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餘毒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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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沈燼淵將最後一隻盛著墨綠色毒汁的琉璃瓶重重砸在地上,飛濺的玻璃碴刺破了沈夢雪裙擺上精致的薔薇刺繡。
    兩個月來累積的毒傷在她蒼白的皮膚上交織成青紫色的紋路,像是某種詭異的圖騰。
    她癱坐在滿地狼藉中,發間那支曾經璀璨的水晶發簪早已黯淡無光,隨著顫抖的身軀輕輕搖晃。
    \"喝毒藥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沈燼淵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冰窖裏傳來,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染毒的銀勺,黑曜石袖扣在昏暗中泛著幽幽冷光。
    沈夢雪猛地抬頭,淺紫色的眼眸中燃起一絲希望,卻在下一秒被對方的話語徹底澆滅。
    \"從明天開始,你要學會製毒。\"沈燼淵伸手揪住她的長發,強迫她直視自己眼底的瘋狂,\"看著那些毒藥如何從原料變成殺人凶器,看著活人在你親手調製的毒液中痛苦掙紮——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他突然鬆手,沈夢雪的額頭重重磕在桌角,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
    次日清晨,沈宅的煉藥室裏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沈夢雪穿著素白的粗布麻衣,腕間的鐵鏈隨著動作發出嘩啦聲響。
    沈燼淵將一捆帶刺的斷腸草甩在她麵前,草葉上還凝結著夜露:\"記住,新鮮的斷腸草汁液呈翡翠色,但提煉成毒粉後會變成暗紅。若是弄錯......\"他的目光掃過牆上懸掛的刑具,\"就用你的舌頭來試毒。\"
    沈夢雪顫抖著拿起石臼,帶刺的草莖劃破了她的指尖,鮮血滴落在翠綠色的汁液中,暈開一朵妖異的紅梅。
    研磨時,細小的毒粉揚起,嗆得她劇烈咳嗽,喉嚨裏泛起熟悉的灼燒感。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被迫飲毒的日子,胃裏翻湧起一陣惡心。
    第七日,沈燼淵扔給她一具還帶著餘溫的白兔屍體:\"用它來試"七步倒"。\"
    沈夢雪握著盛有毒液的瓷瓶,看著白兔通紅的眼睛,想起了兒時養過的那隻雪白的兔子。
    可還未等她猶豫,沈燼淵的皮鞭已重重抽在她背上:\"心軟?那就換你喝。\"
    毒液灌入白兔口中的瞬間,那小小的生命劇烈抽搐起來,四肢瘋狂蹬踏,眼睛漸漸失去光彩。
    沈夢雪別過臉,淚水奪眶而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身後傳來沈燼淵的冷笑:\"記住這種表情,以後你會在更多人臉上看到。\"
    ——————
    一個月後的深夜,沈宅地牢傳來淒厲的慘叫。
    沈夢雪跪在冰冷的石板上,麵前的鐵籠裏關著一個瑟瑟發抖的仆人。
    沈燼淵將一碗暗紫色的毒液推到她麵前:\"這是你調製的"百鬼噬魂",看著他喝下去。\"
    仆人跪地求饒的聲音刺痛著沈夢雪的耳膜,可在沈燼淵的注視下,她機械地端起碗,強迫對方飲下毒汁。
    片刻後,仆人開始瘋狂抓撓自己的臉,口中不斷吐出黑色的泡沫,雙眼翻白,在痛苦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沈夢雪跌坐在地,胃液湧上喉頭,她終於明白,比起飲毒,製毒才是更深的地獄。
    沈燼淵的身影籠罩在她上方,聲音中帶著病態的興奮:\"恭喜你,我的好妹妹。你現在不隻是個毒人,更是個劊子手。\"
    地牢的燭火忽明忽暗,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宛如來自地獄的惡鬼。
    沈燼淵斜倚在地牢斑駁的石壁旁,玄色衣擺拖在滲著血漬的石板上,手中把玩的淬毒匕首正一下又一下敲擊著鐵籠,發出令人牙酸的“鐺鐺”聲。
    他垂眸睨著蜷縮在陰影裏的沈夢雪,嘴角勾起一抹挑釁的弧度:“如果你有本事,大可以用我現在教你的方式來對付我。”
    刀刃突然抵住自己的咽喉,黑曜石袖扣在昏暗的火光下泛著冷芒,“不管是毒藥還是任何手段我都接受,主要是,我的好妹妹,你敢嗎?”
    沈夢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粗布麻衣下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地牢裏彌漫的腐臭味混著未散盡的毒霧,令她胃部翻湧。
    眼前浮現出這些日子被迫製毒的場景——白兔在毒發時抽搐的紅眼睛,仆人口吐黑沫扭曲的麵容,還有自己沾滿藥漬與血汙的雙手。
    而此刻四哥眼中閃爍的瘋狂與輕蔑,像根鋼針紮進她的心髒。
    “我……”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話未說完就被沈燼淵的冷笑打斷。
    對方突然欺身逼近,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連直視我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麽報仇?”
    沈燼淵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掌按在匕首鋒利的刀刃上,“用這雙手殺了我,或者,繼續當我的傀儡。”
    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石板上暈開暗紅色的花。
    沈夢雪看著四哥眼中跳動的戲謔,喉嚨裏像是被毒藤蔓緊緊纏住。
    那些被毒藥折磨的日夜、被迫害的無辜生命、母親臨終前的淚水,所有記憶在這一刻翻湧成潮。
    可當她試圖凝聚起一絲反抗的勇氣,膝蓋卻像被灌了鉛般沉重——曾經喝下的千百種毒藥早已摧毀了她的意誌,皮鞭與毒刑在心底刻下的恐懼,讓她連握刀的力氣都沒有。
    “不敢。”她終於擠出兩個字,聲音輕得幾乎被地牢的滴水聲掩蓋。
    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滲血的傷口上,帶來灼燒般的刺痛。沈燼淵鬆開手,任由她狼狽地跌坐在地,發出低沉的、充滿嘲諷的笑聲:“真是讓我失望啊,我的好妹妹。”
    他轉身離去時,衣擺掃過地上的毒碗,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如同沈夢雪徹底破碎的反抗念想。
    沈燼淵的皮靴碾過地牢積水,濺起的泥點落在沈夢雪素白的裙擺上。
    他突然俯身,指尖掐住她下頜迫使她抬頭,拇指摩挲著她唇角未愈的毒瘡:\"你是不是以為,等你到了18歲成年你就自由了?\"
    燭火在石壁上映出扭曲的影子,沈夢雪的睫毛劇烈顫抖,淺紫色眼眸裏映著四哥淬毒般的冷笑。
    她幹裂的唇瓣翕動兩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間殘留的毒痂隨著吞咽動作隱隱作痛,那些被毒藥灼燒過的日夜突然在眼前閃回:喝下\"冰火雙生\"時血管爆裂般的劇痛,被\"萬蠱噬心\"折磨得滿地打滾的夜晚,還有此刻手腕上未消的鐵鏈勒痕。
    \"在沈家一切都不重要,\"沈燼淵鬆開手,後退兩步時玄色衣擺掃過牆角的毒甕,發出沉悶的響聲,\"你出生在沈家,流著我們家的血,就永遠也不可能會有那一天。\"
    他抬手撫過牆上懸掛的沈家族譜,指尖在母親的名字上停頓許久,族譜紙張早已泛黃,卻依然能看出母親名字旁被指甲反複摳撓的痕跡,\"別再盼著母親來救你,她在大洋彼岸穿著華服跳舞時,可還記得自己還有個女兒在沈家生不如死?\"
    黴味混雜著鐵鏽味的風從石縫灌入,吹得沈夢雪粗布麻衣獵獵作響。
    她想起母親離開那天清晨,白色絲綢睡裙沾著露水,行李箱滾輪碾過玄關地磚的聲音驚醒了沉睡的露水。
    那時她追著汽車哭喊,母親從車窗伸出的手隻夠到她發梢的蝴蝶結,卻被四哥一把拽回。
    而此刻四哥的皮靴正重重踏在她回憶裏母親離去的方向,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乖乖留在我們身邊,\"沈燼淵的聲音突然柔得像毒蛇吐信,他從袖中抖出一枚鑲著黑寶石的發簪,簪尖還沾著暗紅藥漬,\"要是小妹將來長大了——\"
    發簪突然抵住沈夢雪的心口,寶石的涼意透過粗布滲進肌膚,\"我們還想和你競爭一下繼承權呢~\"
    地牢深處傳來鎖鏈拖行的聲響,沈夢雪的目光越過四哥肩膀,看見陰影裏站著的二哥沈驚寒。
    他把玩著手中的鎏金骰子,每顆骰子上都刻著不同的毒草圖案,嘴角掛著和四哥如出一轍的笑意。
    而在更暗的角落裏,三哥沈墨塵正用銀鑷子夾起一隻毒蠍,蠍尾的毒針在火光下泛著幽藍——他們不知何時已將地牢圍成囚籠,而她是籠中唯一被毒藥喂養的困獸。
    恍惚間,沈夢雪仿佛又聽見母親臨走前隔著車窗的承諾:\"等雪兒生日,媽媽就回來。\"
    可窗外的梧桐樹綠了又黃,她數過七個生日蠟燭,等來的隻有四哥新調配的毒藥。
    ——————
    水晶燈的碎光如星子般灑滿宴會廳,沈夢雪扶著旋轉樓梯的鎏金扶手緩步而下。
    淡紫色塔夫綢禮裙曳地生姿,裙擺在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手工縫製的銀線鳶尾花紋隨著步伐輕輕起伏,高腰處的鑽石腰帶折射出細碎光斑,恰好落在她11歲少女初顯的纖細腰線上。
    銀質薔薇麵具覆住上半張臉,紫色琉璃眼洞下,她的紫羅蘭色眼眸像浸在晨露裏的花瓣,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上挑,露出瓷白麵具下小巧的梨渦。
    “夢雪!”江正初晃著香檳杯穿過人群,銀灰色西裝襯得他藍眼睛愈發明亮,發膠固定的金發梢沾著宴會廳的暖意。
    他揚了揚手裏的絲絨盒子,藍色帕子從西裝口袋滑出半截:“猜猜看,是倫敦那家老店的最新款懷表,還是你上次說想要的星空望遠鏡?”話音未落,手腕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
    “急什麽。”梁頌年斜倚在羅馬柱旁,黑色西裝少係了兩顆紐扣,粉色眼眸在麵具上遊移。
    他指尖轉著包裝精美的長禮盒,緞帶蝴蝶結在燈光下晃出虛影:“我的禮物可比他的有意思——上周在拍賣行看到的琺琅音樂盒,發條一擰就能奏《月光奏鳴曲》,據說還是瑪麗皇後用過的同款。”說罷,狀似無意地用袖口擦了擦沈夢雪麵具邊緣的微塵。
    顧晏之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裏,黑色西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
    他懷裏抱著個方方正正的禮盒,深黑眼眸落在沈夢雪綴滿水晶的裙擺上——那裏曾有塊被毒汁腐蝕的痕跡,如今已被繡工精妙的銀線覆蓋。
    當沈夢雪看過來時,他喉結微動,上前半步將禮盒遞出,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聞:“小心台階。”
    盒子裏是條鉑金項鏈,吊墜是枚微縮的星圖,背麵刻著極小的“雪”字。
    沈燼淵端著托盤從人群中走來,黑曜石袖扣在燈下發亮。
    托盤上三隻高腳杯盛著不同顏色的飲品:琥珀色的蘋果汁浮著薄荷葉,淺粉色的草莓奶昔綴著糖霜,透明的氣泡水裏泡著青提。
    “小壽星該選一杯了。”他將托盤送到沈夢雪麵前,指腹在她接過琥珀色杯子時,輕輕碰了碰她腕間新換的翡翠鐲子——那是母親寄來的生日禮物,鐲身上刻著細小的平安符。
    樂隊奏響生日快樂歌時,沈夢雪站在三層奶油蛋糕前。
    燭光映在紫色琉璃麵具上,將她的睫毛影子投在珍珠鏈上。
    江正初忙著給她拍照,藍眼睛彎成月牙;梁頌年偷偷往她口袋裏塞了顆酒心巧克力,粉色眼尾笑得眯起;
    顧晏之安靜地站在側後方,黑眸裏映著跳躍的燭火。
    而沈燼淵站在人群邊緣,手裏端著空酒杯,看著妹妹被簇擁著吹滅蠟燭,麵具下露出的嘴角揚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溫柔的弧度。
    切蛋糕時,沈夢雪的銀質餐刀碰到盤沿發出輕響。
    她低頭看見奶油裏藏著顆晶瑩的紫水晶——那是小時候母親常戴的發簪墜子。
    抬眼望去,沈燼淵正與賓客談笑風生,袖口的黑曜石袖扣一閃而過,而宴會廳的彩繪玻璃外,一輛黑色轎車悄然停在梧桐樹下,車窗降下的瞬間,她仿佛看見熟悉的珍珠白手套搭在窗框上。
    水晶吊燈折射的光斑在奶油蛋糕上流轉,沈夢雪垂眸望著搖曳的燭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翡翠鐲身凸起的平安符紋路。
    蛋糕邊緣裝飾的糖霜玫瑰散發著甜膩氣息,卻讓她想起地牢裏凝固的血漬,喉間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小姐,許個願吧,但不要說出來哦,不然就不靈了。”
    侍女的聲音輕柔如紗,卻驚得她睫毛劇烈顫動。
    沈夢雪抬眼望向人群中手持空酒杯的沈燼淵,對方黑曜石袖扣在燭火中明明滅滅,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極了地牢裏嘲諷的模樣。
    “什麽願望都可以嗎?”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沈燼淵舉杯朝她示意,酒液在杯壁劃出細長的水痕,宛如那些年皮鞭抽在背上留下的血線。
    宴會廳的歡聲笑語突然變得模糊,她仿佛又置身於彌漫硫磺味的煉藥室,帶刺的斷腸草汁液正順著掌心傷口滲入肌理。
    沈夢雪緩緩閉上眼,冰涼的麵具貼著臉頰,睫毛在瓷白表麵投下細密的陰影。
    “希望大家平安快樂,幸福安康!”她聽見自己帶著顫音的許願,聲音在喉嚨裏打了個轉才溢出唇齒。
    “祝江正初和顧晏之天天開心,平安享樂!”記憶裏江正初晃著香檳杯的藍眼睛,顧晏之遞禮盒時溫熱的指尖,在黑暗中化作點點星光。
    “祝小姨未來找到好的歸宿,幸福快樂到永遠……”她想起小姨寄來的翡翠鐲子,包裝紙上殘留的香水味與地牢的腐臭在腦海中劇烈碰撞。
    當說到“祝爸爸媽媽天天開心”時,喉嚨突然泛起鐵鏽味,母親離開時車窗映出的倒影與沈燼淵嘲諷的麵容重疊,讓她幾乎咬出血來。
    “祝我和布思瑰……”她在心底無聲呐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地牢裏白兔抽搐的紅眼睛、仆人口吐黑沫的扭曲麵容、還有手腕上鐵鏈留下的青紫痕跡,如同潮水般湧來。
    布思瑰蜷縮在閣樓角落的蒼白小臉,與此刻戴著麵具的自己重疊,兩個被囚禁的靈魂在許願聲中震顫。
    沈夢雪猛地睜開眼,淡紫色眼眸倒映著跳動的燭光,宛如淬了毒的紫水晶。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蛋糕甜香的空氣灌入肺中,卻驅散不了心底刺骨的寒意。
    隨著一口氣吹出,十二根蠟燭依次熄滅,宴會廳陷入短暫的黑暗。
    黑暗中,她聽見沈燼淵輕笑的尾音,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穿透麵具落在後頸。
    當燈光重新亮起時,江正初舉起相機快門聲響起,梁頌年悄悄塞來的巧克力在掌心融化,顧晏之遞來的餐巾帶著淡淡的雪鬆氣息。
    而沈夢雪望著奶油裏露出的紫水晶墜子,突然想起地牢裏那枚沾著藥漬的黑寶石發簪。
    彩繪玻璃外,黑色轎車的引擎聲若有若無。
    沈夢雪握著銀質餐刀的手微微發抖,刀刃切進蛋糕時,奶油的綿密觸感讓她想起地牢石板上凝結的血痂。
    她切下第一塊蛋糕,抬頭望向人群中淺笑的沈燼淵,麵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比毒藥更冷的弧度——這個被祝福籠罩的生日,終究隻是精心編織的牢籠,而她許下的自由,早已在毒藥與皮鞭中悄然生長出鋒利的獠牙。
    當最後一簇燭火在沈夢雪的氣息中熄滅,宴會廳驟然爆發出如潮水般的掌聲。
    水晶吊燈重新亮起的刹那,光斑如同細碎的星辰,落在她淡紫色裙擺搖曳的銀線鳶尾花紋上,將少女籠罩在一片璀璨的光暈裏。
    “祝我們家大小姐11歲生日快樂!將來越來越漂亮,越來越開心,越來越幸福……”
    管家拄著鑲銀的手杖率先開口,蒼老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布滿皺紋的手用力拍著,指節因激動而微微發紅,渾濁的眼底倒映著少女戴著薔薇麵具的身影,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位同樣明媚的夫人。
    “祝夢雪天天開心,平安喜樂!”江正初藍眼睛亮得驚人,香檳杯裏的氣泡在他搖晃間歡快跳躍,濺出幾滴酒液落在筆挺的銀灰色西裝上。
    他舉著相機的手不停按動快門,金發梢沾著的宴會廳暖光隨著動作輕顫,仿佛要將這一刻的美好盡數捕捉。
    “願我們的小公主永遠被甜蜜環繞!”梁頌年粉色眼眸彎成月牙,故意將聲音拖得長長的,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方鑲著珍珠邊的絲帕,誇張地擦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瞧瞧這蛋糕,都沒我們夢雪半分甜美。”說著,趁人不注意又往她裙兜裏塞了顆櫻桃味的硬糖。
    顧晏之站在陰影與光明的交界處,深黑眼眸始終緊鎖著少女的一舉一動。
    他上前半步,喉結滾動了兩下才艱澀開口:“願所有……”聲音戛然而止,他低頭將禮盒裏的鉑金項鏈輕輕展開,星圖吊墜在燈光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澤,“願所有星光都照亮你的前路。”他小心翼翼的動作,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人群中,沈驚寒轉動著鎏金骰子,毒草圖案在燭光下詭異地閃爍。
    他倚著雕花立柱,漫不經心地開口:“嗬,但願我們的小壽星別被甜言蜜語撐壞了肚子。”話雖刻薄,眼底卻難得閃過一絲柔和,骰子在他指尖突然停下,露出刻著曼陀羅花的那一麵。
    沈墨塵則遠遠站在角落,銀鑷子夾著的毒蠍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支紅玫瑰。
    他慢條斯理地摘下白手套,將玫瑰輕輕別在沈夢雪發間,指尖擦過她耳畔時,聲音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生日快樂。”玫瑰的刺輕輕刮過她的肌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卻比地牢裏的毒刑溫柔千百倍。
    “願我們的小寶貝永遠無憂無慮!”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擠開人群,戴著翡翠戒指的手一把摟住沈夢雪,濃鬱的香水味幾乎將她淹沒。
    她誇張地在少女臉頰上印下一個口紅印,“看看這模樣,簡直和你母親當年一模一樣!”這話讓在場眾人皆是一靜,沈夢雪僵在原地,麵具下的臉色瞬間蒼白。
    沈燼淵始終站在人群邊緣,黑曜石袖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優雅地放下酒杯,緩步走到沈夢雪麵前,舉手投足間帶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我的好妹妹,”他俯身時,袖口的冷香混著若有若無的毒藥氣息撲麵而來,“願你永遠活在……”他頓了頓,修長的手指撫過少女麵具邊緣,“我們為你編織的美夢裏。”
    掌聲再次響起,卻混著此起彼伏的低語。
    沈夢雪站在眾人中央,聽著耳邊嘈雜的祝福,看著周圍或真誠或虛偽的笑臉,突然覺得那些話語都成了模糊的嗡鳴。
    她低頭望著手中的銀質餐刀,刀刃映出自己戴著麵具的倒影——明明是生日的喜悅場合,卻像極了地牢裏那把抵在咽喉的淬毒匕首。
    水晶吊燈灑下萬千碎光,恍若將銀河揉碎傾入宴會廳。
    隨著管弦樂隊奏響華爾茲的第一縷音符,鑲金雕花地板上開始泛起裙擺與皮鞋交錯的漣漪。
    沈夢雪望著旋轉的人群,素白指尖無意識蜷縮,淡紫色塔夫綢禮裙在空調風裏輕輕起伏,腰間鑽石腰帶折射的光斑映在她緊繃的下頜。
    \"可以請沈小姐跳支舞嗎?\"江正初藍眼睛盛滿笑意,他特意修剪過的指甲擦得發亮,伸手時銀灰色西裝袖口滑落,露出腕表表盤上跳動的月相。
    沒等她回答,溫熱的掌心已覆上她冰涼的手背,帶著香檳氣息的呼吸掃過她耳畔,\"別怕,我帶著你。\"
    兩人步入舞池的瞬間,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混著竊竊私語漫過整個大廳。
    沈夢雪的裙裾掃過地麵,銀線鳶尾花紋如同活過來的蝶群翩然舒展,與江正初鋥亮的牛津鞋踏出的舞步相得益彰。
    他的手掌穩穩扶住她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輕托著她的指尖,帶得她在光斑與陰影間旋轉。
    \"沈小姐雖然戴著麵具,但是我猜她一定長得非常漂亮!\"珠光寶氣的貴婦們簇擁在雕花欄杆旁,羽毛扇半掩著塗滿蔻丹的指尖。
    其中戴著藍寶石項鏈的夫人微微踮腳張望,鑽石耳環隨著動作晃出細碎的光,\"你看沈家的那幾個雖然都是男子,但哪個不是俊美非凡?尤其是那位沈四少......\"
    她話音未落,身旁的女伴已激動抓住她手腕:\"聽說沈小姐的眼睛是罕見的紫羅蘭色!\"
    \"是啊,是啊,沈家就沒有長得醜的!\"染著栗色卷發的少女捧著香檳杯,目光緊緊追隨著舞池中央。
    她發間的珍珠流蘇隨著晃動輕顫,\"她跟江少爺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兒!江家的航運帝國配上沈家的商業版圖......\"
    話尾的驚歎被突然拔高的樂聲截斷,沈夢雪在急轉時險些踉蹌,江正初及時收緊手臂將她穩穩帶住,這個親密的動作引發四周新一輪的騷動。
    暗處的沈燼淵斜倚在羅馬柱旁,黑曜石袖扣隨著轉動酒杯的動作明滅不定。
    他望著妹妹被江正初攬住的腰肢,忽然想起地牢裏那條鏽跡斑斑的鐵鏈——同樣纖細的弧度,此刻卻裹著價值連城的綢緞。
    當沈夢雪的麵具在旋轉間閃過冷光,他勾起唇角無聲發笑,喉間溢出的氣息驚飛了窗台上休憩的白鴿。
    舞池邊緣,沈驚寒把玩著鎏金骰子的手指驟然收緊,刻著曼陀羅的那麵深深壓進掌心。
    而沈墨塵將毒蠍標本放回絲絨盒的動作頓了頓,盒中浸著福爾馬林的昆蟲標本在燈光下扭曲成詭異的影子。
    唯有顧晏之立在陰影深處,深黑眼眸緊鎖著少女發間晃動的紅玫瑰,垂在身側的拳頭悄悄攥緊又鬆開。
    音樂達到高潮時,沈夢雪突然被旋轉的力道帶得撞上江正初的胸膛。
    她慌亂抬眼,麵具邊緣擦過對方發燙的臉頰,聽見他在震耳欲聾的鼓點中低語:\"你的心跳好快。\"
    這句話讓她渾身發冷,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地牢——沈燼淵也是這樣貼近她,用同樣蠱惑的語調說著最殘忍的話。
    而此刻四周此起彼伏的讚美聲,像極了毒藥熬煮時升騰的毒霧,溫柔又致命地將她淹沒。
    江正初藍眸微彎,掌心的溫度透過沈夢雪薄如蟬翼的手套,將她輕輕帶向舞池中央。
    他的銀灰色燕尾服隨著步伐揚起優雅的弧度,與沈夢雪拖曳的淡紫色裙擺交織出夢幻的光暈。
    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灑而下,在兩人交握的指尖跳躍,宛如星辰墜入人間。
    隨著圓舞曲激昂的旋律響起,江正初突然一個利落的轉身,帶著沈夢雪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她的裙擺在空中綻放成一朵巨大的鳶尾花,銀線刺繡的花瓣在光影中流轉,如同千萬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的手掌穩穩托住她的後腰,引導著她的每一個舞步,動作默契得仿佛經過無數次練習。
    沈夢雪的紫羅蘭色眼眸透過琉璃麵具閃爍著微光,隨著旋轉的節奏,她的發絲被帶起,在空中劃出柔軟的弧線。
    江正初配合著她的步伐,時而將她高高托起,時而又輕輕放下,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與美感。
    她的腳尖點過地麵,如同天鵝掠過湖麵,留下層層漣漪。
    四周的賓客們屏住呼吸,目光緊緊追隨著這對璧人。
    江正初突然加快舞步,帶著沈夢雪在舞池中快速旋轉,她的裙擺飛揚,幾乎遮住了兩人的身影。
    在旋轉的間隙,她的麵具微微晃動,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和泛著珍珠光澤的肌膚,引來陣陣驚歎。
    音樂漸入高潮,江正初突然將沈夢雪橫抱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半圓。
    她的紫羅蘭色眼眸倒映著他湛藍的眼睛,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在落地的瞬間,他順勢帶著她完成一個華麗的收尾動作,沈夢雪的裙擺如同盛開的花朵,在地麵鋪展開來。
    掌聲如潮水般響起,賓客們紛紛投來讚歎的目光。
    江正初輕輕扶著沈夢雪站直,他的藍眸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沒想到沈小姐的舞技如此精湛,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沈夢雪微微頷首,麵具下的唇角輕輕上揚,這一刻,她仿佛真的是一位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而非那個被困在毒藥與陰謀中的囚徒。
    ——————
    華爾茲的尾音如遊絲般消散在鍍金穹頂下,沈夢雪踩著綴滿水晶的緞麵舞鞋,裙擺拖曳的銀線在地板上劃出細碎的光痕。
    江正初鬆開她的手時,掌心殘留的溫度被空調冷氣瞬間吹散,少女下意識將手背藏進廣袖,麵具下的睫毛輕輕顫動——方才交握的觸感,竟比地牢裏的鐵鏈更讓她心慌。
    \"寶貝,喝一杯。\"
    沈驚寒倚著雕花欄杆,鎏金骰子在指間轉出虛影。他粉色襯衫領口微敞,黑曜石袖扣撞在水晶杯壁上,發出清越的聲響,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泛起漣漪,倒映著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侍女捧著嵌銀托盤躬身上前,十二隻高腳杯在燭光下折射出虹彩。
    沈夢雪望著最前端那杯猩紅如血的液體,突然想起地牢裏白兔毒發時滲出的血淚。
    她素白的指尖懸在杯口上方,腕間翡翠鐲與銀質杯腳相觸,發出細不可聞的輕響。
    \"這是波爾多1982年的佳釀。\"
    沈驚寒將酒杯遞到她唇邊,故意拖長尾音,\"小妹成年前的第一口酒,可得好好嚐嚐。\"
    他身上混著龍涎香與苦艾酒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沈夢雪想起煉藥室裏那些調配到深夜的迷幻香膏。
    瓷白麵具下,少女咬住下唇。當舌尖觸到冰涼的杯沿時,記憶突然閃回——三年前的雨夜,沈燼淵捏著她的下頜,將摻著\"千機散\"的苦酒強行灌入她口中。
    此刻紅酒滑過喉嚨的溫熱,竟與當年毒酒灼燒的劇痛重疊,讓她胃部猛地抽搐。
    \"怎麽,怕四哥在酒裏下毒?\"沈驚寒突然湊近,鎏金骰子抵住她後腰,\"放心,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宴。\"
    他的笑聲裹著酒氣噴灑在她耳畔,沈夢雪被迫仰頭,猩紅酒液順著喉結滑落,苦澀與回甘在味蕾炸開,嗆得她眼眶泛起水霧。
    宴會廳的樂聲不知何時換成了爵士,薩克斯風的嗚咽混著賓客的低語。
    沈夢雪踉蹌著扶住欄杆,指尖在雕花上掐出月牙形的白痕。
    紅酒在胃裏翻湧,化作熱浪衝上臉頰,透過麵具都能感覺到皮膚發燙。
    她望著杯中搖晃的血色倒影,恍惚看見地牢裏那碗\"百鬼噬魂\"——原來毒藥與美酒,入口時都能讓人如此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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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正初攙扶著腳步虛浮的沈夢雪走出宴會廳,鎏金雕花大門在身後緩緩閉合。
    此時暮色如打翻的胭脂盒,將天際浸染得絢爛而綺麗,遠處的雲層被霞光染成緋紅色,仿佛天神在此處潑灑了最瑰麗的油彩。
    沈驚寒最後瞥了妹妹一眼,轉身時衣擺帶起一陣風,與兄弟們匆匆離去。
    江正初望著他們消失的背影,低頭看向懷中的少女。
    沈夢雪的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臉頰旁,紫羅蘭色的眼眸蒙著一層水霧,顯得朦朧而迷離。
    江正初走到沈夢雪麵前,背對著她緩緩蹲下。“上來吧。”
    他輕聲說道。沈夢雪憑著殘存的意識,緩緩爬上他的背。
    她的體重輕得不可思議,江正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心疼與憐惜在心中翻湧。
    當江正初背著沈夢雪走出莊園大門,一幅壯麗而絕美的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
    遠處,巍峨的山脈連綿起伏,山頂覆蓋著皚皚白雪,在夕陽的映照下泛著聖潔的光芒。
    山腳下,清澈的溪流蜿蜒而過,溪水叮咚作響,仿佛在演奏著一曲悠揚的樂章。
    溪流兩岸,是大片大片的金色麥田,麥浪隨風起伏,散發著陣陣清香。
    再往前,是一座宛如童話般的城鎮。尖頂的哥特式建築錯落有致,牆壁上爬滿了鮮豔的薔薇花,花瓣隨風飄落,灑在青石板路上。
    街道兩旁,精致的商鋪林立,櫥窗裏陳列著琳琅滿目的商品,燈光透過彩色玻璃,在地麵投射出斑斕的光影。
    更遠處,矗立著幾座氣勢恢宏的城堡。城堡高聳入雲,塔尖直插雲霄,外牆由潔白的大理石砌成,在暮色中閃爍著柔和的光澤。
    城堡四周環繞著波光粼粼的護城河,河麵上漂浮著點點荷花燈,宛如繁星墜入人間。
    城堡內,燈火通明,隱隱傳來悠揚的樂聲,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傳說。
    城鎮與城堡之間,是一片廣袤的園林。
    園林中,奇花異草爭奇鬥豔,亭台樓閣古色古香。
    蜿蜒的小徑穿過竹林,通向靜謐的湖泊。湖麵上,天鵝悠閑地遊弋,泛起層層漣漪。
    湖邊的垂柳隨風輕擺,枝條拂過水麵,仿佛少女的發絲。
    “江正初,原來我們家這麽美呀……”沈夢雪伏在他的背上,半醉半醒地喃喃自語。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又帶著幾分驚歎與向往。
    在她的記憶裏,沈家不過是那座陰森的老宅,是地牢裏冰冷的石板,是煉藥室中刺鼻的氣味。如今親眼見到這般美景,才驚覺自己生活的世界竟如此遼闊,如此絢爛。
    江正初感受著背上少女輕柔的呼吸,心中泛起陣陣漣漪。
    他望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美景,突然覺得,再美的風景,若無人一同欣賞,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而此刻,能背著懷中的少女,漫步在這如畫的景色中,或許就是最美好的時光。
    晚風輕拂,帶著花草的芬芳,也帶著對未來的期許,緩緩吹向遠方。
    江正初背著沈夢雪沿著鋪滿鵝卵石的小徑前行,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
    暮色漸濃,天邊的晚霞如燃燒的火焰,將整片天空染成了瑰麗的紫紅色,與遠處城堡的金色燈火相互輝映,仿佛天地都成了一幅流動的畫卷。
    沈夢雪的臉頰貼在江正初溫熱的後頸,醉意朦朧中,她伸出手想要觸碰空中飄散的花瓣。
    那些粉色的薔薇花瓣被晚風卷起,輕輕落在她的發間,又順著淡紫色的裙擺滑落,在地上鋪成一條夢幻的花徑。
    “你看……”她含糊不清地說著,聲音帶著孩童般的雀躍,“花瓣在跳舞呢。”
    江正初聞言,腳步不自覺地放得更慢了些。
    他能感受到沈夢雪呼出的溫熱氣息拂過自己的皮膚,也能察覺到她偶爾因為醉意而輕微晃動的身體。
    前方的園林深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一座漢白玉拱橋橫跨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之上,橋欄上雕刻著精美的龍鳳圖案,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湖麵上,不知是誰放飛了許多孔明燈,點點暖光緩緩升起,與夜空中的繁星融為一體。
    沈夢雪突然坐直了身體,差點從江正初背上摔下來,她伸手指向天空,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亮:“江正初!星星掉下來了!”
    她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帶著微醺的甜意,驚起了棲息在柳樹上的白鷺,潔白的羽翼在夜色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江正初穩穩地托住她的雙腿,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沿著湖邊繼續前行,一座巨大的噴泉出現在眼前。
    數十根水柱衝天而起,在彩色燈光的映照下變幻出各種絢麗的色彩,水珠四濺,在地麵形成一圈圈晶瑩的水幕。
    沈夢雪看得入了迷,喃喃道:“原來家裏還有這麽好玩的地方……我以前怎麽不知道呢……”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江正初心中一緊,忍不住問道:“夢雪,你以前……”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背上的人輕輕搖了搖頭。沈夢雪將臉埋進他的後背,低聲說:“別問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夜色更深了,四大家族的領地在月光下愈發靜謐而神秘。
    江正初背著沈夢雪走過古老的城牆,斑駁的磚石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城牆外,是一望無際的花海,薰衣草、鬱金香、鳶尾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沈夢雪的呼吸漸漸平穩,似乎已經沉沉睡去,江正初低頭看了看她垂在身側的手,蒼白而纖細,手腕上還留著淡淡的鐵鏈勒痕。
    他默默握緊了拳頭,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總有一天,他要帶她離開這個充滿陰謀與痛苦的地方,去看真正的自由與美好。
    遠處的城堡傳來悠揚的鍾聲,十二下鍾聲回蕩在夜空中,宣告著新一天的到來。
    江正初加快了腳步,朝著沈家老宅的方向走去,懷裏的少女安靜地睡著,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仿佛在夢中,她已經掙脫了所有的枷鎖,在這片美麗的天地間自由翱翔。
    夜風卷著薰衣草的甜香掠過耳畔,江正初背著沈夢雪穿過藤蔓纏繞的鐵藝拱門。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鋪滿銀杏葉的小徑上重疊成模糊的輪廓。
    他原以為背上的少女早已沉入夢鄉,直到那聲帶著醉意的呢喃輕輕落在頸間。
    \"江正初......\"沈夢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某種不屬於十一歲少女的滄桑。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他西裝後領的布料,紫羅蘭色眼眸望著夜空中流轉的星雲,那裏有孔明燈拖著微弱的光尾,正朝著山脈盡頭飄去。
    江正初腳步微滯,掌心覆上她垂在身側的手背。
    觸手一片冰涼,指節處還留著研磨毒草時被石臼硌出的淡紅痕跡。
    \"嗯,怎麽啦?\"他刻意放柔的聲線裏藏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耳尖卻敏銳捕捉到身後傳來的,少女綿長而略帶苦澀的歎息。
    \"等我到了18歲就要走了......你......你要幸福。\"
    沈夢雪的話尾被晚風扯得支離破碎,發間殘留的玫瑰花瓣輕輕顫動,落在江正初肩頭。
    她望著遠處城堡尖頂刺破夜空的輪廓,那些鑲著彩色玻璃的塔樓此刻像極了地牢裏冰冷的刑具,\"去哪裏?\"
    江正初轉身避開一截枯木,卻感覺背上的重量突然變得愈發沉重。
    沈夢雪將臉頰貼在他後頸,溫熱的呼吸混著酒氣拂過皮膚:\"不知道......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的聲音漸漸染上哭腔,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仿佛這樣就能止住胃裏翻湧的刺痛,\"不想再留在這裏了......這裏不好。\"
    話落的瞬間,頭頂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
    江正初望著前方蜿蜒的護城河,水麵倒映著沈家老宅高聳的飛簷,那裏每一扇雕花窗後都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想起沈夢雪白天在舞池裏輕盈的舞步,此刻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般蜷縮在他背上,腕間翡翠鐲隨著顫抖磕出細碎聲響。
    \"我陪你。\"江正初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
    他感覺到沈夢雪猛地僵住,連呼吸都屏住了。
    月光順著他銀灰色西裝的褶皺流淌,在兩人交疊的影子裏,他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不管多遠,我都陪你。\"
    沈夢雪的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他後頸,滾燙的液體順著衣領滑進襯衫。
    她死死咬住下唇,卻止不住劇烈的顫抖。
    遠處城堡的鍾聲突然響起,驚起成群的寒鴉,漆黑的羽翼遮蔽了半邊星空。
    而在這漫漫長夜裏,江正初背著她繼續前行,一步一步,像是要走出命運編織的巨大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