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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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夢雪倚著雕花木架,聽著布思瑰姐弟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懸著的心剛要放下。
    忽聞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帶著鐵鏽味的氣息撲麵而來——是布思瑰特有的冷冽。
    \"你自己逛吧。\"
    布思瑰墨綠色的眼睛毫無溫度,麵具邊緣泛著森冷的光。
    她黑色勁裝的銀線刺繡在燭光下如蛇鱗般閃動,抬手將腰間錢袋甩給少年,\"戌時前必須回馬車。\"
    灰藍色眼眸閃過一絲解脫,少年利落地接住錢袋,深灰色衣擺揚起沙粒:\"不用你管。\"
    他轉身時烏木簪子撞在攤位上,發出輕響,仿佛也在宣泄著不滿。
    沈夢雪看著少年頭也不回地紮進人群,布思瑰卻仍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沈夢雪的手指死死攥住淺藍色紗綢,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淺紫色眼眸警惕地觀察著布思瑰的動向,黑色毛呢外套下的身軀緊繃如弦。
    隻見布思瑰突然轉身,黑色長靴踩碎月光,徑直朝她藏身的方向走來。
    沈夢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珍珠發夾隨著劇烈的心跳微微顫動。
    她猛地提起裙擺,轉身衝進擁擠的人群。綢緞裙擺在身後揚起,驚起一片驚呼。
    她聽見身後傳來布思瑰冷峻的嗬斥聲,混雜著人群的喧鬧,如影隨形。
    廟會上的燈火在眼前飛速掠過,糖畫的甜香、烤魷魚的焦香、人群的汗味,一股腦湧進鼻腔。
    沈夢雪慌亂中撞上賣麵具的攤位,五顏六色的麵具紛紛墜落,在地上摔出清脆的聲響。
    她顧不上道歉,繼續拚命往前跑,發間藍紫色絹花被擠掉,珍珠流蘇勾住了旁人的衣袖。
    身後,布思瑰墨綠色的眼睛在麵具下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她隨手揮開擋路的人,黑色勁裝獵獵作響,如同暗夜中的幽靈。
    沈夢雪知道,隻要被她抓住,免不了一頓嚴厲的質問——畢竟在四大家族的圈子裏,任何偶遇都可能被解讀成別有用心的算計。
    沈夢雪跌跌撞撞地衝進掛滿燈謎的長廊,燈籠的光暈在眼前晃成虛影。
    她躲在一排孔雀造型的宮燈後,胸口劇烈起伏,淺紫色眼眸警惕地望向四周。珍珠發夾不知何時鬆了半分,碎發黏在汗濕的臉頰上。
    忽然,一陣陰寒的氣息從身後襲來。沈夢雪渾身的汗毛瞬間豎起,還未轉身,就聽見布思瑰冰冷的聲音擦著耳畔落下:\"沈大小姐,躲什麽?\"
    金屬麵具泛著冷光,墨綠色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刺進她眼底。
    沈夢雪強作鎮定地轉身,裙擺上的銀線海浪紋在燈籠下微微發亮:\"布姐姐說笑了,我隻是隨便逛逛。\"
    \"隨便逛逛?\"布思瑰上前半步,黑色勁裝幾乎要貼上沈夢雪的衣襟。
    她抬手摘下金屬麵具,露出冷白如霜的臉,眉梢微挑帶著三分戾氣,\"整個廟會這麽大,偏偏要躲在我必經的路上?\"
    沈夢雪的後背抵上粗糙的木柱,喉頭發緊。她知道布思瑰在家族裏向來獨來獨往,墨綠色的眼睛裏總是藏著化不開的寒意。
    此刻那雙眼睛裏翻湧著警惕與審視,讓她想起父親書房裏那些關於布家勢力擴張的密信。
    \"我真的隻是......\"沈夢雪剛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鬱竹撫依焦急的呼喚:\"雪兒!你在哪裏?\"
    布思瑰的瞳孔猛地收縮。
    她盯著沈夢雪驟然放鬆的神情,忽然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重新戴上麵具:\"沈大小姐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
    她的聲音裹著海風的鹹澀,黑色勁裝帶起的風掀翻了長廊邊緣的一盞燈謎,寫著謎麵的宣紙飄飄蕩蕩,落在沈夢雪顫抖的腳邊。
    轉身隱入人群時,她腰間的軟劍不經意間擦過木柱,留下一道細長的劃痕。
    沈夢雪望著布思瑰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下來,順著木柱緩緩滑坐在地。
    淺紫色眼眸還殘留著驚惶,珍珠發夾上的流蘇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輕輕搖晃,掃過掌心留下細微的癢意。
    “雪兒!”鬱竹撫依的聲音由遠及近,水藍色裙擺如浪花般翻湧著奔來。
    她發間的琉璃珠急促晃動,在燈籠下折射出細碎的光,“你怎麽在這兒?有沒有受傷?”
    溫熱的手捧住沈夢雪的臉,帶著熟悉的茉莉香,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舒緩。
    “我沒事,小姨。”沈夢雪勉強扯出個笑容,目光下意識掃向布思瑰離去的方向。
    廟會的喧囂聲再度湧來,此起彼伏的吆喝、孩童的笑鬧,卻掩不住她心底的不安。
    方才布思瑰話語裏的寒意,還有那雙墨綠色眼睛裏暗藏的鋒芒,都讓她想起家族間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
    謝長卿不知何時出現在鬱竹撫依身後,月白色長衫染著淡淡的雪鬆氣息。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看向長廊盡頭:“方才似乎有人……”
    “就是隨便遇到個熟人。”沈夢雪連忙打斷,不想讓小姨徒增擔憂。
    她撐著木柱站起身,淺紫漸變的裙擺掃過地上的燈謎紙,“我們繼續逛吧,我還沒看夠呢!”
    說著,她伸手挽住鬱竹撫依的胳膊,指尖卻還殘留著方才抵在木柱上的涼意。
    三人重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沈夢雪卻始終保持著警惕。
    路過糖畫攤時,鬱竹撫依特意給她買了隻鳳凰造型的糖畫,琥珀色的糖絲在燈下晶瑩剔透,“嚐嚐,小時候你最愛吃這個。”
    沈夢雪接過糖畫,淺紫色眼眸彎成月牙。
    可咬下第一口時,甜膩的味道卻驅散不了心底的陰霾。
    她不經意間回頭,在洶湧的人潮中,仿佛又瞥見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金屬麵具上的紋路在燈火下若隱若現,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正隔著重重人海,冷冷注視著她。
    沈夢雪渾身一顫,手中的糖畫險些掉落。她揉了揉眼睛再看,那抹黑色身影已然消失在湧動的人潮裏,隻留下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在耳畔回蕩。
    “怎麽了?”鬱竹撫依察覺到她的異樣,水藍色的衣袖輕輕蹭過她的手背,發間琉璃珠隨著動作輕響,“是不是累了?要不咱們回船上休息?”
    “沒……沒事。”沈夢雪強擠出笑容,淺紫色眼眸重新看向熱鬧的廟會街道。
    前方不遠處,一盞盞蓮花燈被放入海中,點點燭光隨波搖曳,宛如銀河墜入大海。
    她突然想起布思瑰懷中的那盞花燈,不知道那個總是冷著臉的人,會許下什麽願望。
    謝長卿走在兩人身後,黑曜石般的眸子不時警惕地掃視四周。
    他注意到沈夢雪的反常,卻並未多問,隻是默默握緊腰間的劍柄,將月白色長衫的衣擺往身後一甩,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小姨,我們去放燈吧!”沈夢雪突然提議,她不想再被布思瑰帶來的不安籠罩。
    拉著鬱竹撫依的手就往海邊跑去,淺紫漸變的裙擺揚起,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夢幻的弧線。
    到了海邊,沈夢雪小心翼翼地將蓮花燈放入水中,燭光映得她的臉龐柔和而溫暖。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底默默許願。
    鬱竹撫依見狀,也輕輕放下手中的燈,望著波光粼粼的海麵,嘴角不自覺地泛起微笑。
    一旁的謝長卿則站在稍遠處,目光溫柔地看著鬱竹撫依,卻始終保持著警覺,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正當三人沉浸在這靜謐美好的氛圍中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人群中爆發出驚呼,沈夢雪猛地睜開眼睛,淺紫色眼眸中滿是警惕。
    隻見海麵上,幾盞蓮花燈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勢借著海風迅速蔓延,映得半邊天空通紅。
    在火光的映照下,沈夢雪似乎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正站在人群後方,墨綠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火焰劈啪的爆裂聲混著人群的尖叫刺破夜空,沈夢雪的指甲深深掐進鬱竹撫依的手腕。
    海麵上燃燒的蓮花燈如同被激怒的赤蛇,火舌卷著濃煙撲向岸邊,照亮布思瑰麵具上扭曲的紋路——她不知何時已站在二十步開外,墨綠色的眼睛倒映著衝天火光,黑色勁裝被氣浪掀起,宛如暗夜張開的羽翼。
    \"都別慌!\"謝長卿突然越眾而出,月白色長衫獵獵作響。
    他腰間玉佩墜地,反手抽出半寸長劍,寒芒劃破火光:\"巡防隊聽令,取水滅火!\"
    隨著他的呼喊,藏在人群中的暗衛紛紛現形,青銅水桶撞擊聲與海浪轟鳴交織成緊張的節奏。
    鬱竹撫依將沈夢雪護在身後,水藍色襦裙被火星燎出焦痕。
    她望著謝長卿在火場中穿梭的身影,琉璃珠發飾隨著顫抖的身軀輕響,忽然轉頭低喝:\"雪兒,跟緊我!\"
    然而話音未落,一道黑色殘影突然從右側襲來,金屬麵具擦著鬱竹撫依耳畔掠過,沈夢雪隻覺手腕一緊,整個人被拽入冰涼的懷抱。
    \"沈大小姐,這出戲好看嗎?\"布思瑰的聲音裹著灼熱的氣浪砸在耳畔,她黑色勁裝下的手臂如鐵鉗般箍住沈夢雪。
    遠處,謝長卿揮劍斬斷燃燒的燈繩,卻在轉身時與沈夢雪驚恐的目光相撞,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間染上血色。
    沈夢雪拚命掙紮,淺紫裙擺掃過布思瑰的長靴。
    她瞥見小姨在火光照耀下蒼白的臉,還有布思瑰懷中突然亮起的暗紫色信箋——那上麵蜿蜒的圖騰,竟與父親書房密函上的家族徽記如出一轍。
    沈夢雪的喉嚨撕裂般疼痛,想要發出的尖叫卡在喉間。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像被無形的鎖鏈禁錮,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淺紫色的眼眸中滿是絕望與掙紮。
    周圍的人群維持著奔跑或驚恐的姿勢,凝固在這詭異的瞬間——有人舉著水桶停滯在半空,水花懸在指尖不再墜落;
    孩童的哭喊聲戛然而止,淚水掛在臉頰上失去了流動的軌跡;
    火焰也不再跳躍,橘紅的火苗化作靜態的圖騰,將廟會的一切都封存在這幅荒誕的畫卷裏。
    布思瑰墨綠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她緩緩摘下金屬麵具,冷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雕。
    黑色勁裝隨著她的動作無聲滑動,腰間的軟劍泛著幽藍的寒光。
    “沈大小姐,別急著喊。”她的聲音像是從幽冥深處傳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般刺入沈夢雪的耳膜。
    鬱竹撫依保持著伸手想要抓住沈夢雪的姿勢,水藍色襦裙上的海浪刺繡在凝固的火光中扭曲變形,發間的琉璃珠懸在半空,仿佛隨時會墜落。
    謝長卿的劍停在劈砍的中途,月白色長衫的衣角揚起卻不再飄動,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滿是焦急與憤怒,卻無法改變這被定格的困境。
    沈夢雪的珍珠發夾失去了支撐,緩緩滑落,珍珠墜子在即將觸地的刹那也停止了運動。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思瑰呼吸的溫度,帶著鐵鏽般的腥甜,拂過她的脖頸。
    遠處燃燒的蓮花燈明明滅滅,卻無法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她和布思瑰還擁有意識,而這意識帶來的隻有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布思瑰指尖劃過沈夢雪僵硬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發顫。“知道為什麽隻有你能動嗎?”
    她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墨綠色眼眸在火光中泛著詭異的幽光,“這是給你的‘殊榮’——親眼看著一切失控,卻無能為力。”
    沈夢雪的瞳孔劇烈收縮,餘光瞥見小姨凝滯在半空的淚水,還有謝長卿定格在揮劍動作的手。
    廟會的喧囂在這一刻徹底消失,隻剩下布思瑰刻意放緩的腳步聲,皮革靴底碾過沙礫的聲響清晰得可怕。
    她腰間突然閃過暗紫色的微光,那封神秘信箋無風自動,邊緣繡著的四葉荊棘圖騰,竟與沈家家徽中的紋樣隱隱呼應。
    “四大家族的平靜,也該掀起點波瀾了。”布思瑰突然湊近,呼出的氣息帶著蛇信般的嘶嘶聲。
    她抬手輕彈,一枚黑色令牌飛向凝滯的人群——令牌落地的瞬間,凝固的火焰突然暴漲,停滯的水花轟然墜落,整個世界重新開始運轉。
    尖叫聲如潮水般湧來,謝長卿的劍終於劈落燃燒的燈架,而鬱竹撫依踉蹌著衝向沈夢雪,發間琉璃珠撞碎在石板路上。
    布思瑰趁機將沈夢雪猛地推向火海,黑色勁裝化作殘影消失在混亂中,隻留下一句飄在風裏的冷笑:“沈大小姐,回家告訴沈磊——遊戲開始了。”
    布思瑰戴著金屬麵具,在轉身離去的刹那打了個響指。
    清脆的聲響仿佛一把無形的鑰匙,解開了時間的枷鎖。停滯的尖叫聲、慌亂的腳步聲、火焰的爆裂聲瞬間重新充斥廟會。
    人群依舊瘋狂奔逃,卻無人意識到方才時間的詭異靜止。
    有人慌不擇路地撞向沈夢雪,她被撞得一個趔趄,淺紫色眼眸中滿是震驚與困惑。
    謝長卿迅速伸手扶住她,月白色長衫掠過她發間掉落的藍紫絹花,黑曜石般的眸子警惕地掃視四周:“小心!”
    鬱竹撫依緊緊攥住沈夢雪的手,水藍色裙擺被火焰映得發紅:“雪兒,快走!”
    她發間破碎的琉璃珠隨著動作晃動,全然不知就在方才,自己曾以同樣的姿勢凝固在空氣中。
    沈夢雪望著四周神色驚恐卻自然如常的人群,喉頭發緊。
    遠處,布思瑰的黑色身影隱沒在巷口,金屬麵具在火光中泛著冷光,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忽然想起布思瑰懷中的蓮花燈、神秘的信箋,還有那句暗藏玄機的“遊戲開始了”,後背不禁泛起陣陣寒意。
    “他們怎麽會……毫無察覺?”沈夢雪喃喃自語。
    謝長卿聽到這話,眉頭微蹙,低聲道:“先離開這裏,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混入逃亡的人流,可沈夢雪總覺得,那道隱藏在麵具後的墨綠色目光,始終如影隨形地盯著自己。而這場由布思瑰開啟的詭異“遊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
    布思瑰回到布家宅邸時,夜色已深。寒風卷著枯葉掠過回廊,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解下浸透海鹽味的黑色鬥篷,金屬麵具隨手扔在案幾上,發出冷硬的磕碰聲。
    懷中的蓮花燈仍在幽幽燃燒,燭火映著燈麵素白的宣紙——那上麵用朱砂寫著兩行細字:“願沈夢雪得破樊籠,願布思瑰能踏青雲。”
    燭芯突然爆出燈花,映得她墨綠色的眼睛泛起漣漪。
    指尖撫過“沈夢雪”三字時,袖口滑落露出舊傷的繃帶,那是前段時間在郊外,某個淺紫色身影偷偷遞來傷藥的印記。
    她嗤笑一聲吹滅燭火,蓮花燈墜入盛滿井水的陶甕,水麵蕩開的波紋裏,依稀能看見自己被麵具遮去的半張臉。
    “二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傭人端著藥碗推門而入,銅煙杆在門檻上磕出脆響,“方才前院亂作一團,說是廟會走水了……”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看見布思瑰從袖中抖落半片暗紫色信箋,上麵四葉荊棘圖騰正滲出詭異的熒光。
    井水中的蓮花燈突然炸裂,碎紙隨水波沉浮。
    布思瑰望著飄散的“自由”二字,想起沈夢雪在火光中驚惶的淺紫色眼眸——那雙眼睛像極了籠中振翅的蝶,而自己戴著的麵具,何嚐不是另一重囚籠。
    她轉身走向暗室,黑色勁裝下擺掃過滿地燈屑,夜色吞沒了她的身影,隻留下微微晃動的陶甕,水麵上漂浮的殘片,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期許。
    “二小姐,先生有請。”老傭人的聲音在回廊盡頭響起,銅煙杆隨著躬身的動作輕輕晃動。布思瑰瞥了眼陶甕中漂浮的燈紙殘片,將暗紫色信箋收入袖中,黑色勁裝下的步伐未作絲毫停頓。
    穿過三道垂花門,主宅巍峨的飛簷刺破夜空。整座建築如盤踞的巨獸,漢白玉階上的青銅燭台吞吐著幽藍火焰,廊柱間懸掛的獸首麵具在風中投下猙獰暗影。
    布思瑰推開雕花木門時,鎏金獸環碰撞出清越聲響,暖意裹挾著沉水香撲麵而來。
    廳堂中央,布家家主端坐在玄鐵鑄的麒麟椅上,月白色錦袍繡著暗紋銀蟒,眉骨處的朱砂痣隨眸光微動。
    左側主母身披墨色軟甲,猩紅披風垂落如凝固的血瀑,腰懸的長劍在燭火下泛著冷芒——她單手撐膝,靴底踩在青磚上的姿態,比身旁家主更顯威懾。
    “父親,母親。”布思瑰行禮時,餘光瞥見弟弟縮在屏風後。少年灰藍色眼眸還沾著糖霜,深灰色短打勁裝皺巴巴的,烏木簪子歪向一邊。
    家主指節叩擊扶手,聲音似裹著寒冰:“去廟會的時候可發現了那個小姐?”
    “不曾。”布思瑰垂眸,墨綠色的眼睛隱在陰影裏,金屬麵具下的唇角勾起冷笑,“我從來沒有見過沈小姐,更何況父親,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更別說找到她了。”她刻意加重“不知”二字,袖中攥緊的燈紙碎片硌得掌心生疼。
    家主眉頭微蹙,正要開口,主母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猩紅披風掃過案幾上的竹簡:“次次都是這句話,難不成沈夢雪會隱身?”她腰間長劍隨著動作輕晃,卻終究沒有出鞘,“下次若再空手而回,就別認我這個母親!”
    少年被這聲嗬斥嚇得一抖,灰藍色眼眸不安地轉動:“回父親,我隻顧著玩兒了,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衣擺掃翻了腳邊的銅爐,香灰撒落一地,模樣狼狽又無辜。
    家主揉了揉眉心,語氣緩和幾分:“下去吧,都仔細著些。”他看著布思瑰轉身離去的背影,鎏金燭台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廊柱間懸掛的獸首麵具的陰影重疊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這黑暗之中。
    ——————
    布思瑰回到自己房間後,沒有換睡衣,而是直接倒在鋪著玄色錦緞的軟榻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麵投下斑駁的菱形光影,牆角的鎏金座鍾正不緊不慢地搖晃著鍾擺,\"滴答滴答\"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她戴著金屬麵具的側臉微微偏向床沿,墨綠色的眼眸凝視著天花板上盤旋的暗紋,耳畔還回響著廟會上此起彼伏的尖叫與火焰爆裂聲。
    黑色勁裝下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軟劍的劍柄,那裏還殘留著方才推搡沈夢雪時的溫度。
    她今天難得的沒有去找沈夢雪。
    夜風掠過簷角銅鈴,發出細碎的清響。
    布思瑰突然將手臂搭在額前,遮住半張臉。
    記憶裏沈夢雪驚恐的淺紫色眼眸與蓮花燈上的朱砂字跡不斷重疊——此刻那盞承載著隱秘期許的花燈,應該早已在陶甕中化作碎片了吧。
    她的思緒被突然打斷,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夾雜著年輕傭人刻意壓低的通報:\"二小姐,大少爺來了。\"
    布思瑰睜開眼,金屬麵具下的唇角甚至沒有掀起一絲弧度。
    \"讓大哥進來。\"她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匕首,在空曠的房間裏激起細微的回響。
    \"是。\"木門吱呀推開,年輕傭人垂首退下。
    這位大哥顯而易見,就是家裏的大少爺,也是布思瑰和他弟弟的兄長。
    十五六歲的少年身著藏青暗紋勁裝,利落的短發被夜風揉得微亂,卻無損他眉眼間與生俱來的貴氣。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浸泡在蜜蠟裏的琉璃,此刻正凝著鷹隼般的銳利,掃過布思瑰依舊穿著夜行衣的身影,最終定格在她刻意半掩的臉上。
    他修長的手指隨意搭在腰間玉佩上,踏著月光緩步走近,玄靴踏在青磚上的聲響,竟與座鍾的滴答聲漸漸重合。
    \"大哥。\"布思瑰倚著床頭支起身子,金屬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男人優雅地落座傭人搬來的檀木椅,膝頭交疊的雙腿繃出利落的線條。
    他伸手把玩著袖口銀線繡的雲紋,忽然抬眼:\"這麽多年,我們一直都在找那位沈小姐的下落,你當真,沒有見過她嗎?\"
    琥珀色的眸子驟然收緊,像兩汪燃燒的火焰,將布思瑰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灼在眼裏。
    布思瑰坦然迎上兄長審視的目光,黑色勁裝下的脊背挺得筆直。
    \"大哥說哪裏話?\"她伸手摘下金屬麵具,露出冷白如霜的臉,墨綠色的眼眸倒映著跳動的燭火,\"我要是見過那個沈小姐的話,為何要瞞著你們?\"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麵具邊緣的紋路,她想起廟會中沈夢雪顫抖的指尖,想起對方被火光映得通紅的耳尖,\"沈小姐姓沈,被沈家保護的太好,那些暗衛的陣仗你又不是沒見過。憑我們的實力根本就不能見到她,更不可能把她抓過來威脅沈磊。\"
    兄長的眉峰微微蹙起,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他突然起身,走到窗邊掀起錦緞窗簾,月光瞬間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射在地麵:\"這麽多年了,父親也漸漸沒有耐心了。\"
    他的聲音裹著夜風卷來,帶著上位者的威壓,\"聽說那位沈小姐能力越來越強,前幾日單槍匹馬闖入黑風寨,一夜之間屠盡七十二匪。這樣的天賦,若放任她成長......\"
    窗簾被猛地甩下,他轉身時眼底的憂慮化作鋒利的寒光,\"沈夢雪未來肯定是要做沈家主的。\"
    \"大哥說的話不假,時間不多了。\"布思瑰重新戴上麵具,金屬邊緣硌得臉頰生疼。
    她想起父親書房裏那張泛黃的輿圖,上麵沈家的勢力範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著布家的領地,\"沈小姐今年也已經10歲了吧。\"
    \"按年齡推算,大概吧。\"兄長的玄靴碾過地麵的月光,在牆上投下晃動的陰影,\"聽說前段時間,她一人之力殺死了那麽多人。那些刀口都精準避開要害,留著活口拷問情報......\"
    他突然逼近軟榻,琥珀色的眼眸幾乎要灼燒到布思瑰的麵具,\"若是再過幾年,等她完全掌控沈家暗衛,我們連近身的機會都不會有。\"
    布思瑰垂眸望著自己交疊的雙腿,黑色勁裝下的腳趾蜷縮起來。
    沈夢雪揮劍的模樣突然闖入腦海——那個總是怯生生躲在小姨身後的女孩,真的能做到這些嗎?
    座鍾的滴答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喉嚨裏滾動:\"大哥,我們......真的要趕盡殺絕嗎?\"
    寂靜如潮水般漫過整個房間。兄長後退半步,琥珀色的眼眸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