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隻有在這裏他才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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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雪牽著小姨的手,指尖微微發顫,卻握得死緊。
她能感覺到小姨的手掌粗糙而溫暖,掌心的薄繭是常年搗藥留下的印記,這讓她想起在沈家那些獨自舔舐傷口的夜晚,唯有小姨寄來的信箋和藥膏,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
“雪兒,別鬧了。”
外婆換上溫柔的笑容,眼角精心描繪的花鈿隨著表情輕輕顫動,粉色裙裾上的金絲鳳凰仿佛要展翅欲飛,“快隨外婆去用膳,你最愛吃的糖蒸酥酪,外婆讓人早早備下了。”
她伸手想要撫摸沈夢雪的發頂,卻在觸及少女冰冷的目光時,動作僵在半空。
二舅舅見狀,連忙打圓場。他抬手摘下腰間的琥珀墜子,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是啊雪兒,瞧瞧這墜子,可是二舅跑了好幾個坊市才尋到的,想著你醒了正好給你當玩意兒。”
他將墜子塞進沈夢雪手裏,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小姨,眼神裏帶著厭惡。
沈夢雪低頭看著手中溫潤的琥珀,裏麵封存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小姨常帶著她去後山捉蝴蝶,那些彩色的翅膀在陽光下閃爍,就像此刻手中的墜子一樣美麗。
可現在,她更在意的,是身旁這個總被欺負的小姨。
“外婆,二舅舅,”沈夢雪抬起頭,淺紫色眼眸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以後,誰都不許再欺負小姨。”
她的聲音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小姨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若有人敢為難她,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說著,她握緊了小姨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
庭院裏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春風拂過玉蘭花樹,花瓣簌簌落在眾人肩頭。外婆的臉色微微發白,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二舅舅輕歎一聲,伸手拍了拍沈夢雪的肩膀:“好,都依你。”他看向小姨,目光裏多了幾分鄭重,“小妹,以後有雪兒護著你,倒叫我這個當哥哥的慚愧了。”
小姨望著沈夢雪倔強的側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了在這個家裏的隱忍,習慣了眾人的冷眼,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己守護的孩子這般堅定地護在身後。
她抬手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嘴角揚起溫柔的笑:“傻丫頭,說什麽胡話呢,該是小姨護著你才是。”
沈夢雪轉頭看向小姨,突然撲進她懷裏:“小姨,以後換我來保護你。”
少女的聲音悶悶的,卻像一顆石子,在眾人心中激起千層浪。
外婆別過臉,悄悄擦拭著眼角;二舅舅背過身,抬手揉了揉發酸的鼻子。
春風依舊輕柔,玉蘭花的香氣愈發濃鬱。
這一刻,沈夢雪暗暗發誓,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她都要守護好這個家,守護好最愛她的小姨。
而這個曾經暗流湧動的庭院,似乎因為這份堅定的守護,有了一絲溫暖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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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廳裏鎏金燭台將眾人麵容鍍上暖光,沈夢雪卻覺得這溫度灼人。
烏木餐桌上擺滿了她兒時愛吃的菜肴,水晶碗裏的糖蒸酥酪還冒著熱氣,卻抵不過外婆夾來的鹿肉裏藏著的寒意——那雙戴著翡翠護甲的手,夾菜時刻意避開了小姨的方向。
\"多吃些,瞧瘦成什麽樣了。\"三舅舅將整條清蒸鱸魚推到她麵前,錦緞袖口掃過桌麵發出沙沙聲響。
沈夢雪望著魚身上點綴的枸杞,突然想起在沈家,布思瑰總說血的顏色和這紅果相似。
她機械地應著,餘光瞥見小姨縮在角落,素白衣袖垂在褪色的藍布圍裙外,像片被揉皺的雪。
二舅舅夾起一塊油亮的紅燒肉,笑意不達眼底:\"小妹也嚐嚐?\"
話音未落,外婆已將青瓷湯碗重重磕在桌上,震得桂花糕上的糖霜簌簌掉落:\"她天天搗鼓那些藥罐子,早該吃齋了。\"
沈夢雪握著銀筷的手猛然收緊,金屬涼意沁進掌心的舊疤。
小姨慌忙擺手,鬢邊木簪跟著輕晃:\"我、我不餓......\"
話未說完,沈夢雪已將整碟糖醋排骨推到她麵前。
淺紫色眼眸掃過眾人驟然凝固的表情,她夾起最大的一塊,糖漿拉著金絲滴落在小姨碗中:\"小姨最喜歡吃這個,小時候總省給我。\"
燭火突然劇烈搖曳,外婆用絹帕掩住嘴角冷笑:\"到底是沈家養大的,倒學會教訓長輩了?\"
沈夢雪望著碗裏被舅舅們堆成小山的菜肴,每一片肉都像沈家訓練場的石板,壓得她喘不過氣。
唯有小姨偷偷遞來的一碟醃漬梅子,酸甜氣息混著熟悉的藥香,才讓這窒息的氛圍撕開道裂縫。
\"雪兒難得回來,都少說兩句。\"
外公終於開口,紫檀木手串碰撞聲驚飛梁間燕雀。
他夾起蝦仁滑進沈夢雪碗裏,卻始終沒看小姨一眼。
沈夢雪盯著碗中漸漸涼透的飯菜,突然覺得這滿桌珍饈,都不如沈家深夜裏,布思瑰扔來的半塊硬麵包實在。
外婆指尖捏著的絹帕瞬間攥成一團,繡著金線的牡丹花瓣在褶皺裏扭曲變形。
她望著沈夢雪緊繃的脊背,那道淺紫色身影竟與記憶中總愛躲在小姨身後的奶團子漸漸重疊。
喉間泛起澀意,她這才驚覺方才冷笑時眼角的細紋,怕是嚇壞了這幾個月飽經風霜的孩子。
\"哎喲,是外婆不好。\"她猛地起身,翡翠護甲碰翻了青瓷茶盞,琥珀色的茶水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的花,\"雪兒快別生氣,外婆就是嘴笨......\"
聲音陡然拔高又驟然放軟,像極了幼時沈夢雪打翻胭脂盒時,她哄騙的語調。
塗著丹蔻的手指顫巍巍伸向沈夢雪的發頂,卻在觸及冰涼的耳垂時僵住——那裏有道新鮮的疤痕,像是被什麽尖銳物刮擦過。
二舅舅見狀,立刻用銀匙舀起一勺冒著熱氣的蓮子羹:\"瞧瞧,都涼了。雪兒最愛甜口,快嚐嚐?\"
鎏金湯勺在燭火下晃出細碎的光,卻照不亮沈夢雪眼底的防備。
沈夢雪盯著碗中沉浮的紅棗,突然想起沈家地牢裏,黴味混著血腥味的粥水。
\"是外婆錯了。\"外婆突然握住她的手,帶著護甲的指尖刻意避開傷口,粉紫色繡鞋不安地碾過青磚,\"你母親臨走前千叮萬囑......\"
話音戛然而止,她慌忙用絹帕擦拭並不存在的眼淚,珍珠流蘇掃過沈夢雪手腕的繃帶,\"雪兒想要什麽,外婆都給。\"
沈夢雪望著眼前突然溫柔到近乎諂媚的外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玉蘭花窗欞外,月光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姨蜷縮在陰影裏的身形顯得愈發單薄。
她突然想起布思瑰說過的話:\"越是甜膩的陷阱,越要小心。\"
淺紫色眼眸微微眯起,她抽回手,將盛滿梅子的青瓷碟往小姨那邊推了推——這是飯桌上唯一沒有沾染虛偽的溫度。
沈夢雪將銀筷重重擱在青瓷碗上,清脆的撞擊聲驚得梁間燕雀撲棱棱亂飛。
她抬眼望向小姨,對方正低頭用木勺攪動著半碗冷透的粥,素白的脖頸在燭光下泛著青灰,發間那支褪色的木簪斜斜插著,像是隨時會墜落。
\"不用了,我吃飽了。\"她聲音清冷,卻在看向小姨時不自覺放柔,\"小姨這段時間瘦了不少,還是多吃些吧,我先走了。\"
外婆保養得宜的手猛然攥緊鑲金邊的瓷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碗中晃動的甜羹潑出幾滴,在月白色桌布上暈開深色的漬。
\"哎呀,你管她做什麽?\"她的聲音陡然拔高,翡翠護甲隨著動作撞出清脆聲響,\"你都瘦了不少,快過來多吃點兒。\"
檀木桌麵上,舅舅們夾的菜肴堆成小山,糖蒸酥酪的甜香混著鹿肉的腥氣,讓沈夢雪胃裏一陣翻湧。
沈夢雪恍若未聞,提起裙擺便往門外走去。
月光順著遊廊傾瀉而下,在她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外婆慌亂起身時打翻了繡著並蒂蓮的錦凳,錦緞裙擺掃過滿地狼藉,踩著三寸金蓮的繡鞋跌跌撞撞追出去:\"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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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門青石路上,巡邏弟子們瞪大了眼睛。
隻見素來威嚴的掌門夫人,此刻鬢發散亂,左手托著盛滿飯菜的青瓷碗,右手捏著鑲銀邊的象牙筷,珠翠頭飾隨著奔跑劇烈晃動,發間的珍珠流蘇甩得滿臉都是。
\"哎呀,我的寶兒,快吃點兒吧!\"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胭脂被汗水暈開,在臉上洇出詭異的紅。
沈夢雪在前方小跑,淺紫色裙擺掠過石階上的青苔。
晚風卷起她散落的發絲,露出後頸處未愈的鞭痕。身後傳來外婆急促的喘息聲,還有瓷碗與筷子碰撞的叮當響。
\"就吃一口成不成?就吃一口!\"外婆的聲音越來越近,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是外婆不好,不該說你小姨,不生氣了好不好?\"
經過望月亭時,沈夢雪突然頓住。
月光透過亭中鏤空的雕花窗,將外婆狼狽的模樣投在青石板上。
她看著眼前這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長輩,此刻發髻歪斜,繡鞋沾滿泥漿,手中那碗溫熱的甜羹還在不斷晃出漣漪——像極了小時候,她哭鬧著不肯喝藥時,外婆追在身後哄勸的樣子。
\"雪兒......\"外婆的聲音帶著哽咽,舉著碗的手微微發抖,\"你母親臨走前......\"
話未說完,沈夢雪已轉身奪過碗。甜羹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舀起一勺,卻轉身喂進了匆匆趕來的小姨口中。
淺紫色眼眸在月光下閃著倔強的光:\"要吃,也是小姨先吃。\"
外婆翡翠護甲磕碰著瓷碗發出刺耳聲響,臉上脂粉被汗水暈開,卻仍強擠出討好的笑:\"行,行,行,給你小姨,都給你小姨。\"
她動作利落地將碗碟硬塞進小姨懷裏,素白的衣袖被熱湯濺濕也渾然不覺,轉頭就衝候在廊下的丫鬟尖聲吩咐:\"還愣著幹什麽?去膳房重新備一桌,要比剛才那桌豐盛十倍!\"
不過片刻,鎏金托盤便層層疊疊擺滿珍饈。
外婆親自接過新燉的燕窩盅,銀匙在羊脂玉碗裏攪出細密漣漪,甜香混著藥味在夜風中飄散。
她發髻歪斜卻仍固執地追著沈夢雪,珠翠發簪晃得叮當作響:\"好了,我的寶兒,這回可以吃飯了吧?來,外婆喂你。\"
聲音甜得發膩,像是裹著蜜糖的軟刀,與方才訓斥小姨時的冷厲判若兩人。
沈夢雪望著碗中色澤誘人的羹湯,卻想起沈家地牢裏摻著曼陀羅花粉的湯藥。
淺紫色眼眸微微眯起,她側身避開外婆遞來的銀匙,餘光瞥見小姨捧著舊碗縮在廊柱陰影裏,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被燙紅的痕跡。
月光穿過雕花窗欞,在外婆精心描繪的花鈿上投下細碎陰影,那張笑意盈盈的臉突然讓她脊背發涼——原來這溫柔背後,藏著比戒尺更鋒利的掌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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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雪待了幾日並不想待了,借口說想要去看看二叔二嬸兒。
小姨親自送沈夢雪上的馬車,外公外婆在一旁滿臉的不舍,外婆甚至拿著帕子哭了起來。
那張精心描繪妝容的臉上,淚水衝開了胭脂,顯得有些滑稽,可她卻毫不在意,隻是一個勁地望著沈夢雪。
馬車開動的時候,外婆小跑著追了幾步,顫巍巍地遞給沈夢雪一個食盒,聲音裏帶著哭腔:“寶兒,這路途遙遠,你要是肚子餓了,外婆給你做了些點心,餓了的話就吃點兒啊。別餓著。”她的眼神裏滿是擔憂和關切,鬢邊的珠花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沈夢雪最終還是接受了外婆的好意,伸手接過食盒。
觸碰到食盒的瞬間,她感受到外婆指尖的溫度,那溫度似乎帶著某種複雜的情感。
外婆明顯鬆了好大一口氣,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多來和外公外婆說說話。”她的語氣輕柔,仿佛之前對小姨的厭惡都不曾存在過。
沈夢雪點頭,看向一旁的小姨。
小姨換上了平時最喜歡的藍色衣服,衣袂飄飄,襯得她身姿愈發修長。
頭發依舊是黑色的,卻恢複了曾經那副活潑開朗的樣子,眉眼彎彎,嘴角掛著溫柔的笑意。
沈夢雪瞬間開心起來,大聲說道:“小姨,我有空就回來看你!”
小姨剛要開口回應,外婆就連忙搶先說道:“唉!什麽時候回來?一定要說一聲,外婆去接你。”
她的聲音急切,生怕沈夢雪會忘了這個約定,眼神緊緊盯著沈夢雪,滿是期待 。
馬車緩緩前行,沈夢雪望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身影,心中泛起一絲惆悵,卻也隱隱有了些許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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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雪趕了好幾天的路程終於回到皇宮。
朱紅色的宮門緩緩開啟,厚重的銅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可門內除了隨風卷起的枯葉,再無半個人影。
結果,竟吃了個閉門羹。
二叔二嬸和太子哥哥竟然都不在!
沈夢雪坐在鋪著明黃綢緞的龍紋輦上,輦身雕刻著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龍須隨著微風輕輕顫動。
她身著一襲素白裙,裙身以細膩白沙裁就,行走間,裙上霜花般的精致紋路若隱若現,同色絲帶束於腰間,盈盈一握的纖細身形展露無遺。
裙擺繡滿雲朵星芒,每走一步,都似將銀河披在身上,垂墜間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烏黑如墨的長發隨意挽起,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與純淨的白裙相襯,宛如從月光裏走出的仙子,周身縈繞著靜謐又空靈的氣息。
她煩躁地蕩著雙腿,輦上的金鈴隨之發出清脆的聲響,撅著嘴,一張小臉寫滿了不開心。
也隻有回到這裏,在這熟悉又安心的皇宮,她才能褪去在沈家時的謹小慎微,恢複那個曾經活潑開朗的小女孩兒模樣。
她抬起頭,看向一旁站在龍椅旁一左一右的兩人,他們身姿挺拔,像兩尊守衛皇宮的石獅子般佇立著。
“何爺爺,你說二叔二嬸兒是不是故意躲著我?”沈夢雪的聲音帶著委屈,淺紫色的眼眸裏蒙上一層水霧。
被叫何爺爺的男人不過二十多歲,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一頭烏黑的頭發束在玉冠中,沒有半分白發,麵容俊朗帥氣,臉上更是不見一絲皺紋。
此刻,他低頭看著沈夢雪,眼神裏滿是寵溺,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我的小公主,你就別生氣了。皇上和皇後也該回來了,他們定是給你去買禮物了。”
說話間,他伸手想要摸摸沈夢雪的頭,又怕弄亂她的發絲,手懸在半空,滿是小心翼翼。
沈夢雪傲嬌地撇過頭,下巴高高揚起:“我不管,這麽久沒回來,他們也不說想我了,都不把我接回來,他們定是煩我了。”
這時,站在另一旁的男人開了口,他身著一襲玄色勁裝,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寶貝兒,這話可不能這麽說。”
“嗯?”沈夢雪猛地轉頭看向他,杏眼圓睜,“程爺爺,連你也向著二叔二嬸兒,哼,我不理你們了!”說完,她幹脆轉過身去,背對著兩人,雙手抱在胸前。
這兩個男人,何煦與程意,在墨君赫出生起就在他身邊。
他們教他騎馬射箭,教他治國之道,可以說,墨君赫能有今日的成就,離不開他們的悉心教導,在墨君赫心中,他們就如同親生父親一般。
當然,自沈夢雪出生起,他們也一路看著她長大。
兩人一生未娶妻生子,無兒無女,便將滿心的疼愛都傾注在了沈夢雪身上,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孫女,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作為皇上的左膀右臂,何煦與程意雖然平日裏總是針鋒相對,誰也不服誰,總想在各方麵分出個高下,但實際上,兩人的能力不相上下,多年來,這場較量也始終沒個結果。
沈夢雪歪著腦袋,淺紫色眼眸狡黠地轉了轉,發間玉簪隨著動作輕晃,綴著的珍珠流蘇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兩位爺爺這麽多年,你們兩個比武到底誰贏了?”
她晃著雙腿,素白裙裾上的星芒刺繡跟著起伏,櫻唇微微上揚,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與促狹。
何煦與程意對視一眼,前者玄色勁裝下的肩膀微微僵硬,後者月白錦袍袖口的銀線雲紋都似乎僵住了。“寶貝兒,不是我沒本事,”
何煦猛地一拍腰間鎏金軟鞭,鞭梢在青磚上甩出脆響,“是這個老東西!每次比箭都趁著風大的時候使詐!”
“嘿!”程意玉笛重重敲在廊柱上,驚起梁間棲著的灰雀,“分明是你自己拉不開硬弓!我那叫審時度勢,懂不懂什麽叫——”
“是精明!”沈夢雪搶著接話,淺紫色眼眸笑成兩彎月牙。
她笑得在鋪著明黃龍紋錦緞的輦上直打滾,素白裙擺翻飛如蝶,發間玉簪險些散落。
東珠流蘇隨著動作撞出清脆聲響,與兩人的爭吵聲混在一起,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
何煦與程意的爭吵戛然而止,兩人同時臉色大變。
何煦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玄色勁裝獵獵作響;
程意足尖點地淩空掠來,月白錦袍鼓成風帆。“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兩人異口同聲,一左一右穩穩托住險些滾落輦外的沈夢雪,“這要是摔著了,可心疼死我了!”
沈夢雪被穩穩架在兩人中間,還在咯咯直笑,鬢邊碎發淩亂卻難掩眼底的靈動:“哎呀,沒事兒的!我在沈家天天練功夫,現在本事可大了,才不會摔倒呢!”她晃了晃手臂,故意做出用力的模樣,惹得兩人又好氣又好笑。
就在這時,一道爽朗的笑聲穿透宮門。
鎏金獸首銜環的朱門緩緩推開,陽光傾瀉而入,照亮了墨君赫月白錦袍上金線繡的盤龍,蘇璽文茜色長裙上的並蒂蓮在光影中流轉生輝,太子墨未蕭一襲靛藍勁裝腰間玉佩輕撞,三人周身仿佛鍍上了一層金邊。
“聽說我們的小公主回來啦,快點讓二叔看看!”
墨君赫大步上前,眉眼間的英氣被笑意柔化,伸手便要將沈夢雪抱起。
沈夢雪輕巧地從輦上跳下,素白裙擺掃過青磚,卻在離二叔半步時突然頓住,淺紫色眼眸蒙上一層薄霧:“誰讓你這幾個月都不管我的,你自己想想,你都幾個月沒給我回信了。”
墨君赫笑容一滯,眼底閃過心疼。
他單膝跪地,與沈夢雪平視,修長手指輕輕擦去她眼角將落未落的淚珠:“好,是二叔的錯。
西域叛亂剛平,二叔不該讓你孤零零在沈家受苦……”他聲音發顫,指腹撫過她頸間淡淡的傷痕,“寶貝兒最大方了,原諒二叔,好不好?”
蘇璽文紅著眼眶快步上前,茜色披帛掃過滿地金輝。
她指尖輕點沈夢雪鼻尖,珍珠護甲下的手指微微顫抖:“我們家夢夢啊,越來越會撒嬌了。”
話音未落,沈夢雪已撲進她懷裏,素白與茜色的衣料交纏,“二嬸,我可想你了~”
悶聲悶氣的撒嬌,讓蘇璽文瞬間紅了眼眶,緊緊摟住懷中的小人兒:“乖,二嬸兒也想你,天天都想……”
太子墨未蕭立在鎏金蟠龍柱旁,靛藍勁裝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青竹。
他抬手輕咳一聲,腰間羊脂玉墜隨著動作晃出溫潤的光,故意拖長語調:“哎,我們家的公主啊,一回來就往她二嬸懷裏鑽,我這個當哥哥的,竟變成了透明人……”
嗓音清冽如寒泉,尾音卻帶著三分委屈,活像被冷落的貓兒。
沈夢雪從蘇璽文懷裏探出腦袋,淺紫色眼眸彎成月牙,發間散落的碎鑽步搖跟著輕顫。
她見墨未蕭垂眸盯著靴麵的樣子,故意咬著下唇憋笑,素白裙擺掃過滿地金箔紋磚,慢慢蹭到他跟前:“太子哥哥的醋壇子又翻啦?”
墨未蕭猛地抬頭,眼底閃過得逞的笑意,卻還繃著俊臉。
他伸手不輕不重地彈了下她額頭,指腹擦過她鬢邊碎發時,動作不自覺放柔:“沒良心的,在沈家待了幾個月,把哥哥教你的功夫都忘幹淨了?”
說著突然彎腰,長臂一撈將她扛上肩頭,惹得沈夢雪驚呼出聲,素白裙裾在半空劃出優雅的弧度。
“放我下來!”沈夢雪捶打著他後背,發間玉簪險些滑落。
墨未蕭卻笑著大步往殿外走,靴底踏在青磚上發出有力的聲響:“正好試試你這幾個月的長進,禦花園的馬廄新得了匹汗血寶馬,就缺個勇敢的小騎士馴服它!”
蘇璽文望著兩人打鬧的背影,茜色披帛被風掀起一角,眼底滿是溫柔。
墨君赫攬住妻子的肩,低聲道:“未蕭這孩子,就愛逗雪兒。”
他望著遠處笑鬧的兄妹,想起沈夢雪在沈家受苦的日子,握緊了拳頭,暗暗發誓定要讓欺負她的人付出代價。
秋風卷著銀杏葉掠過宮牆,沈夢雪清脆的笑聲混著太子故作凶狠的“威脅”,驚飛了棲在簷角的白鴿。這一刻,雕梁畫棟的宮殿裏,終於重新盛滿了久違的煙火氣與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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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未蕭斜倚在蟠龍柱旁,靛藍勁裝下擺掃過鎏金雲紋地磚,腰間綴著的墨玉墜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他垂眸望著沈夢雪,劍眉微蹙,眼底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寵溺:“太子哥哥,我知道錯了嘛,我下次一定經常回來陪你,好不好?”
沈夢雪踮起腳尖,素白裙擺掃過他的靴麵,淺紫色眼眸濕漉漉的,發間玉簪上的珍珠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搖晃。
墨未蕭故意板起臉,伸手不輕不重地彈了下她的額頭:“你還有下次?”
聲音帶著刻意的嚴厲,卻在觸及她頸間新添的傷痕時,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你自己算算,你這個月音訊全無。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長雙翅膀飛到沈家找你。”
說著,他抬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飛了停在花瓣上的蝶。
沈夢雪吐了吐舌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素白裙上的銀絲流雲紋蹭著他靛藍的衣料:“剛好我就會飛行法術,而且太子哥哥的輕功一級棒!很厲害的!”
她仰起臉,眉眼彎彎,“上次在演武場,你踩著竹蜻蜓飛到宮牆那麽高,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墨未蕭被她誇張的描述逗得輕笑出聲,卻仍繃著表情:“就會貧嘴。”
他反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發間淡雅的藥草香混著少女獨有的清甜縈繞鼻尖。
想起這幾個月的擔驚受怕,他的笑意漸漸淡去,眼神變得深沉:“以後若再遇到難處,記得給哥哥傳信。沈家……”他頓了頓,握緊腰間佩劍,“若有人敢再傷你分毫,我定不會饒過。”
沈夢雪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潮,突然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口:“知道啦,我的好哥哥!”
她的聲音像裹了蜜,“下次我帶你去看小姨新研究的飛行符,比竹蜻蜓還要快十倍!”
說著,她拉著他的手轉了個圈,素白裙擺飛揚如盛開的蓮,發間玉簪的碎鑽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
墨未蕭被她拽得踉蹌了一下,望著她靈動的眉眼,心底的陰霾瞬間消散。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任由她拉著往殿外跑,兩人的影子在夕陽下越拉越長,交織成一幅溫暖的畫卷。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驚起一群歸巢的飛鳥,在暮色中盤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