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深了。
    那詭異的嚎叫聲消失後，山林陷入了一種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風停了，蟲鳴也消失了。
    隻有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在這片絕對的安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怎……怎麽回事？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道士李道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常年行走江湖，見識過不少詭異之事，深知這種反常的寂靜，往往是更大危險來臨的前兆。
    王衝緊握著大刀，手背上青筋暴起，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雖然勇猛，但麵對這種未知的、非人的恐懼，一身武藝也難以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玄奘停下了誦經，麵色凝重地看著四周，口中低聲念誦著《心經》，試圖以此來對抗心中滋生的寒意。
    那層薄霧，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無比濃鬱。
    霧氣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色，粘稠得如同漿糊，將整個宿營地包裹得嚴嚴實實。能見度急劇下降，三步之外，便已是人影模糊。
    更詭異的是，這霧氣中，似乎夾雜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不對勁！這霧有古怪！”
    李道然忽然驚叫一聲，他看到自己剛剛點燃的一張“驅邪符”，在接觸到霧氣的瞬間，上麵的朱砂符文竟迅速黯淡下去，最後“噗”的一聲，化作了一縷黑煙。
    他的法術，失效了！
    “沙……沙沙……”
    一陣細微的、像是無數條蛇在枯葉上爬行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濃霧的掩護下，緩緩向他們逼近。
    高坡上的趙謙，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他的手穩如磐石，但臉色卻已是一片煞白。
    “在……在那邊！”他嘶聲喊道。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濃霧之中，一個巨大而扭曲的黑影，輪廓正在緩緩變得清晰。
    那東西，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它像是一團由無數腐爛的肢體、糾纏的毛發和破碎的髒器強行拚接而成的肉塊。
    肉塊的表麵，布滿了大大小小、不斷開合的嘴巴，每一張嘴裏，都長著黃黑色的、長短不一的利齒。
    沒有眼睛，沒有頭顱，隻有純粹的、令人瘋狂的惡意。
    這，便是此方世界被汙染後，誕生的“鬼物”。
    它們不是傳統的妖魔，沒有完整的神智，隻有吞噬血肉生靈的本能。
    “妖……妖怪啊！”
    王衝怪叫一聲，壯著膽子，大吼著給自己打氣，雙手掄起開山大刀，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怪物劈了過去！
    “妖孽！吃我一刀！”
    刀鋒帶著淩厲的風聲，狠狠地砍在了那團肉塊上。
    “噗嗤！”
    一聲悶響，像是砍進了腐肉裏。
    然而，那怪物隻是晃動了一下，被砍中的地方，流出一些腥臭的黃綠色膿液，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愈合。
    而王衝的大刀，卻被一股粘稠的力量給吸住了，任他如何用力，都拔不出來。
    “不好！”王衝大驚失色。
    那怪物身上的一張張嘴巴，同時轉向了他，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桀桀”怪笑。
    “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精準地射中了怪物身上一隻試圖咬向王衝的嘴巴。
    是趙謙出手了！
    箭矢力道極大，直接將那張嘴射穿，但怪物隻是發出一聲更加尖利的嘶吼，無數條由腐肉和毛發組成的觸手，從體內猛地射出，鋪天蓋地地卷向眾人！
    “完了！”
    李道然麵如死灰，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王衝和趙謙，也陷入了深深的無力感。
    凡人的武勇，在麵對這種超乎常理的鬼物時，顯得是那麽的脆弱和可笑。
    玄奘和連個和尚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隻能不斷地念著“阿彌陀佛”。
    眼看著，那些腥臭的觸手就要將所有人吞噬。
    就在這時。
    一直坐在角落裏看書的陸長青，終於有了一絲動作。
    他甚至沒有抬頭。
    隻是伸出左手，對著書頁，輕輕地彈了一下。
    就像是彈去一粒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叮。”
    一聲輕響，微不可聞。
    那縷早已融入夜色，在怪物周圍盤旋不定的混沌色劍氣，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指令。
    它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
    它隻是輕輕地、無聲無息地，在那頭龐大的鬼物身上，繞了一圈。
    然後……
    一切都靜止了。
    那些瘋狂舞動的觸手，停在了半空中。
    那怪物身上一張張開合的嘴巴，凝固了。
    下一秒。
    噗。
    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水袋。
    那頭讓王衝等人陷入絕望的恐怖鬼物，從中間開始，出現了一道細微到極致的灰線。
    緊接著，它整個龐大的身軀，連同那些伸出的觸手，都沿著那道灰線，悄無聲息地、無比平整地，分解成了最原始的、比塵埃還要細小的粒子。
    沒有爆炸，沒有血肉橫飛。
    它就那樣，在眾人眼前，被徹底地、從存在層麵上抹去，消散在了空氣中。
    仿佛它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籠罩著營地的濃霧，瞬間散去。
    死寂的山林，重新響起了蟲鳴。
    皎潔的月光，再度灑向大地。
    王衝、李道然、趙謙三個人，還保持著剛才或驚恐、或絕望的姿勢，呆立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剛……剛才發生了什麽？”
    過了許久，王衝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那……那妖怪……怎麽……怎麽沒了？”李道然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隻有玄奘，他剛才雖然害怕，但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那頭鬼物。
    他清晰地看到，那鬼物是在一瞬間，自己“融化”掉的。
    他不明所以，隻當是佛祖顯靈，聽到了自己的祈禱，連忙跪倒在地，朝著西方連連叩拜。
    “感謝我佛慈悲！感謝我佛慈悲！”
    王衝和李道然也反應了過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恍然。
    “對！一定是聖僧的佛法，驚退了那妖孽！”王衝一拍腦袋，大聲說道。
    “沒錯沒錯，聖僧乃是得道高僧，有佛光護體，區區小妖，自然不敢近身！”趙謙也連忙附和，順便拍了玄奘一個馬屁。
    他們理所當然地將功勞，歸於了看起來最“靠譜”的玄奘身上。
    而李道然喘著粗氣，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陸長青那裏。
    人影依舊。
    那個青蓮劍仙，依舊在看書，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一下。
    難道……是他？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李道然自己給否定了。
    不可能！
    他從頭到尾都沒動一下，甚至連一絲法力波動都沒有。
    怎麽可能在瞬息之間，就無聲無息地殺光了所有妖怪？
    陸長青翻過了《鐵砂掌》的最後一頁，將書合上，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本新的。
    《梯雲縱》。
    他心中毫無波瀾。
    於他而言，碾死一隻鬼物，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根本不值得他多費半分心神。
    隻是這幾人還算有點骨氣，沒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