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
    西行的隊伍離開長安城已有數十裏，官道漸漸變得崎嶇，兩旁的田野村莊也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連綿起伏的山林。
    夜幕即將降臨，一行人尋了一處背風的平地，準備安營紮寨。
    “聖僧，您且歇著，這些粗活交給我們便是。”
    那魁梧的王衝拍著胸脯，主動攬下了所有活計。
    他力氣極大，三兩下就將行李卸下，又去附近撿拾幹柴，動作麻利。
    道士打扮的李道然則從懷中摸出一張黃色的符紙，口中念念有詞，屈指一彈，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團明亮的火焰，將幹柴引燃。
    “小道這點微末法術，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煩。”李四捋著胡須，臉上帶著一絲自得的微笑，對一旁的玄奘說道。
    玄奘見狀，雙手合十，讚歎道：“李道長果然有神通在身，貧僧佩服。”
    而那沉默寡言的射手趙謙，則早已登上附近一處高坡，張弓搭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密林，宛如一尊盡忠職守的雕塑。
    篝火很快升起，驅散了山林的寒意。
    王虎和李四忙著燒水做飯，趙謙放哨警戒，玄奘則坐在一旁，和兩個和尚一起閉目誦經。
    整個隊伍分工明確，井然有序。
    除了一個人。
    陸長青。
    從上路開始，這位傳說中的“青蓮劍仙”，就沒做過任何事。
    他不幫忙，不說話，甚至連警戒的意思都沒有。
    他隻是尋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從袖中取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借著火光，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那本書的封麵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大字——《鐵砂掌》。
    這副悠閑散漫的模樣，與周圍緊張戒備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開始的幾天，風平浪靜。
    眾人還沉浸在對未來的憧憬和對劍仙的敬畏之中。
    但漸漸的，他們就發現不對勁了。
    這位傳說中的青蓮劍仙，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既不打坐，也不練氣，更不祭煉法寶。
    更離譜的是，他連一柄劍都沒帶。
    一個劍仙，不帶劍？
    這算什麽劍仙？
    因此，王衝、李道然、趙謙三人，從最初的敬畏，慢慢變成了疑惑，然後是竊竊私語。
    王衝將一塊烤好的麵餅遞給玄奘，瞥了一眼角落裏的陸長青，忍不住對趙乾低聲嘀咕道：“喂，你們說，這劍仙到底怎麽回事啊？”
    “誰知道呢？傳說他一口劍氣能斬萬妖，可現在看來，怎麽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書生一樣？”趙乾撓了撓頭，也是一臉費解。
    李道然撫著胡須，沉吟道：“我觀仙長氣度不凡，或許……劍仙的修行方式，與我等不同？”
    話是這麽說，但他的語氣裏也充滿了不確定。
    趙乾接過話頭，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故作高深的語氣說道：“道長此言差矣。依我看，這位‘劍仙’，恐怕是徒有虛名。你見他上路至今，可曾佩戴過一柄劍？連劍都沒有，算什麽劍仙？”
    “嘿，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王虎一拍大腿，“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咱們三個，又是出工又是出力，他倒好，坐享其成，跟個大爺似的。”
    他們的對話，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一字不落地傳入了玄奘的耳中。
    唐僧如今本就是個凡人，對修行之事一知半解，又向來耳根子軟。
    聽這三人說得多了，他心裏也犯起了嘀咕。
    是啊，仙長為何對仙家妙法棄之不顧，反而對這些凡人武學如此癡迷？
    這實在是有違常理。
    即使唐太宗給他說過劍仙乃是高人，但他心裏也漸漸覺得，那三位風餐露宿、盡忠職守的護衛，似乎比這位悠然看書的劍仙，要可靠得多。
    又這般過了幾日。
    終於，他忍不住了，在一次休息時，主動走到陸長青的馬車前，恭敬地問道：“仙長，貧僧有一事不解，還望仙長解惑。”
    陸長青從書卷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聖僧請講。”
    “仙長乃是得道高人，為何……為何隻觀凡俗武學，而不修仙家妙法呢？”唐僧小心翼翼地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陸長青的回答言簡意賅。
    “萬丈高樓平地起，此乃根基。”
    說完，他又低頭看書去了。
    這句回答，玄之又玄，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卻更讓眾人覺得，他是在裝腔作勢，故弄玄虛。
    什麽根基，需要看凡人的拳腳功夫來打？
    騙鬼呢！
    從這天起，王衝三人對陸長青的態度就徹底變了。
    在他們心裏，這位青蓮劍仙，八成是個徒有虛名的騙子，不知怎麽騙得皇帝，撈到了這個差事。
    現在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跟著。
    就連唐僧，他看向陸長青的眼神，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審視和疏遠。
    對於這一切，陸長青恍若未聞。
    他的心神，早已完全沉浸在了武道秘笈的海洋之中。
    這些凡人的齷齪心思，他懶得去管，也提不起半點興趣。
    他與李世民做的，是一場交易。
    他的任務，是護送唐僧到五指山，保他不死。
    至於唐僧怎麽看他，信不信他，都無所謂。
    等交易完成，分道揚鑣，這些人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
    “原來如此，這《混元功》講究的是引氣入丹田，再散布四肢百骸，以氣催力。法門雖然粗糙，但這個‘引’字，卻頗有幾分道理……”
    “《鐵砂掌》的練法，是用藥物輔助，反複捶打，讓掌骨堅勝鋼鐵。若是將藥方改良，以靈藥代替凡藥，再輔以氣血淬煉之法，威力當可倍增……”
    “軍中殺人技，不求精妙，隻求高效。一招一式，都直指要害，蘊含著一股慘烈的煞氣。這股煞氣，若能融入武道拳意之中，對鬼物邪祟，當有極強的克製效果。”
    一本本秘笈，在他眼中化作無數的奧義，被他迅速解析、吸收、歸納。
    大唐數百年來的武學精華盡收眼底，腦海中關於“武道”的框架，也愈發清晰。
    這天夜裏，一行人行至一處荒山野嶺，安營紮寨。
    後半夜，月黑風高。
    山林之中，開始彌漫起一層淡淡的薄霧。
    溫度驟降，篝火的光芒，似乎也被壓製了，隻能照亮周圍數尺的範圍。
    “嗚——”
    一聲似狼非狼，似鬼非鬼的嚎叫，從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什麽聲音！”
    王虎豁然起身，一把抄起了身邊的大刀，緊張地盯著四周。
    李四的臉色也變得有些發白，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符紙，捏在手中，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高坡上的趙謙，更是將弓拉成了滿月，箭矢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隻有陸長青，依舊坐在原地，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還在裝！”王虎見狀，心中暗罵一句，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覺得，這位所謂的劍仙，應該叫“書仙”才對。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就在那聲嚎叫響起的瞬間，正在翻書的陸長青，食指的指尖，有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百倍的混沌色劍氣，悄無聲息地逸散而出，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