發都長這麽長了,\"小姨的聲音裹著沉香的暖意,象牙梳齒穿過沈夢雪如瀑黑發時,帶起細微的靜電,將幾縷碎發輕輕揚起,\"跟姐姐一個樣子,都是個長發愛好者。\"她的尾音不自覺上揚,腕間銀鈴隨著動作輕響,恍若記憶深處姐姐的環佩叮當。
    沈夢雪望著鏡中兩人重疊的身影,外婆贈予的珍珠步搖隨著點頭輕輕晃動:\"嗯,媽媽最喜歡散著頭發了,我也一樣。\"
    話音未落,梳妝台上的琉璃燈突然明滅,映得小姨眼底泛起水光。
    少女這才發現,小姨指尖纏著的繃帶不知何時滲出血跡,在梳理發絲的動作間,將幾縷黑發染成暗紅。
    \"因為你是姐姐最寶貝的女兒啊。\"小姨放下梳子,指尖撫過沈夢雪發間新綰的蝴蝶結,繡著銀絲雲紋的廣袖垂落如瀑,遮住了她手背上猙獰的疤痕,\"和姐姐一樣漂亮,我們家寶貝兒長大以後一定是個實打實的美人。\"
    她起身時,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熒光藤蘿的殘瓣,那些沾在布料上的碎光,像極了姐姐出嫁那天,嫁衣金線灑在雪地上的模樣。
    當柔軟的月華錦睡裙裹住沈夢雪肩頭,裙裾上繡著的銜珠靈雀仿佛要振翅欲飛。
    小姨彎腰吹滅琉璃燈的刹那,火苗明滅間映出她頸間未愈的傷痕,與沈夢雪鎖骨處的草莓吊墜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檀木床榻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小姨環住沈夢雪的手臂微微發顫,帶著雪鬆香的呼吸拂過她耳畔:\"好了我的小公主,我們該睡覺了。\"
    窗外忽然傳來夜梟的啼鳴,驚得聽雪閣外的靈泉泛起漣漪。
    沈夢雪蜷縮在小姨懷中,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劇烈的心跳,混著遠處萬象殿傳來的編鍾餘韻,在黑暗中交織成一曲詭異的搖籃曲。
    子夜的聽雪閣浸在靈泉蒸騰的霧氣裏,鮫綃紗帳無風自動,將月光篩成細碎的銀箔灑在床榻上。
    小姨沉睡的麵容籠在陰影中,眉峰卻仍凝著未散的憂色,藍發淩亂地散在枕畔,幾縷發絲垂落下來,拂過她頸間猙獰的傷痕。
    沈夢雪輕輕支起身子,月華錦睡裙滑落肩頭。
    少女紫羅蘭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泛起微光,她跪坐在柔軟的雲紋錦被上,像一隻警惕的幼獸。
    指尖觸到小姨染血的繃帶時,她的手忍不住顫抖——繃帶下滲出的墨色液體,竟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幽藍。
    \"對不起小姨。\"她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羽毛,顫抖著解開小姨衣襟。
    玄色廣袖滑落後,縱橫交錯的傷口猙獰如蛛網,有的結痂處泛著暗紅,有的卻還在滲出黑血,邊緣皮膚翻卷,顯然是被某種淬毒的利器所傷。
    沈夢雪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淚突然不受控地砸在小姨傷口旁的皮膚上。
    當她顫抖的小手覆上傷口,紫色光暈從她指尖迸發的瞬間,整間屋子的靈泉突然沸騰。
    那些遊走在小姨經脈裏的黑氣如同受驚的蛇群,在紫光中發出刺耳的嘶鳴。
    沈夢雪額間沁出細密的汗珠,原本粉嫩的嘴唇漸漸失去血色,可她固執地將靈力源源不斷注入小姨體內,直到最後一道傷痕消失在紫光中。
    整理好小姨的衣襟時,沈夢雪的胳膊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小姨懷中,感受著對方恢複平穩的呼吸,將臉埋進帶著雪鬆香的廣袖裏。
    \"小姨,別再受傷了……\"她的呢喃混著遠處傳來的晨鍾,漸漸消散在彌漫著草藥清香的空氣裏。
    窗外,第一縷晨曦穿透雲層,將聽雪閣外的靈泉染成瑰麗的紫色,與沈夢雪發間尚未消散的微光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