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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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沈夢雪在混沌中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
    她艱難地睜開眼,朦朧的月光裏,枕邊那幾粒墨綠色藥丸泛著詭異的幽光,像是暗夜中窺視的眼睛。
    記憶如潮水湧來,昨夜窗欞微動的聲響、若有若無的雪鬆香,還有那個溫熱的、帶著硝煙味的吻——是布思瑰來過。
    她顫抖著伸手去拿藥丸,指尖卻突然頓住。
    沈宅的藥香混著窗外飄來的曼陀羅氣息,讓她想起沈磊喂藥時金絲眼鏡後的複雜眼神,二哥擦拭她額頭時顫抖的手,三哥藏在油紙包裏快要融化的桂花糕。
    這些交織著愛與控製的溫柔,與布思瑰帶著疼痛的關懷在腦海中激烈碰撞,讓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這時,房門傳來輕微的響動。沈夢雪慌忙將藥丸塞進枕頭下,扯過錦被蓋住自己發顫的身體。
    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月光順著門縫流淌進來,在青磚地麵蜿蜒成銀蛇。
    沈夢雪屏住呼吸,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走進來——是沈磊,他手裏端著重新熬好的湯藥,金絲眼鏡在黑暗中泛著冷光。
    \"醒了?\"沈磊的聲音裹著夜色,溫柔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將藥碗放在床頭,伸手探向沈夢雪的額頭,指腹的溫度卻比湯藥更灼人。
    少女下意識地瑟縮,卻被父親精準地扣住手腕,\"怎麽,連父親都怕了?\"
    沈夢雪的喉嚨像被曼陀羅藤蔓纏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看著沈磊舀起一勺湯藥,蒸汽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突然想起布思瑰說過的話:\"他們用溫柔的鎖鏈捆住你,用珠寶華服裝飾你,不過是想讓你忘記自己是把刀。\"
    滾燙的藥汁逼近唇邊時,她猛地扭頭,湯藥潑灑在繡著並蒂蓮的錦被上,暈開大片深色的汙漬。
    沈磊的動作驟然僵住。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隻有窗外的風卷著曼陀羅花香,穿過雕花窗欞的縫隙發出嗚咽。
    沈夢雪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像戰鼓般撞擊著胸腔。
    就在她以為懲罰即將降臨時,沈磊卻突然輕笑出聲,那笑聲讓她後頸的寒毛盡數豎起。
    \"看來病得還不夠重。\"沈磊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濺到藥汁的袖口,\"還記得你三歲那年嗎?發著高燒卻非要抱著那隻受傷的麻雀,哭著求我找醫生。\"
    他突然捏住沈夢雪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現在倒學會反抗了?\"
    少女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滾落,滴在父親冰涼的手背上。
    沈磊卻不為所動,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銀盒,打開後露出裏麵深褐色的藥膏——正是沈夢雪被戒尺抽打的傷口所需要的。
    他的動作輕柔得可怕,仿佛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瓷器,將藥膏塗抹在她臀腿的舊傷處,每一下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
    \"你是沈家的絕殺,\"沈磊在她耳邊低語,呼吸掃過頸側的紅痕,\"而絕殺,是不會生病的。\"
    藥膏的清涼與記憶中布思瑰的烙鐵灼燒感重疊,沈夢雪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味的血。
    她在心底默默數著呼吸,等待這場溫柔酷刑的結束,同時祈禱著夜晚的到來——隻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再次觸摸到自由的輪廓,哪怕那自由帶著血與火的溫度。
    與此同時,廢棄船廠的鐵錨在海風中搖晃,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布思瑰倚著生鏽的桅杆,墨綠色眼眸死死盯著手腕上的機械表。
    淩晨兩點十七分,沈夢雪本該出現的時間早已過去。
    她扯下頸間的蛇形銀鏈,任由尖銳的鱗片劃破掌心,鮮血滴落在甲板上,瞬間被鹹澀的海風蒸發。
    \"沈夢雪,你最好是真的病了。\"
    她對著茫茫夜色低語,聲音裏的寒意能凍結海浪。
    遠處的閃電劃破蒼穹,照亮她耳後新添的傷痕——那是今早家族懲戒留下的印記,與沈夢雪腿上的戒尺痕如出一轍。
    布思瑰握緊染血的銀鏈,在心中默默盤算著下一次訓練的殘酷程度,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
    這場用疼痛編織的抗爭,才剛剛開始。
    沈夢雪在沈磊的注視下,強忍著傷口的疼痛,將頭扭向一邊。
    她的目光落在窗欞上,那裏爬滿了月光織就的網,像極了沈家困住她的無形枷鎖。
    沈磊放下藥膏,伸手理了理她淩亂的發絲,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可話語卻冰冷刺骨:“明日起,你的課程要加量。病好了,也該更懂事些。”
    待沈磊離開後,沈夢雪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床上,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她痛恨自己的無力,痛恨這被束縛的人生。但哭過之後,她的眼神又重新變得堅定。
    她伸手摸向枕頭下布思瑰留下的藥丸,暗暗發誓一定要快點好起來,隻有變得更強,才能打破這桎梏。
    第二天清晨,沈夢雪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起身。
    銅鏡裏的她麵色蒼白如紙,眼下烏青一片,發間的點翠發簪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沈磊果然如他所說,給沈夢雪增加了課程。
    除了武功和家族事務,還新增了各種禮儀和外交課程,仿佛要將她徹底打造成一個完美的繼承人。
    白天,她在書房裏學習高深的商業謀略,在練武場承受著嚴苛的訓練,戒尺和皮鞭的痕跡在她身上不斷累積;
    晚上,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偷偷溜出房間,前往布思瑰的訓練場。
    布思瑰見她這副模樣,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疼,但很快又被嚴厲所取代:“這點痛就受不了?你拿什麽去對抗沈家?”
    說著,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在沈夢雪身上。
    沈夢雪咬著牙,硬生生地扛下每一下抽打,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衫。
    訓練結束後,布思瑰扔給她一瓶藥水:“擦在傷口上,能好得快些。”
    沈夢雪看著布思瑰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這個看似冷漠的女孩,其實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持著她。
    日子就這樣在痛苦與堅持中一天天過去。
    沈夢雪的武功漸漸有了長進,她的眼神也愈發銳利。
    但她也明白,自己離能夠與沈家抗衡的實力還差得很遠。
    這天深夜,沈夢雪在訓練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路過沈家祠堂時,她聽到裏麵傳來說話聲。
    好奇心驅使她悄悄靠近,透過門縫,她看到沈磊正與祖父坐在一起,氣氛嚴肅而緊張。
    “絕殺的進展太慢了。”祖父的聲音響起,“她必須盡快成長起來。”
    “我自有分寸。”沈磊的聲音不緊不慢,“她是我的女兒,我會把她培養成最完美的繼承人。”
    沈夢雪的心猛地一沉,她終於明白,在這些人眼中,她不過是沈家大業的工具。
    她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暗暗發誓:“我不會成為你們的傀儡,我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運!”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沈夢雪心中一驚,轉身一看,竟是二哥。他看著沈夢雪滿身的傷痕,眼中滿是心疼:“夢雪,別再這麽拚命了,我舍不得......”
    沈夢雪撲進二哥懷裏,淚水決堤:“二哥,我不想被他們控製,我想要自由......”
    二哥緊緊抱住她,輕聲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二哥會保護你,我們一起想辦法......”
    夜色深沉,沈夢雪靠在二哥肩頭,感受著久違的溫暖。
    她知道,前方的路充滿荊棘,但有了支持她的人,她就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而沈家這場關於自由與控製的博弈,也終將迎來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
    沈夢雪抬起頭,淺紫色眼眸裏還氤氳著未幹的水霧,卻閃爍著堅定如鋼的光芒。
    她伸手抹了把臉頰,指尖蹭過的地方留下幾道血痕——那是訓練時被布思瑰的皮鞭抽破的傷口,此刻與淚痕交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
    “二哥,我不用你保護。”她的聲音沙啞卻清晰,像是從胸腔最深處迸發出來的誓言。
    二哥注意到妹妹單薄的肩膀在微微顫抖,那件月白色旗袍上還沾著訓練場的塵土與血跡,可她挺直的脊背卻像永遠不會彎折的利劍。
    二哥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沈夢雪打斷。
    少女突然攥緊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燙得驚人:“你和三哥為我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
    她的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我小時候你們替我挨罵,現在又偷偷幫我……這些我都記在心裏。”
    海風卷起沈夢雪散落的發絲,發間的鈴蘭花發飾早已不知去向,隻剩幾根細銀鏈在月光下晃蕩。
    她仰頭望著二哥,眼中倒映著祠堂簷角懸掛的銅鈴,那些曾讓她恐懼的聲音,此刻卻成了反抗的鼓點:“以後,換我來保護你們。我要讓父親他們,我沈夢雪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二哥望著妹妹,突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在花園裏追蝴蝶的小女孩。
    那時的她天真爛漫,發間總別著新鮮的花朵。
    而如今,同樣的麵容上卻刻滿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堅韌。他伸手想要撫摸她的頭,卻在觸及發絲時停住了——那裏藏著太多未愈的傷痕。
    “傻丫頭……”二哥的聲音哽咽,“你才十歲,這些不該是你承受的。”
    “十歲又如何?”沈夢雪突然笑了,笑容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然,淺紫色眼眸在夜色中亮得驚人,“在沈家,從來沒有人等我長大。但我會自己變強,強到能撕碎他們給我套上的枷鎖,強到能站在他們麵前說‘不’!”
    祠堂裏的燭火突然搖曳了一下,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牆上,宛如一幅悲壯的剪影。
    沈夢雪鬆開二哥的手,後退半步,挺直脊背行了個標準的禮,動作利落得不像個久病初愈的孩子:“二哥,相信我。”
    二哥看著妹妹轉身離去的背影,黑色綢緞裙擺掃過滿地月光,漸漸融入夜色。
    海風送來遠處禁地曼陀羅的香氣,混著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在這寂靜的夜裏,編織成一首無聲的戰歌。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沈家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兒,已經踏上了一條注定充滿血與火的路。
    ——————
    八月末的蟬鳴漸漸弱了聲勢,沈夢雪站在雕花試衣鏡前,指尖輕輕撫過嶄新的藍白校服。
    月白色襯衫領口別著沈家專屬的翡翠校徽,折射出冷冽的光,仿佛在提醒她即使踏入校園,也逃不開家族的烙印。
    當她將書包背帶搭上肩頭時,鎖骨處的紫色項鏈不經意間晃出一道冷芒——那是布思瑰偷偷塞給她的暗器機關,此刻藏在衣領下,如同蟄伏的毒蛇。
    校門口的香樟樹在晨風中沙沙作響,楚溪顏的棉布裙擺沾著廚房的麵粉,卻絲毫不減雀躍。
    她幾乎是撲向沈夢雪,帶著皂角香的發絲掃過少女蒼白的臉頰:“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她的手緊緊攥著沈夢雪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傳遞過來,“我每天都在廚房算日子,就盼著能和你一起上課!”
    黑色商務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的瞬間,雪鬆與硝煙味裹挾著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
    江正初穿著白色牛仔外套,脖頸處還留著練吉他時被琴弦劃傷的紅痕。
    他的藍眼睛在看到沈夢雪校服下隱約露出的繃帶時,驟然收緊:“你傷口還沒好?”
    話音未落,後排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顧晏之摘下機車手套,露出虎口處新結的疤痕,冷冽的目光掃過沈夢雪的書包——那裏別著的沈家校徽,與他袖口暗藏的顧家紋章在陽光下無聲對峙。
    “沒事。”沈夢雪笑著搖頭,淺紫色眼眸彎成月牙,卻在轉身時疼得睫毛輕顫。
    楚溪顏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悄悄伸手扶住她的腰。
    江正初突然上前,接過沈夢雪的書包背在自己肩上,金屬拉鏈刮過他掌心的舊繭:“我幫你拿。”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卻在觸到書包意外的重量時微微皺眉——裏麵藏著的淬毒銀針與布思瑰給的機關匣,正在無聲訴說著少女未曾言說的掙紮。
    四人並肩走向教學樓,沈夢雪走在中間,感受著兩側截然不同的溫度。
    楚溪顏絮絮叨叨說著廚房新學的糕點,溫暖的氣息縈繞在耳畔;
    江正初刻意放慢腳步,警惕地掃視四周,仿佛隨時準備應對潛在的威脅;
    顧晏之則沉默地斷後,他的皮靴踏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是敲在沈夢雪心上的鼓點。
    當上課鈴劃破天際時,沈夢雪望著教室門口斑駁的陽光,突然意識到,這座看似普通的校園,即將成為她新的戰場——在這裏,她要學會在家族的監視下起舞,在敵人的目光中生長。
    ——————
    夕陽的餘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在沈夢雪的課桌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
    她慢條斯理地將課本塞進書包,指尖撫過書頁間夾著的楓葉書簽——那是江正初去年偷偷塞給她的,邊緣已經微微泛黃。
    淺紫色眼眸裏流轉著不舍的光芒,卻在想到某個約定時,變得愈發堅定。
    \"夢雪,一起去吃冰淇淋吧!\"楚溪顏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發間還別著早上幫廚時沾到的稻草,\"甜品店新出了桂花口味的,肯定特別好吃!\"
    江正初倚在教室門框上,藍色眼眸裏滿是期待。
    他摩挲著書包肩帶,那裏還殘留著沈夢雪的體溫:\"順路,我送你回家。\"
    沈夢雪抬起頭,唇角揚起一抹溫柔卻疏離的笑意。
    她輕輕搖頭,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不了,今天我還有事。\"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疑惑的神情,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這個謊言,是她邁向自由的又一步。
    走出校門,暮色已經將天空染成濃稠的絳紫色。
    沈夢雪深吸一口氣,避開熟悉的路線,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風掀起她的校服裙擺,露出小腿上尚未愈合的鞭痕,每走一步都伴隨著細微的刺痛,但這疼痛反而讓她愈發清醒。
    轉過三條街巷,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停在梧桐樹影下。
    車窗降下,布思瑰墨綠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如幽火。
    她穿著一身利落的黑色皮衣,頸間的蛇形銀鏈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磨蹭什麽?\"
    她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冷冽,卻在看到沈夢雪踉蹌的步伐時,眉頭不易察覺地皺起。
    沈夢雪拉開後座車門,一股混雜著雪鬆香與硝煙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車內昏暗的光線中,她看到後座上擺放著的黑色匣子——裏麵裝著的,是布思瑰新改良的暗器。\"坐好。\"
    布思瑰遞來一條黑色絲巾,\"接下來的訓練,會比以往更殘酷。\"
    轎車緩緩啟動,沈夢雪隔著車窗,望著漸漸遠去的校園。
    路燈次第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她知道,這看似平常的告別,是她與過去生活的又一次決裂。
    當轎車駛入夜色深處,她握緊了手中的絲巾——從今天起,她不僅是沈家的\"絕殺\",更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而前方等待她的,將是比課堂更嚴酷的戰場,和比家族更危險的敵人。
    轎車在盤山公路上疾馳,車燈劃破濃稠的夜色,將路邊嶙峋的山石照得忽明忽暗。
    沈夢雪的後背緊貼著冰涼的真皮座椅,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樹影,那些被月光勾勒出輪廓的枝椏,像極了沈家老宅裏無處不在的暗衛。
    “把這個戴上。”布思瑰突然扔過來一副黑色皮質手套,金屬鉚釘在儀表盤的藍光下泛著冷光,“從今天開始,你的手不再是用來翻書握筆的。”
    她猛踩油門,車子急轉彎時,沈夢雪的身體不受控地撞向車門,後腰的舊傷被扯得生疼。
    新訓練場設在廢棄的兵工廠,生鏽的鐵門推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沈夢雪剛踏進去,一枚淬毒的銀針擦著耳畔飛過,釘入身後的磚牆,尾端的紅纓還在輕輕顫動。
    “反應太慢!”布思瑰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九節鞭破空的聲響由遠及近,“在沈家的敵人眼裏,你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皮鞭重重抽在沈夢雪肩頭,校服瞬間裂開一道口子,鮮血滲出的速度比她反應更快。
    她咬牙翻滾避開下一輪攻擊,摸到藏在靴筒裏的匕首。
    這是布思瑰上周教她的藏匿手法,此刻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終於讓她找回些許鎮定。“記住!”
    布思瑰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上方,黑色裙擺如張開的鴉翼,“你的武器不僅是刀槍,還有敵人的輕敵!”
    訓練持續到月至中天,沈夢雪癱倒在滿是鐵鏽的地麵上,渾身汗血交織。
    布思瑰扔過來一瓶刺鼻的藥水,墨綠色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自己處理傷口,別指望別人的憐憫。”
    看著少女顫抖著給自己上藥,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時她被家族打斷腿骨,也是這樣在冰冷的石板上,用碎瓷片剜出嵌入肉裏的追蹤器。
    “明天同一時間,帶把真槍來。”
    布思瑰轉身時,發尾的銀鈴發出細碎聲響,“沈磊最近在籌備家族拍賣會,那些覬覦沈家產業的豺狼虎豹都要來了。”
    她頓了頓,墨綠色眼眸在黑暗中閃爍,“你該練練在活人身上下刀的膽量了。”
    當沈夢雪回到沈家時,鍾樓剛敲過四下。
    她貼著牆根挪動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經過二哥房間時,門縫裏突然透出微光。“夢雪?”二哥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他打開門,看到妹妹狼狽的模樣,瞳孔猛地收縮。
    沈夢雪慌亂地用校服外套遮住傷口:“二哥,我……”
    “噓。”二哥食指抵在唇邊,月光照亮他手中的醫藥箱,“轉過身,我給你換藥。”
    他的動作比任何時候都要輕柔,棉簽蘸著藥水擦過傷口時,沈夢雪疼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住下唇。
    “別什麽都自己扛。”二哥突然說,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憤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晚去了哪裏?”
    沈夢雪的身體僵住了,淺紫色眼眸泛起水霧。
    窗外的曼陀羅花香混著藥味湧進來,二哥掌心的溫度透過紗布傳來,讓她想起兒時在花園裏被蜜蜂蟄傷,也是這樣被哥哥們捧在手心。
    “但我支持你。”二哥突然笑了,笑容裏藏著沈夢雪從未見過的狠厲,“下次,我教你怎麽用沈家的暗衛路線。”
    晨光刺破雲層時,沈夢雪站在鏡前整理校服。
    鏡中人的眼神比昨日更加銳利,鎖骨處新添的疤痕被校徽完美遮住。
    她伸手摸向書包夾層,那裏靜靜躺著布思瑰給的微型手槍,金屬的棱角硌著掌心,提醒著她——這場與命運的博弈,已經沒有退路。
    ——————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二哥房間的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菱形光斑。
    沈夢雪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絲綢拖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屋內彌漫著淡淡的龍涎香,與她身上未散的硝煙味形成詭異的對比。
    二哥正倚在檀木書桌前,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專注地盯著文件,聽到響動才抬起頭。
    \"夢雪?\"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放下手中的鋼筆,起身將妹妹拉進屋內,警惕地看了眼門外,\"這個時間你怎麽來了?\"
    沈夢雪咬了咬下唇,淺紫色眼眸在晨光中閃爍著不安與期待。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校服裙擺,那裏還殘留著昨夜訓練時蹭到的機油痕跡。\"二哥,\"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給我拿把槍吧。\"
    二哥的瞳孔驟然收縮,鏡片後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他盯著妹妹蒼白的臉,注意到她眼下濃重的烏青,還有脖頸處若隱若現的繃帶。
    \"要幹什麽?殺人?\"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伸手扣住沈夢雪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微微皺眉。
    沈夢雪連忙搖頭,發絲隨著動作晃動,點翠發簪的流蘇掃過她泛紅的臉頰。
    \"晚上要訓練。\"她輕聲說道,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的情緒。
    二哥房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座鍾發出的滴答聲格外清晰。
    二哥鬆開手,轉身走到牆角的保險櫃前。
    密碼鎖轉動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的後背繃得筆直,西裝下隱約可見經年累月習武留下的肌肉線條。
    \"你知道私自拿槍意味著什麽嗎?\"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壓抑的擔憂,\"要是被父親發現......\"
    \"我知道!\"沈夢雪突然提高音量,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捂住嘴。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裏還留著昨天握匕首時磨出的水泡。
    \"二哥,我必須要變強。\"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你不知道我每天......\"
    話未說完,沈清硯已經轉過身,手中握著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
    槍身擦拭得鋥亮,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記住,\"
    他將槍塞進沈夢雪顫抖的手中,聲音低沉而嚴肅,\"用完立刻還回來。每次隻能取五發子彈,多的我不會給。\"
    沈夢雪緊緊握住槍,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遍全身。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實地觸摸到殺人的武器,沉甸甸的重量讓她想起布思瑰說過的話:\"在沈家,仁慈是最致命的弱點。\"
    \"小心點。\"二哥伸手輕輕擦去妹妹臉頰上的淚痕,動作溫柔得讓沈夢雪鼻子發酸。
    他的袖口掃過她的肩膀,那裏還留著昨夜被皮鞭抽打的淤青。\"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沈夢雪點點頭,將槍小心翼翼地塞進書包夾層。
    轉身離開時,她聽見二哥在身後輕聲歎了口氣。
    陽光灑在她的背上,卻無法驅散心底的寒意。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真正踏上了一條沒有回頭路的險途——而手中的槍,將是她在黑暗中掙紮求生的唯一依靠。
    沈夢雪將書包背帶緊了緊,金屬扣環發出細微的哢嗒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她望著二哥欲言又止的模樣,淺紫色眼眸裏閃過一絲決然,轉身踏入走廊。晨光斜斜地切過雕花欄杆,在她身上投下交錯的陰影,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明暗難測的命運。
    一整天的課程,沈夢雪都處於恍惚與清醒的邊緣。
    老師的講課聲、同學們的嬉鬧聲,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她的手始終下意識地按在書包的夾層上,那裏藏著的手槍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每一次觸碰都像是心跳的回響。
    楚溪顏關切地湊過來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隻是勉強扯出一抹微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終於熬到放學,沈夢雪幾乎是第一個衝出教室。
    夕陽將天空染成血色,她站在校門口的香樟樹下,看著江正初和顧晏之朝自己走來,藍色眼眸和冷峻麵容在暮色中漸漸清晰。
    “一起走?”江正初晃了晃手中的摩托車頭盔,嘴角揚起熟悉的弧度。
    沈夢雪搖搖頭,喉嚨發緊:“你們先走吧,我今天有事。”
    她不敢直視江正初眼中的失落,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風卷起她的校服裙擺,露出小腿上還未愈合的鞭痕,每走一步都牽扯著隱隱的疼痛,但這疼痛遠不及心中的焦慮。
    當那輛黑色轎車出現在街角時,沈夢雪幾乎是小跑著過去。
    布思瑰坐在駕駛座上,墨綠色眼眸掃過她蒼白的臉色和緊繃的肩膀:“怎麽,怕了?”
    她伸手扯開沈夢雪的書包拉鏈,看到那把勃朗寧手槍時,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還算你有點本事。”
    轎車一路疾馳,駛向郊外的廢棄兵工廠。
    沈夢雪握著槍的手已經滿是冷汗,金屬槍身被焐得溫熱。
    布思瑰將車停在鏽跡斑斑的鐵門旁,從後備箱裏拖出一個沉重的木箱:“今天的訓練很簡單——”
    她猛地掀開箱蓋,裏麵密密麻麻擺滿了人體模型,“用你手中的槍,擊中所有模型的眉心。”
    沈夢雪深吸一口氣,舉起槍。
    夜風呼嘯著掠過耳畔,遠處傳來幾聲野狗的嚎叫。她的手臂微微顫抖,眼前浮現出二哥擔憂的眼神,還有沈磊金絲眼鏡後冰冷的目光。
    “猶豫就會死!”布思瑰突然在她身後怒吼,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地麵,驚起一片塵土,“扣動扳機!現在!”
    槍聲劃破夜空的刹那,沈夢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後坐力震得她虎口發麻,槍口的硝煙味刺鼻而濃烈。
    第一個模型的眉心出現了一個黑洞,白色的填充物散落一地。
    “繼續!”布思瑰的聲音像毒蛇吐信,“把你的恐懼、猶豫,都變成子彈射出去!”
    一發又一發子彈呼嘯而出,沈夢雪的手臂漸漸失去知覺。
    汗水混著淚水滑進嘴角,鹹澀中帶著硝煙的苦味。
    當最後一顆子彈打完時,她癱坐在地上,望著滿地狼藉的模型,耳邊還回蕩著槍聲的餘韻。
    布思瑰走過來,踢了踢她的腳:“記住這種感覺,以後你要麵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深夜,沈夢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沈家。
    整座宅邸籠罩在黑暗中,隻有二哥房間的燈還亮著。她悄悄溜進房間,將槍和剩餘的子彈原封不動地放回保險櫃。
    轉身時,發現書桌上放著一碗還溫熱的蓮子羹,旁邊壓著一張字條,二哥清秀的字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累了就休息,二哥永遠在你身後。”
    淚水突然不受控製地湧出,沈夢雪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她知道,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她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
    而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又將以沈家“絕殺”的身份,繼續在光明與黑暗的夾縫中,尋找屬於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