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殘軀病骨,卷簾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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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獅駝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空氣裏那股深入骨髓的屍臭味似乎粘在了衣服上,鑽進了毛孔裏,揮之不去。
眼前不再是山清水秀,而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堆積如山的白骨,凝固如醬的血汙,還有城頭那猙獰的骷髏城垛。
連偶爾吹過的風,都帶著嗚咽的悲鳴。
唐僧的臉色比離開獅駝嶺時還要難看。
他緊緊裹著袈裟,身體卻在白龍馬上篩糠般抖個不停。
冷汗浸透了他的內衫,又在寒冷的山風裏變成一層冰殼,刺得他骨頭縫都疼。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默念佛經,可那些熟悉的梵文在腦海裏剛浮現,就被獅駝國的慘象衝得七零八落。
“佛在何處?淨土?何方?”
他無意識地喃喃著,聲音嘶啞微弱,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的掙紮。
“師父?師父你怎麽了?”
沙僧最先發現不對,趕緊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唐僧。
觸手一片滾燙!
“不好!師父發高燒了!”
沙僧驚呼。
孫悟空和豬八戒立刻圍了上來。孫悟空伸手一探唐僧額頭,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好燙!這燒得不輕!”
他火眼金睛掃過,隻見唐僧眉心處一股濃鬱的黑氣盤踞不散,那是心魔滋生的跡象!
獅駝國的所見所聞,如同劇毒的種子,在唐僧原本堅強的佛心深處生根發芽。
“定是獅駝國的怨煞之氣侵體,加上心緒激蕩。”
孫悟空沉聲道。他立刻找了個背風的山坳,讓沙僧鋪好軟墊,小心翼翼地將已經陷入半昏迷的唐僧扶下馬躺好。
唐僧的身體燙得像塊火炭,眉頭緊鎖,牙關打顫,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他開始說胡話,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驚惶和絕望!
“血,全是血!骷髏……在笑!在笑啊!”
“靈山倒了……金頂塌了!佛陀……佛陀怎麽長了獠牙?……在吃人!在吃人啊!”
“假的,都是假的!西天?淨土?皆是虛妄……虛妄!啊啊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被背叛和欺騙的尖銳痛苦,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昏迷,隻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師父!師父你醒醒!”
沙僧急得滿頭大汗,用濕布巾不停地給唐僧擦拭滾燙的額頭和脖頸,但收效甚微。
孫悟空麵色凝重。他知道普通的降溫沒用,這是心魔作祟,怨煞攻心!
他盤膝坐在唐僧身邊,雙手掐訣,運轉起得自神秘道人的《上清仙訣》。
一股精純、清涼、帶著天地初開般生機的青色氣流從他掌心緩緩溢出,如同涓涓細流,小心翼翼地渡入唐僧體內。
清氣入體,暫時壓製了那股灼熱的怨煞之氣,唐僧的抽搐似乎減輕了一些,滾燙的體溫也略微下降。
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那盤踞眉心的黑氣如同跗骨之蛆,又頑強地反撲上來!
唐僧的體溫再次飆升,胡話也變得更加混亂瘋狂,甚至開始無意識地撕扯自己的衣襟,仿佛要抓出心口那令他窒息的痛苦。
“猴哥!你這法子不行啊!”
豬八戒在一旁看得焦躁,忍不住嚷道,“師父這是心病!被那獅駝國嚇破了膽,又被佛祖他老人家收‘娘舅’的場麵寒了心!光輸點氣兒頂什麽用?”
“我看啊,這經書,這佛祖,根本就救不了人心!早聽我的散夥多好,何至於讓師父遭這活罪!”
他這話帶著濃濃的怨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
沙僧狠狠瞪了八戒一眼:“二師兄!少說兩句!師父都這樣了!”
但他看著孫悟空凝重的臉色和唐僧痛苦的樣子,眼中也充滿了深深的憂慮和無助。
夜深了。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唐僧燒得通紅、痛苦扭曲的臉龐。
豬八戒早已鼾聲如雷。
孫悟空守在火邊,金箍棒橫在膝上,火眼金睛警惕地掃視著黑暗,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師父身上!
那縷上清仙氣始終小心翼翼地維係著,如同在狂風暴雨中護住一點微弱的燭火。
沙僧看著師父氣息越來越微弱,那縷代表生機的佛光在獅駝國就已黯淡,此刻更是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他咬了咬牙,悄悄起身,走到遠離篝火的一塊巨大山石後麵。
他回頭看了看沉睡的八戒和全神貫注的悟空,確認無人注意後,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瓏、刻著蓮紋的玉符!
這是當年在流沙河,觀音點化他時賜予的傳訊之物,非生死關頭不可輕用。
他雙手捧著玉符,虔誠地跪倒在地,將一縷神念注入其中,低沉的、帶著哽咽的意念波動傳向遙遠的南海紫竹林!
“菩薩!”
沙僧的意念如同最細微的漣漪,穿透空間阻隔:“弟子卷簾,有要事稟告。”
“講!”
一個柔和卻難掩倦意的女聲意念回應,正是南海觀世音。
沙僧的意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金蟬子……信念已徹底崩塌。獅駝國慘狀,如來親收大鵬,對其衝擊尤甚。”
“心魔深種,高燒囈語,佛心蒙塵,恐……恐難再登靈山,成就佛果。”
他頓了頓,繼續道:“孫悟空……其誌甚堅,然非向佛。護送取經,隻為履諾,其心在別處,不為佛動。豬八戒……離心離德,散夥之念日盛。”
意念傳遞完畢,沙僧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背負了更深的枷鎖,靜靜等待著。
是的,他沙和尚是個間諜!
不止在暗中通報取經團隊的消息給觀音菩薩,也在無聲中傳訊九霄之上!
那裏是他的來時路,也是他一輩子的追求。
縱然虐他八百棍,此心如一永不悔。
陛下,早晚會重新接納他的。
遙遠的南海紫竹林,蓮台之上的觀音菩薩緩緩睜開雙眸。
她絕美的麵容上籠罩著濃濃的疲憊,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慮。
沙僧傳來的信息,印證了她最壞的猜測。
金蟬子……這枚佛門傾注無數心血、寄予厚望的棋子,終究還是在這汙濁的劫難中迷失了本心。
她輕輕歎息一聲,那歎息仿佛穿越了時空,在沙僧識海中回蕩。
短暫的沉默後,觀音的意念再次傳來,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吾已知曉。汝之職責,護其肉身,安然抵達靈山即可。至於金蟬子佛果?心魔劫數,非外力可解。靈山之上,自有緣法,自有劫數!”
“自有劫數”四字,如同冰冷的判詞,讓沙僧渾身一顫!
他明白了菩薩的言外之意——金蟬子或者唐僧這枚棋子,在抵達靈山、完成“取經人”這個身份的最後使命後,其價值已盡。
能否成佛,甚至能否活命,都已不在菩薩的“護佑”範圍之內了!
佛門要的,或許隻是真經東傳這個結果,至於承載結果的人,在利用價值榨幹後,便成了可棄的棋子。
“弟子……遵命!”
沙僧艱難地回應,指尖的湛藍光點最後閃耀了一瞬,旋即無聲熄滅。
他靠在冰冷的山岩上,仰望著漫天冰冷的星鬥,久久未動。
忠誠執行了使命,心中卻一片冰涼。
靈山,那看似光明的終點,在沙僧眼中,也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陰影。
好在,他得到的承諾,不止南海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