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本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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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正初背著沈夢雪走過月光籠罩的九曲回廊,腳下的漢白玉欄杆雕刻著纏枝蓮紋,在夜色中泛著冷冽的光澤。
    晚風掀起她散落的發絲,有幾根輕輕掃過江正初的耳際,癢癢的,卻讓他的心跟著發緊。
    “不行……”沈夢雪突然出聲,聲音悶悶的,像是把臉整個埋進了他的後背。
    江正初能感覺到她呼出的熱氣透過襯衫布料,帶著紅酒的微醺氣息,卻壓不住話語裏的哽咽。
    “為什麽不行啊?”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下來,轉身看向護城河對岸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堡,塔樓上的琉璃窗折射出妖異的紅光,“你不想讓我陪著你嗎?”
    尾音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忐忑,掌心無意識地收緊,將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懷裏。
    沈夢雪的手指微微蜷曲,觸到他西裝袖口的紐扣。冰涼的金屬質感讓她想起地牢裏的鐵鏈,喉間泛起一陣酸澀。
    “你以後是要娶妻生子的,”她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怎麽能和我一起走呢……”
    遠處傳來悠揚的樂聲,不知是哪家貴族還在舉辦晚宴。
    沈夢雪望著水麵上漂浮的荷花燈,燭光在漣漪中破碎成點點金斑。
    “你人很好,江叔叔也很好,”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不需要離開……”話沒說完,一滴滾燙的淚水砸在江正初後頸,順著他的脊梁滑落。
    江正初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沈夢雪裙擺上的銀線鳶尾花簌簌作響。
    他看著少女低垂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顫抖的陰影,紫羅蘭色眼眸裏盛滿了他看不懂的哀傷。“你家裏人對你不好嗎?”
    他輕聲問,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薄繭——那不該是屬於一個千金小姐的痕跡。
    沈夢雪沉默了許久,久到江正初以為她不會回答。
    就在他準備繼續往前走時,頭頂傳來她沙啞的聲音:“好,我喜歡祖父祖母,喜歡二哥,喜歡小姨……”
    她頓了頓,聲音突然拔高,帶著近乎絕望的哽咽,“可我太想離開了……”
    話音未落,沈夢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在江正初背上劇烈顫抖。
    江正初慌了神,連忙將她放下來,卻見她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自己單薄的肩膀,像是要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護城河的水汽裹著夜露撲在她臉上,混著淚水一起滑落,滴在她淡紫色的裙擺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江正初蹲下來,想要伸手抱住她,卻在半空停住。
    他看著少女發間那支歪斜的紅玫瑰,想起晚宴上她戴著麵具跳舞時的明豔,又想起此刻她蜷縮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遠處城堡的鍾聲再次響起,十二下,沉悶而悠長,仿佛在為這場無聲的哭泣伴奏。
    沈夢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淡紫色裙擺被夜風掀起,露出腳踝處未愈的擦傷——那是今早被鐵鏈拖拽留下的痕跡。
    她望著江正初身後綿延的城堡群,塔樓尖頂刺破雲層,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銀芒,像極了沈燼淵手中永遠淬著毒的匕首。
    \"江正初,你和顧晏之有更好的未來,\"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麵,綻開細小的紅梅,\"而我要走了……想離開,你們都不要來找我……\"
    江正初的藍眼睛瞬間被痛苦染成深邃的海,他看見少女發間的紅玫瑰已經枯萎,花瓣簌簌落在她單薄的肩頭。
    護城河傳來遊船駛過的水聲,遠處城堡的燈火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依舊顯得那樣脆弱。\"現在就想離開呀,\"他蹲下身,與她平視,聲音裏浸著化不開的疼惜,\"你還沒到18歲呢。\"
    沈夢雪仰起頭,紫羅蘭色眼眸倒映著漫天星辰,卻比夜色更加蒼涼。
    她數著天邊劃過的流星,想起地牢裏暗無天日的時光,想起被迫飲下毒藥時血管仿佛被灼燒的劇痛。
    \"還要好久啊……\"她的聲音輕得像要被風卷走,突然抓住江正初的袖口,\"想離開……好想離開啊……\"
    淚水洶湧而下,衝開麵具下結痂的毒瘡,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江正初在滿地月光中張開雙臂,銀灰色西裝被夜風鼓起,像張開保護的羽翼。
    他看著少女脖頸處若隱若現的鞭痕,想起晚宴上她優雅起舞時,背後藏著的卻是被毒藥與皮鞭摧殘的軀體。
    \"你現在還小,就算離開這裏也沒有能力呀。\"他的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與淚,指尖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心髒狠狠抽搐,\"我也會變強將來好好保護你的,好不好?\"
    沈夢雪的睫毛劇烈顫抖,望著他眼底燃燒的堅定。
    遠處傳來晨鍾的第一聲轟鳴,驚起棲息在城牆的烏鴉。\"我不娶妻,也不娶人,\"
    江正初將她顫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裏的心跳聲震得她掌心發麻,\"我們是家人,永遠的家人,我們誰也不分開,好不好……\"
    \"永遠也不娶妻嗎?\"沈夢雪突然抓住他的領帶,紫羅蘭色眼眸迸發出近乎瘋狂的渴望。
    江正初看著她眼底翻湧的絕望與希冀,想起她被迫製毒時,白兔在她懷中毒發抽搐的模樣。\"嗯,永遠也不娶。\"
    他再次張開懷抱,身後的城堡群在晨光中漸漸褪去夜色的猙獰,護城河泛起細碎的金鱗,\"所以,能和我回家嗎?\"他的聲音溫柔得像裹著蜜糖的毒藥,\"我們一起回去,回我們的家。\"
    沈夢雪最終跌進他溫暖的懷抱,嗅到他身上混著雪鬆與陽光的氣息。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除了地牢裏的腐臭與毒藥的苦澀,世界上還有這樣令人安心的味道。
    遠處的朝霞染紅天際,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卻照不進她心底那片被毒藥侵蝕的黑暗角落——但至少此刻,她可以短暫地沉溺在這虛幻的溫暖裏,假裝自己真的有了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沈夢雪蜷縮在江正初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恍惚間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他西裝上的布料,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柔軟觸感,這和地牢裏冰冷粗糙的鐵鏈截然不同。
    江正初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溫柔。
    他背著沈夢雪重新踏上歸途,腳步比來時更慢,生怕驚擾了懷中的人。
    路上,晨霧漸漸彌漫開來,給四大家族的領地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遠處的城堡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童話裏的幻影;金色的麥田被薄霧籠罩,像是鋪上了一層輕柔的白紗;潺潺的溪流在霧中蜿蜒,水聲清脆悅耳,仿佛在演奏著一首寧靜的搖籃曲。
    沈夢雪的意識漸漸模糊,半夢半醒間,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的她還住在沈家的閣樓裏,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灑進來,她趴在窗邊,看著院子裏盛開的薔薇花,幻想著外麵的世界。
    母親偶爾會偷偷上來看她,給她帶來甜甜的糖果,輕聲唱著溫柔的搖籃曲。
    可這樣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母親離去後,等待她的便是四哥沈燼淵冰冷的麵孔和一杯杯苦澀的毒藥。
    “江正初……”沈夢雪在睡夢中囈語,聲音裏帶著不安與恐懼。
    江正初低頭看了看她,發現她眉頭緊鎖,睫毛不停地顫動,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夢境。
    他心疼地將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別怕,我在呢。”
    當他們終於走到沈家門口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江正初小心翼翼地將沈夢雪放下,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心中滿是不舍。
    他輕輕拂去她臉上的發絲,在她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就像守護珍寶一般。
    此時,沈家門緩緩打開,沈驚寒倚在門框上,鎏金骰子在指間轉動,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喲,我們的江大少還真是貼心。”
    他的目光掃過沈夢雪身上淩亂的裙擺和發間枯萎的玫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卻又很快被嘲諷取代,“不過,小妹該回家了,畢竟……”他故意拖長語調,“沈家的規矩,可不是誰都能打破的。”
    江正初握緊了拳頭,看著沈驚寒冰冷的眼神,心中湧起一股憤怒。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他看了看懷中的沈夢雪,將她輕輕交給了沈驚寒:“照顧好她。”說完,轉身離去,背影在晨光中逐漸變小,卻帶著一股堅定的力量。
    沈驚寒抱著沈夢雪走進沈家大門,門緩緩關閉,將外麵的晨光與希望隔絕在外。
    沈夢雪在睡夢中皺了皺眉頭,她知道,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而等待她的,依舊是那暗無天日的煉藥室和四哥沈燼淵殘酷的訓練。
    但在她心底深處,江正初那句“我們是永遠的家人”,卻像一顆小小的火種,在黑暗中倔強地閃爍著,給她帶來一絲微弱卻珍貴的溫暖與希望。
    沈驚寒抱著沈夢雪穿過雕龍刻鳳的長廊,鎏金骰子在他指間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路過地牢入口時,沈夢雪突然不安地扭動起來,囈語著\"別...別灌我喝...\"冷汗浸透了她的後背,淡紫色裙擺下的銀線鳶尾花在陰影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怕什麽,四哥又不在。\"沈驚寒嗤笑一聲,卻鬼使神差地加快了腳步。
    他的眼眸掃過牆上懸掛的沈家祖訓,燭火將\"以毒立威\"四個鎏金大字映得血紅,突然想起小妹剛被囚禁時,總愛躲在母親留下的舊鋼琴後,像隻受驚的幼鹿。
    推開沈夢雪的閨房,檀木梳妝台上的水晶八音盒突然發出一聲卡頓的旋律。
    沈驚寒將她輕輕放在雕花大床上,卻見少女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襯衫袖口,紫羅蘭色眼眸在夢魘中泛起淚光:\"八哥...救救我...\"
    他的動作驟然僵住。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七年前的雨夜,他也曾這樣抱著渾身濕透的小妹衝進沈家。
    那時她才四歲,哭著說母親的汽車尾燈像會逃跑的星星。
    而現在,她腕間的翡翠鐲子與床頭鐵鏈碰撞,發出清越又蒼涼的聲響。
    \"真是麻煩。\"沈驚寒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卻在轉身時將毛毯掖得嚴嚴實實。
    月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灑進來,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薔薇花的陰影,像極了她被毒汁腐蝕的童年。
    與此同時,江正初站在自家宅邸的露台上,望著沈家方向的漫天朝霞。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顧晏之發來的消息在屏幕上閃爍:【她沒事吧?】他握緊欄杆,指節泛白,遠處沈宅的塔樓刺破雲層,宛如插在他心口的利刃。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沈夢雪的房間時,她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
    喉嚨裏火燒般的刺痛讓她條件反射地去摸床頭櫃——那裏本該放著每日必飲的解毒湯。
    然而指尖觸到的,卻是一張折成紙鶴的便簽,沈驚寒潦草的字跡帶著溫度:【下次再喝成這樣,就把你丟進毒池清醒清醒。】
    她攥著紙鶴坐起身,透過窗欞望見庭院裏盛開的荼蘼花。
    花瓣被晨露壓得低垂,像極了昨晚江正初看她時,那雙盛滿疼惜的藍眼睛。
    樓下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著是沈燼淵冰冷的聲音:\"沈夢雪,煉藥室的斷腸草該換了。\"
    紫羅蘭色眼眸中的微光驟然熄滅。沈夢雪將紙鶴小心翼翼地藏進枕頭下,摸到藏在暗格裏的紫水晶墜子——那是昨晚蛋糕裏的秘密。
    她起身時,腳踝的鐵鏈在晨光中一閃而過,與窗外的鳥鳴聲格格不入,卻又無比契合地融入了沈家這座華麗的牢籠。
    ——————
    煙柳畫橋籠罩在暮靄之中,青瓷色的天空被夕陽浸染出瑰麗的緋色。
    沈夢雪立在水湄,廣袖流仙裙似薄霧輕籠,淡紫色與淺藍色的綢緞交織纏繞,如同將浩瀚星河裁下一段披在身上。
    裙擺處繡著的流雲紋隨著步伐輕輕搖曳,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水麵上鋪開一幅流動的畫卷,驚起粼粼波光,連岸邊垂柳都忍不住探下枝條,想要觸碰這如夢似幻的景致。
    她雲鬢高挽,斜簪著一支白玉雕花簪,步搖上垂落的珍珠隨著動作輕顫,發出細碎悅耳的聲響。
    手中的紙傘半遮著麵容,月光透過傘麵的鏤空花紋,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添幾分朦朧的美感。
    當她輕輕抬臂,廣袖如垂天之雲般舒展,仿佛要將一川晚照都攬入懷中。
    纖細的指尖不經意間劃過水麵,清澈的溪流頓時泛起漣漪,引得水中遊魚紛紛探首,卻又在觸及她衣上精致繡花的倒影時,驚得四散遊開,攪碎了一池星芒。
    晚風拂過,帶著絲絲涼意,卻吹不散她眉間淡淡的愁緒。“不知小姨怎麽樣了?”
    她輕聲呢喃,尾音婉轉,隱在徐徐的風裏。
    素白的裙裾掃過青石板,驚飛了棲息在草叢中的流螢,點點熒光在暮色中飛舞,與天邊的星辰遙相呼應。
    而那光影落在她眉眼之間,卻比天上的星子還要明亮幾分,宛如暗夜中永不熄滅的燈火,在這如畫的景致裏,訴說著少女心底的牽掛與思念。
    沈夢雪踩著青石板的腳步突然頓住,庭院裏的玉蘭樹簌簌落了幾片花瓣,正掉在她廣袖流仙裙的雲紋褶皺裏。
    往常總守在月洞門前的小姨不見了蹤影,連廊下懸掛的鸚鵡都沒了歡快的啼叫,隻有穿堂風卷著廊角銅鈴,發出空曠的叮咚聲。
    穿過垂花門時,沈夢雪特意放輕了腳步。
    雕花木窗欞漏下細碎的陽光,在青磚地上投出菱形的光斑,她望著二樓小姨閨房半掩的雕花木門,突然想起小時候總愛扒著門縫偷看——那時小姨正在往鬢邊插新鮮的茉莉,胭脂水粉的甜香混著檀木香,是她記憶裏最溫柔的味道。
    \"小姨!\"她推開吱呀作響的雕花門,檀香混著淡淡的草藥味撲麵而來。
    房內陳設一如往昔,湘妃竹簾後垂著淡青色床幔,唯有梳妝台上的螺鈿首飾盒落了層薄灰,往日琳琅滿目的金釵玉簪隻剩下寥寥幾支。
    \"雪兒回來啦。\"鬱竹撫依從屏風後轉出身時,沈夢雪的呼吸幾乎停滯。
    記憶裏總愛穿藍色裙子、鬢邊簪著芍藥花的小姨,此刻竟將烏黑如瀑的長發盡數盤起,隻用一支樸素的檀木簪固定。
    月白色中衣外罩著藏青色對襟褂子,衣角處還沾著未幹的線頭,儼然是尋常婦人的裝扮。
    沈夢雪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小姨腕間——那隻她送的翡翠鐲子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道淺色的疤痕,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如蛇。
    \"小姨,你怎麽這身打扮?\"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上的銀線刺繡。
    鬱竹撫依低頭輕笑,眼角細紋裏藏著沈夢雪看不懂的溫柔與滄桑:\"小姨正在縫衣服,穿這身衣服還怪舒服的。\"
    她轉身時,寬大的袖口掃過妝奩,露出底層壓著的半塊褪色的紅綢——那是沈夢雪母親留下的嫁衣殘片。
    沈夢雪盯著案幾上散落的銀針與彩線,繡繃上的牡丹花瓣栩栩如生,可針腳卻歪歪扭扭,顯然是初學者的手藝。
    \"縫衣服?小姨,你的衣服不是很多嗎?而且我記得你並不擅長針線活兒啊。\"
    她想起去年生辰,小姨送的刺繡荷包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被繡成了\"女幹安\",當時兩人笑作一團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鬱竹撫依的手指突然攥緊繡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強笑著揮了揮手,腕間疤痕隨著動作微微凸起:\"害,那不一樣,這衣服呀可是給你做的。\"
    說著,她掀開床幔,從樟木箱底取出件流光溢彩的綢緞——正是沈夢雪心心念念的紫色晚禮服。
    暗紫色的天鵝絨泛著神秘的光澤,領口處綴著的珍珠流蘇在暮色中輕輕晃動,腰間束著的銀絲腰帶蜿蜒如銀河。
    可當沈夢雪的目光落在胸前誇張的剪裁時,臉頰突然燒了起來——那深v領口與修身的魚尾裙擺,分明是為成熟女子設計的款式。
    \"誰說是給現在的你穿的?\"鬱竹撫依將禮服輕輕披在沈夢雪肩頭,薰衣草香混著淡淡的藥味縈繞在鼻尖,\"小姨可是給以後長大了的你穿的,等你成人禮的時候,小姨要親眼看著你穿著這衣服像小姨走過來。\"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指尖顫抖著撫摸裙擺上未完工的刺繡,\"到時候,小姨感覺成就感滿滿的!\"
    沈夢雪望著銅鏡裏兩人重疊的身影,發現小姨眼角不知何時添了細紋,而自己的身高已到了小姨肩頭。
    窗外暮色漸濃,玉蘭樹的影子映在紫色綢緞上,恍惚間竟像是籠著層血色的紗。
    她突然想起地牢裏四哥說的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在這看似平靜的時光裏,每個人都在暗處悄然改變。
    沈夢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裙擺上的銀線刺繡,望著小姨鬢角新添的幾縷白發,喉間泛起苦澀。
    雕花窗外的玉蘭花簌簌飄落,有幾片正巧粘在那件未完工的紫色禮服上,像是滴落在天鵝絨上的淚。
    她深吸一口氣,故意將語調放得輕快:\"小姨,你和小姨......不......謝長卿,現在怎麽樣了?\"
    鬱竹撫依正在整理繡線的手突然頓住,素色裙裾掃過滿地碎布,揚起細小的塵埃。
    夕陽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那道藏在鬢角的疤痕在光暈裏忽隱忽現。\"什麽怎麽樣,一直都那樣兒啊,\"
    她強笑著將繡繃抱在懷裏,針腳淩亂的牡丹花瓣蹭過胸口,\"你外公外婆呀總算是支持我一回,上次我把你小姨夫帶回來,他們居然沒反對。你舅舅們也沒有說什麽,我倒是樂的自在。\"
    沈夢雪盯著小姨無名指上那枚簡陋的銀戒——那與沈家滿室金玉格格不入的素淨,像根刺紮進她眼底。
    記憶裏小姨總愛把翡翠鐲子轉得叮當響,如今腕間卻空蕩蕩的,隻剩道猙獰的疤痕蜿蜒如蛇。
    \"什麽小姨夫,\"她突然上前攥住小姨的手,觸到掌心厚厚的繭子時,心口猛地抽痛,\"小姨,你們兩個相處的時間未免也太早了吧?怎麽連小姨父都說出來了?再過段時間你是不是都要喊相公了?\"
    \"這不是遲早的事兒嗎?\"鬱竹撫依反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笑得眉眼彎彎,眼角細紋裏卻藏著沈夢雪看不懂的執拗。
    她鬢邊的檀木簪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恍惚間竟與記憶裏插滿珠翠的模樣重疊,\"小雪寶貝,到時候別忘了喝喜酒啊。\"
    沈夢雪突然將房門重重關上,銅環撞擊聲驚飛了窗外棲息的麻雀。
    她屏退侍女,看著廊下的丫鬟們退到三丈開外,才轉身時發現小姨正安靜地坐在妝奩前,月光透過菱格窗灑在她盤起的發髻上,像覆了層冷霜。
    \"小姨,你聽我說。\"她壓低聲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個男人......你可知他是什麽身份嗎?\"
    \"不知道。\"鬱竹撫依對著銅鏡別起一縷碎發,鏡中倒影與窗外搖曳的竹影交織,顯得格外虛幻。
    她拿起桌上的繡剪,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派人查他的身份,誰知他竟隻是出身寒門。\"
    沈夢雪猛地按住她的手,紫羅蘭色眼眸裏映著搖曳的燭火,\"小姨這樣的身份是萬萬配不上你的,你還是......\"
    \"我不在乎。\"鬱竹撫依突然起身,素色裙擺掃過滿地繡線,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謝家老宅方向,那裏的燈火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微弱,\"他待我極好。我就不在乎他的身份。\"
    晚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間纏著的布條——那是沈夢雪從未見過的粗麻布,此刻卻紮得那樣緊,仿佛要將她與過去徹底割裂。
    沈夢雪望著小姨後頸淡青色的血管,突然想起地牢裏自己被鐵鏈勒出的傷痕。\"小姨,他出身寒門,並且他的家離這裏很遠,\"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你要回家的話可是難上加難。再者,你要是在那邊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鬱竹撫依突然轉身,眼角的淚痣在淚光中忽明忽暗:\"可我在這裏已經受盡了委屈。\"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沈夢雪心口。她想起小時候,小姨總把唯一的桂花糕塞進自己手裏;
    想起母親離開後,是小姨偷偷給她送退燒藥;
    想起每次被四哥懲罰後,小姨紅著眼眶為她擦藥的模樣。\"那也總比遠嫁強吧!\"她抓住小姨的手腕,\"你留在這裏,還有我和母親護著你,可若是到了那裏,誰還能護著你呢?\"
    \"寶貝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鬱竹撫依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指尖殘留的艾草味混著鐵鏽味,\"但我實在太想要幸福了。\"
    她望著銅鏡裏自己蒼白的臉,突然笑出聲來,笑聲裏帶著哭腔,\"你小姨我這輩子都沒有獲得過誰的寵愛。更沒有被恃寵而驕過......現在終於來了一個人,我不管他是什麽身份......\"
    沈夢雪的喉嚨突然像被毒藤蔓纏住。她想起江正初背著她走過的那個夜晚,想起護城河上漂浮的荷花燈,想起他說\"我們是永遠的家人\"時溫熱的呼吸。
    而此刻,小姨眼底燃燒的瘋狂與絕望,竟與四哥沈燼淵折磨她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就算是姐姐在這裏,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鬱竹撫依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幾乎掐進肉裏,\"雪兒也不是說你希望我幸福嗎?他就是我的幸福啊......\"
    沈夢雪望著小姨胸前露出的半截紅繩——那是謝長卿送的護身符,邊角已經起毛,卻被她寶貝似的貼身戴著。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屋內陷入短暫的黑暗。
    沈夢雪猛地甩開小姨的手,廣袖流仙裙掃過妝奩,將那隻未完工的紫色禮服掀落在地。
    天鵝絨裙擺上的珍珠流蘇在黑暗中泛著幽光,像極了地牢裏那些閃爍的毒汁。
    \"小姨,你會後悔的。\"
    她的聲音冷得像淬了毒,轉身時發間的步搖重重撞在門框上,珍珠四散飛濺,\"你一定會後悔的。\"
    房門被重重摔上的瞬間,鬱竹撫依彎腰撿起地上的禮服。
    她顫抖著撫摸裙擺上歪斜的針腳,想起謝長卿握著她的手教她刺繡的場景。
    窗外的玉蘭花仍在飄落,有幾片落在那件暗紫色的綢緞上,像是撒了滿地的血。
    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輕聲說:\"後悔嗎?\"聲音消散在夜風裏,唯有鏡中倒影的笑容,比毒藥更甜,也比毒藥更苦。
    幾日後
    秋蟬在老槐樹上扯著嘶啞的嗓子,沈夢雪的廣袖隨著秋千蕩起的弧度翻飛,像是兩團凝結的霧靄。
    大舅舅寬厚的手掌穩穩推著藤椅,粗糲的指腹蹭過她發間銀簪,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膝頭,將淡紫色裙擺上的銀線鳶尾花照得明滅不定,倒像是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情。
    腳步聲從青石板小徑傳來時,沈夢雪的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
    那襲熟悉的月白長衫掠過垂花門,衣擺掃過牆角的薔薇,驚落幾片帶著晨露的花瓣。
    謝長卿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晃出溫潤的光,卻讓她想起地牢裏沈燼淵袖扣的冷芒——同樣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光澤。
    \"沈大小姐。\"他作揖時,袖口露出一截暗紋,像是某種隱晦的圖騰。
    沈夢雪盯著那抹紋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想起情報裏說他出身的窮鄉僻壤,那裏的山匪慣用這樣的刺繡作為標記。
    沈夢雪仰起頭,紫羅蘭色眼眸映著刺眼的日光,像是淬了毒的紫水晶:\"謝先生,這一大早的怎麽有心情來找我。\"
    她故意拖長尾音,秋千突然蕩到最高處,裙角險些掃過謝長卿的衣襟,\"我小姨可是想你想的肝腸寸斷啊!\"風卷著她的話音撲向對方,帶著濃重的嘲諷意味。
    謝長卿依然保持著溫潤的笑意,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花:\"依兒的苦衷,我自是明白。\"
    他指尖撫過花瓣的紋路,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最珍貴的寶物。
    這一幕卻讓沈夢雪想起沈燼淵擦拭毒刃時的模樣——越是溫柔的姿態,越藏著致命的危險。
    \"哼,依兒?\"沈夢雪突然用力蹬地,秋千發出吱呀的呻吟,\"你叫得倒是親熱。\"
    她盯著對方耳後若隱若現的疤痕,那形狀像極了刀傷,和母親寄來的信裏描述的山匪特征不謀而合,\"不知謝先生這段時間是怎麽了,竟讓我產生如此大的惡意。\"
    她故意停頓,看著謝長卿眼神裏閃過的慌亂,\"我並非三歲孩童,不會再被你這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蒙騙!\"
    大舅舅察覺到氣氛不對,粗糙的手掌按在秋千繩上想要讓它停下。
    沈夢雪卻在搖晃中利落地翻身落地,廣袖掃過石桌,將上麵的青瓷茶盞掃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聲裏,她直視著謝長卿驟然收緊的瞳孔:\"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以前是我年幼不懂事,不過現在......\"
    她逼近兩步,裙擺下露出半截鐵鏈的陰影——那是沈燼淵新換的鐐銬,此刻卻成了她對抗眼前男人的底氣,\"想讓我小姨嫁給你,做夢!\"
    謝長卿單膝跪地,月白長衫沾滿塵土:\"我知道我卑微的身份是配不上你小姨的,但我和她是真心相愛的,求您......\"
    他抬頭時,睫毛上沾著飄落的槐花,模樣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可沈夢雪卻想起情報裏的另一句話:\"此人慣用苦肉計,曾靠裝可憐騙取富商信任。\"
    \"求我成全你們?\"沈夢雪突然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她彎腰撿起一塊瓷片,鋒利的邊緣抵在謝長卿喉間,\"你以為我會像小姨那樣天真?\"瓷片劃破皮膚的瞬間,一滴血珠滲出來,落在月白長衫上,暈開一朵妖異的紅梅,\"
    在我查清你的底細之前,最好離小姨遠一點——不然,我會讓你知道,沈家的手段,可比你想象的殘忍得多。\"
    沈夢雪將碎瓷片順著男人喉結緩緩下移,冰涼的觸感讓謝長卿脖頸暴起青筋。
    她俯身時,發間的珍珠步搖垂落的流蘇掃過對方驚恐的眉眼,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冷芒。
    \"讓我想想該用些什麽樣的手段好呢?\"她指尖撫過男人顫抖的唇,漫不經心的語調裏裹著蜜餞般的危險,\"一個車禍意外死亡,或者是......\"
    話音未落,謝長卿猛地抓住她手腕。這個動作讓大舅舅瞬間繃緊肌肉,卻見沈夢雪不慌不忙地反手扣住對方脈門——地牢裏沈燼淵教她的擒拿術,此刻用得行雲流水。
    男人溫柔的麵容瞬間扭曲,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進衣領,將月白長衫洇出深色的痕跡。
    \"還以為是個膽兒大的,原來這麽膽兒小啊。\"沈夢雪突然鬆開手,笑得銀鈴般清脆。
    她旋轉著後退兩步,廣袖上的銀線鳶尾花在風中舒展,宛如活過來的蝶群。
    可下一秒,她的紫羅蘭色眼眸驟然冷下來,像是將寒冬的霜雪凝在了眼底,\"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人,若是再打什麽壞主意,休怪本小姐對你不客氣。\"
    這句話像塊冰棱砸在庭院裏。
    正在修剪花枝的弟子們握著剪刀僵在原地,遠處練劍的少年忘了收勢,劍鋒直直指向地麵。
    平日裏那個會蹲在廊下喂流浪貓、總把\"謝謝\"掛在嘴邊的沈家小姐,此刻周身散發的寒氣竟比後山寒潭還要刺骨。
    大舅舅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記憶裏那個被四哥欺負隻會躲在他身後掉眼淚的小女孩,不知何時竟能如此鋒芒畢露。
    謝長卿撐著地麵的手指深深陷進青石板縫,碎石紮進掌心的刺痛也比不上心底翻湧的寒意。
    眼前少女歪著頭打量他的模樣,讓他想起傳聞中沈家那位最神秘的四少爺——手段狠辣,殺人不見血。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沈夢雪轉身時,廣袖下若隱若現的鐵鏈勒痕,那分明是經曆過殘酷折磨才會留下的印記。
    庭院裏的秋蟬突然噤聲,唯有沈夢雪裙擺掃過落葉的沙沙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謝長卿跌跌撞撞逃離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沈夢雪垂眸整理被扯亂的廣袖,銀線繡成的鳶尾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
    當她再抬起頭時,紫羅蘭色眼眸又蒙上了那層熟悉的溫柔水霧,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仿佛方才那個手持碎瓷片的狠厲少女從未存在過。
    \"抱歉,嚇到你們了。\"她踏著滿地碎瓷走近呆立的弟子們,聲音軟得像春日裏的柳絮。發間的珍珠步搖隨著步伐輕晃,在眾人腳邊投下細碎的光影。
    幾個年輕弟子這才如夢初醒,握著掃帚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他們從未見過素來溫婉的沈小姐,眼中能凝出那樣刺骨的寒意。
    沈夢雪指尖劃過石桌上未幹的茶漬,突然抬起頭,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人群。
    陽光穿過她睫毛的陰影,在眼底投下斑駁的碎光:\"這個男人心思縝密,不好相處。\"
    她頓了頓,廣袖掃過石案,將剩餘的茶盞推到一旁,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現在你們把這幾個月他和小姨的相處方式通通告訴我。說的越多,本小姐重重有賞。\"
    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扣住最近弟子的手腕。
    那名少年驚恐地發現,看似纖細的手指竟有著驚人的力道,仿佛鐵鉗般死死鎖住他的脈門。
    沈夢雪湊近時,少年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那是長期接觸毒藥才會沾染的味道。
    \"但唯者——\"她尾音拖得極長,紫羅蘭色眼眸在陽光下泛起妖異的紫光,\"仗殺。\"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在眾人耳中,卻比後山刑堂的鍘刀更令人膽寒。
    角落裏的雜役突然打翻水桶,清水混著瓷片在青石板上蜿蜒,倒映出沈夢雪含笑的麵容。
    年長的執事咽了咽唾沫,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鐵鏈痕跡——此刻那道疤痕正隨著她緊繃的肌肉微微起伏,像是蟄伏的毒蛇。
    \"小姐放心!\"最先反應過來的護衛隊長單膝跪地,甲胄碰撞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半個月前謝公子曾偷翻過二小姐的梳妝匣,被廚房的王嬸撞見了!\"
    他話音未落,其他弟子像是被驚醒的蜂群,爭先恐後地開口:\"他總在夜裏給三小姐送桂花釀!\"
    \"二小姐生辰的時候,他送的玉佩內側刻著奇怪的符號!\"
    沈夢雪鬆開手,看著那名弟子手腕上深紅的指痕,突然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沈家千金。
    她摸出腰間的翡翠香囊,輕輕拋給護衛隊長:\"賞。\"
    香囊墜地時,眾人瞥見囊口金線繡著的曼陀羅——那是沈家毒藥堂的專屬紋樣。
    她轉身走向回廊,廣袖掃過牆角盛開的荼蘼,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發間,卻掩不住背影裏透出的肅殺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