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沙僧急忙扶住他。
    豬八戒看著眼前的一切——佛祖收“親戚”，師父吐血暈倒，再看看周圍這如同地獄般的景象，一股無法遏製的恐懼、憤怒和幻滅感徹底衝垮了他的神經。
    他猛地將九齒釘耙狠狠摜在地上，發出“哐當”巨響，肥胖的身體因激動而劇烈起伏，指著那屍山血海，歇斯底裏地哭喊起來！
    “看見了嗎？！都看見了嗎？！一國的人啊！全被吃光了！就在靈山腳下！佛祖的舅舅幹的！”
    “現在呢？妖怪收了，可這滿地的死人骨頭怎麽辦？！這衝天的怨氣怎麽辦？！”
    “我們千辛萬苦取經為了啥？為了給這種地方送真經？讓這些枉死的冤魂聽佛祖講慈悲嗎？！”
    “散夥！必須散夥！這經取到靈山也是個天大的笑話！俺老豬不幹了！死也不幹了！”
    他的哭喊聲在死寂的廢墟上空回蕩，充滿了絕望和控訴。
    文殊、普賢兩位菩薩已收服了青獅白象，化作兩道流光飛回如來座前，微微躬身。
    如來佛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崩潰的豬八戒，抱著昏迷師父、眼神複雜悲痛的沙僧，嘴角掛著冷笑的孫悟空，以及這片他“娘舅”一手造就的無邊血海。
    佛祖的金身依舊光芒萬丈，但在這屍山血海的映襯下，那佛光似乎也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影。
    他沒有回應豬八戒的控訴，也沒有再看孫悟空，隻是對著虛空，宏大的聲音宣布“三魔已伏，劫難已過。爾等繼續西行吧。”
    釋迦牟尼如來佛祖淡淡說完，金身連同兩位菩薩，緩緩消散在漫天佛光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師徒四人，麵對著這片死寂的、用數十萬生命鋪就的恐怖廢墟。
    屍臭依舊濃烈得令人窒息。
    風嗚咽著穿過斷裂的城牆和堆積如山的白骨，發出如同鬼哭般的聲音。
    倒塌的房屋下，偶爾能看到一隻僵硬發黑的手伸出來，或是半張殘留著驚恐表情的腐爛臉龐。
    暗紅的血汙早已浸透大地，凝結成厚厚的、粘稠的硬殼，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廢墟的縫隙裏，頑強地鑽出一些顏色妖異的暗紫色或墨綠色的苔蘚和毒菌，成為這片死域唯一的“生機”。
    唐僧在沙僧懷中悠悠轉醒，眼神空洞地看著這片地獄景象，幹裂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無聲地滑落。
    豬八戒癱坐在血汙裏，抱著頭，身體還在不停地發抖，口中反複念叨著“散夥”！
    沙僧默默地撿起地上那本沾滿血汙和泥土的經書，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動作沉重而緩慢。
    他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悲痛，有迷茫，有對師父的擔憂，也有一絲深藏的、對前路的質疑。
    這經書，在這片血海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孫悟空站在一片相對空曠的瓦礫堆上，胸口起伏，剛才激戰的餘怒未消，佛祖的偏袒更讓他心頭火起。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雙火眼金睛如同探照燈般，仔細掃視著這片巨大的廢墟。
    他不僅要確保沒有殘餘的妖孽，更想找出一些線索——關於這三個無法無天的妖怪，為何能如此長久地橫行，造下如此滔天孽債的線索！
    目光掃過一處被巨大力量摧毀、形成塌陷的宮殿地基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在那層層疊疊的碎磚亂石和凝固的血漿之下，火眼金睛穿透了厚厚的土層和岩石，看到了一個被掩埋的、巨大而隱秘的地下空間！
    那空間的結構異常複雜，刻滿了詭異而強大的妖紋陣法，陣法核心似乎還殘留著汲取精血魂魄的邪惡力量。
    這並不奇怪，大鵬他們幹得出來。
    但讓孫悟空渾身汗毛倒豎、心頭巨震的是，在那核心陣眼殘留的、最精純的一縷妖力波動旁邊，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本質截然不同的能量印記！
    那印記古老而玄奧，帶著一種清靜無為卻又至高無上的道韻，隱隱勾勒出一個模糊的符印輪廓——
    那符印的紋路，他曾在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師講道時，於祖師袖袍拂過間驚鴻一瞥！那是……上清一脈的符印！
    “上清符印？！”
    孫悟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
    傳說中有一位通天教主，這是他的上清符印，為何會出現在大鵬金翅雕這佛門“娘舅”的老巢深處？！
    想到自己暗中修煉的《上清仙訣》，孫悟空徹底迷茫！
    真與假？好與壞？
    究竟該如何判斷？
    還是說眼前的一切，是……
    是巧合？是陷害？還是……
    這獅駝國數十萬生靈的慘劇背後，有著連佛祖都難以啟齒、甚至被蒙在鼓裏的，更深、更恐怖的因果？
    他猛地回頭，看向西方靈山的方向，又看了看腳下這片血海，最後目光落在昏迷的師父和崩潰的師弟們身上。
    西行之路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而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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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將這份震驚和疑惑深深埋入心底。
    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他走到沙僧身邊，看著那本染血的經書，又看了看氣息微弱的師父和失魂落魄的八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
    “沙師弟，扶好師父。八戒，起來！此地怨氣深重，不宜久留！”
    豬八戒茫然地抬起頭“走？往哪走？前麵……前麵還不知道有什麽等著呢！”
    孫悟空望向西方，那條被屍骸和血汙半掩的道路，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看透迷霧的決絕和更深沉的警惕！
    “往西走！路……就在腳下！是地獄，也得闖過去！把真經取回來，讓這天地間枉死的冤魂……有個明白！”
    他彎腰，從沙僧手中接過那本染血的經書，塞進自己懷裏。
    然後，他扶起虛弱的唐僧，沙僧默默背起行李。
    豬八戒看著師兄弟，又看看這片血海，最終哭喪著臉，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撿起地上的釘耙。
    師徒四人，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沉默地穿行在這片由死亡和絕望構築的廢墟之中。
    腳下是累累白骨和粘稠的血汙，頭頂是灰暗壓抑的天空。
    身後，是屍山血海，是佛光也未能滌淨的衝天怨氣。
    前方，是依舊渺茫的西天之路，以及……那深埋地下、若隱若現、指向上清一脈的上清符印所預示的，更加叵測的漩渦。
    信念在血海中沉浮，前路在迷霧中延伸。
    獅駝國的死寂，如同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在了每一個西行者的心頭，也投下了遠比妖魔更令人不安的巨大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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