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潮水般從神魂深處湧來，四肢百骸都泛著一股無力的酸軟。
    那屍蛇嘶吼的無形音波，依舊在識海中回蕩。
    那四顆頭顱睜眼瞬間凍結道果的怨毒，依舊是懸在道心上的陰影。
    周圍流淌的灰霧，仿佛也因此變得更加黏稠、壓抑，像無數亡魂的喘息。
    就在這片死寂之中，一抹色彩，毫無征兆地刺破了這灰敗的世界。
    那是一片火紅。
    很遠。
    遠在廢墟的另一個方向，隔著層層疊疊能吞噬神念的灰霧，那片紅色依舊頑固地烙印在陸長青的視網膜上。
    它不像法術光焰那般轉瞬即逝。
    也不像焚天神火那般狂暴。
    它靜謐。
    卻又無比霸道。
    仿佛是宇宙誕生之初的第一縷光，撕裂了混沌，定義了存在。
    濃得化不開的灰色霧靄，在它麵前被強行排開，在天穹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色烙痕。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偉力，將附近一座斷裂仙山的輪廓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赤金光暈。
    一團永不熄滅的神火。
    在天庭的屍骸之上，靜靜燃燒了萬古。
    陸長青眯起了眼。
    隔垣洞見神通無聲運轉，眼前的景象層層剝離，時空的距離被迅速拉近。
    他看到了。
    火光的核心區域，幾道人影正在活動。
    寥寥五六人。
    但每一個身上流轉的法則氣息，都遠超尋常地仙，是真正的地仙巔峰強者。
    他們很謹慎，並未靠近火光的源頭，隻在最外圍的區域小心翼翼地探尋。
    每個人頭頂都懸著強大的護身法寶。
    一盞搖曳著七彩火焰的琉璃燈。
    一麵散發著徹骨寒氣的玄冰鏡。
    一幅緩緩展開、內蘊山河的陣圖……
    各色寶光與那片火紅的光芒相互衝刷、抗衡，在灰霧中撐開了一片相對安全的領域。
    可陸長青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們身上。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片火紅本身，死死地抓住了。
    那火……
    太熟悉了。
    不是形態上的相似，而是一種源自神魂最深處、跨越了世界的共鳴。
    在他的記憶裏，在那個遙遠的西遊世界，在那三十三重天外的兜率宮中，他曾見過。
    那是太上老君煉丹爐中，一縷永恒不滅的道火！
    不焚萬物，隻煉大道。
    不灼肉身，隻煆真靈！
    “兜率宮……”
    陸長青的嘴唇無聲開合，剛剛平複下去的心跳，再一次擂鼓般地重重敲擊著胸膛。
    一抹狂熱，瞬間點燃了他的神魂。
    太上老君的許諾，言猶在耳。
    “此物，留待來日，你自來取。”
    他一直以為，“來日”遙遙無期。
    可當他跨越世界，來到這片墜落的“天庭”遺跡，他才悚然驚覺。
    所謂的“來日”，或許就是“今日”！
    蟠桃園，瑤池，仙寶閣……
    這些地方雖然凶險到極致，卻也印證了此地與神話傳說中天庭的高度重合。
    那麽，兜率宮，極有可能也墜落於此！
    眼前這片驅散一切詭異灰霧，萬劫不磨的神火，不正是最清晰的路標！
    一瞬間，仙寶閣帶來的恐懼與後怕，被這股更強烈的衝動與貪婪，衝刷得幹幹淨淨。
    那裏，有他的大造化！
    “道友的眼神，似乎比那團火還要熱烈。”
    摩羅冰冷的聲音，將陸長青從激蕩的心緒中拉回。
    他側過頭，摩羅那雙紫色的瞳孔正幽幽地盯著他，視線在自己和那片火光之間來回移動，帶著審視與玩味。
    這個魔頭，倒是敏銳。
    陸長青不動聲色地收斂了情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沒什麽，隻是看到幾個不錯的‘仙材’罷了。”
    他平靜地開口，目光重新投向遠方那幾位地仙。
    “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道心動蕩，正是需要‘大補’的時候。”
    “那幾位道友，道行精深，神魂飽滿……對你來說，應該很‘滋補’吧？”
    摩羅笑了。
    那標誌性的溫潤笑意，終於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隻是此刻看來，比之前多了幾分森然的魔性。
    “不錯。”
    他坦然承認，舔了舔嘴唇。
    “的確是上好的補品，正好可以助我，徹底消化掉此前的恐懼。”
    兩人對視了一眼。
    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殺意與默契。
    陸長青要去那裏，尋找兜率宮的線索，拿回老君許諾的機緣。
    摩羅要去那裏，獵殺地仙，吞噬神魂，將恐懼化為自身成長的資糧。
    目標不同，方向，卻出奇地一致。
    經曆了仙寶閣的生死一瞬，他們之間那脆弱的聯盟，似乎被淬煉得堅韌了一絲。
    多了一層，獨屬於“幸存者”的殘酷默契。
    他們都清楚，在這片恐怖的“牧場”裏，單打獨鬥，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自己。
    “走吧。”
    陸長青率先邁步，身影漸漸淡去。
    “希望那裏的‘驚喜’，不要比仙寶閣更大。”
    他語氣平淡，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自嘲。
    摩羅的身影融入陰影，與他並肩而行，聲音輕飄飄地傳來。
    “或許，那裏的‘驚喜’，就是專門為我們準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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