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涇渠試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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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心中一緊,知道關鍵問題來了。“小子確因途中遭遇意外,失卻憑證,以致形容狼狽,言語失據,累及鄉人,實乃萬分慚愧。幸得鄭公垂憐,願為小子斡旋,此恩此德,小子銘記五內。”
鄭國不置可否:“老夫與韓非,曾有數麵之緣。他倒是提起過,荀卿門下有位才俊,名喚李斯,欲西來入秦。算算時日,若真是你,倒也大致對得上。隻是……”他話鋒一轉,
“你這般模樣,與老夫所聞,似乎……大相徑庭啊。”
李斯知道,這是試探。他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鄭公明鑒。小子離師門時,恩師確曾有所期許。然世事難料,小子不察,誤信奸人,幾遭不測。財物盡失,文書被毀,隨從離散,連這……束發之冠亦被蠻人以為羞辱而剪除。
若非下塬裏村阿瀅一家收留,恐已為山中枯骨。此番經曆,實不堪回首,令恩師蒙羞,令鄭公見疑,小子惶恐。”
鄭國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
“你既是荀卿門下,想必於治學一道,亦有所長。老夫現奉王命,督造涇水大渠,工程浩大,諸事繁雜。你且說說,似這等引水大渠,若要經久耐用,惠及萬民,當以何為要?”
李斯心中一動,知道真正的考驗開始了。鄭國沒有糾纏於身份細節,而是直接考較他的實際能力。這對一個現代人來說,是巨大的挑戰,因為他並非工程專業出身。但他迅速調動起自己作為現代頂級精英的思維模式。
他略作思忖,結合自己對鄭國渠曆史的粗淺了解以及現代管理和項目思維,小心翼翼地組織著語言:
“回鄭公。小子於水利營造,實乃門外漢,不敢妄言精通。然恩師嚐教誨,‘名定而實辨,道通而事成’,萬事萬物皆有其‘理’,治事當如治學,需窮究其本,方能得其要。”
“哦?你且說說,這‘理’與‘要’在何處?”鄭國微微頷首,對李斯這番略顯不同的開場白,有了一絲興趣。
李斯定了定神,開始闡述,他將現代項目管理的思路,包裝在“格物致知”和“治事之理”的外衣下:
“小子竊以為,大渠之要,非僅在土木之工,更在知、衡、序、久四字。”
“何謂知?”李斯解釋道,
“首在‘盡知其事’。勘測精準,非止測高下平直,更要如實格物,詳察沿途山川地貌、土石物性。何處堅固?何處鬆軟?何處易滲漏?何處有暗流?
乃至天時、雨水、民力、物料… 凡此種種,皆需量化記錄,了然於胸。信息不全,則判斷易誤。
小子以為,現有測量器物或可精進,記錄之法亦可更細致 ,務求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何謂衡?”他繼續道,“在於權衡利弊,因勢造形。水有利亦有弊,順其性則利,逆其勢則害。
渠道走向、寬窄、坡度,皆需反複權衡。趨直則水急易衝刷,過彎則水緩易淤積。當依地勢、土質、水量,綜合考量,尋最優之解,而非墨守一種定式。
譬如泥沙淤積,與其耗費巨大人力反複清淤,或可於水流平緩處,預設‘沉沙池’以為緩;或於特定時節,開閘泄洪,借水勢自清。此乃預見問題,設計規避之道。”
“何謂序?”李斯語氣加重,
“在工序井然,調度有方。工程浩大,非一人之力可成。料、工、徒、吏,如何組織?先後次序如何安排?各部權責如何劃分?流程之暢,決定成敗之速。
譬如堤防,料雖佳,工雖精,若夯築次第、幹濕比例、層級厚度無定製、無查驗,則堅固亦難保。
當明確標準,細化流程,層層落實,責任到人。小子聞秦軍作戰,部伍嚴整,令行禁止,此等章法或可用於工程營造。”
“何謂久?”李斯最後總結,
“終在慮遠謀久,維護得法。大渠既成,非一勞永逸之事。風雨侵蝕,水流衝刷,蟻穴草根,皆可為患。
需設專司,定巡查之期,明修補之責,更要緊的是,製定長遠用水之規、維護之策。上下遊如何協調?豐枯水年如何調配?費用如何攤派?需有明確章程與可持續之機製,方能使大渠之利,世代不絕。”
一番話說完,李斯口幹舌燥,心中更是忐忑。他這番話,幾乎沒提多少具體的工程技術細節,更多的是在談論工程背後的管理哲學、係統方法和風險意識。這是否能打動眼前這位務實的工程大家?
鄭國一直靜靜地聽著,眼中訝異之色比之前更甚。李斯所言,與他聽過的所有關於水利的論述都不同!
之前的建言者,或側重於某個具體技術,或空談水利之功,而李斯,卻仿佛站在了一個更高的視角,剖析的是整個工程作為一個複雜係統的運行邏輯!
“知、衡、序、久……”鄭國喃喃自語,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他立刻意識到,這四個字,精準地概括了大型工程成功的關鍵要素,且層層遞進,邏輯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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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如“信息量化”、“綜合權衡”、“流程優化”、“風險預判”、“標準查驗”、“長效機製”等思路,雖言辭古樸,卻直指核心,有些甚至是他多年實踐中隱約感覺到、卻未能清晰總結出來的!這絕非空談!
“你……”鄭國看著李斯,眼神變得極其複雜,
“你之所論,重心不在‘術’,而在‘道’;不拘於‘器’,而在於‘理’。條理清晰,慮事深遠,此等見識……遠非初學或‘道聽途說’所能及。
倒像是……久掌全局、調度萬方之人所言?” 鄭國憑借他多年管理大型工程的直覺,敏銳地捕捉到了李斯言論中那股“上位者”的思維特質!
李斯心中劇震,暗道不好!自己為了展示能力,將現代管理的思維框架套用得太明顯了!
他連忙躬身,姿態放得更低:“鄭公明察!小子惶恐!實不敢當‘久掌全局’之譽!”
他迅速思考如何彌補:“小子確未曾主持過任何工程。然恩師荀子之學,博大精深,其於《王製》、《禮論》之中,多論治理之序、名實之辨、權責之衡。
小子不才,未能深得其法家、儒家精髓,唯好將恩師所授之思維之法,用於揣摩萬事萬物。”
“至於方才所言,”他趕緊將來源“合理化”,“不過是小子強作解人:小子觀天地運行自有其序,良醫治病必先盡知病情,良將用兵必善權衡地利人和,秦法嚴明乃能一統號令。
遂鬥膽將此等淺見,附會於大渠營造之上。其中謬誤,定然甚多,貽笑大方,還望鄭公不吝賜教!”
他巧妙地將自己的“管理思想”來源,歸結於對荀子理論的理解、對自然,醫道,兵法,秦法的類比觀察和附會。
這樣既解釋了思維方式的來源,又保持了謙遜,避免了直接的技術性破綻,同時也暗示自己具備跨領域學習和應用知識的能力。
鄭國盯著李斯看了許久,目光閃爍不定。李斯的這番解釋,聽起來似乎也合情合理。荀子的學說確實包羅萬象,強調邏輯與秩序。而能從不同領域中觸類旁通,悟出治事之“理”,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凡的才能。
無論如何,李斯剛才那番對工程要點的係統性闡述,已經深深打動了他。這種結構化、係統化的思維能力,以及預見問題、注重長遠的眼光,正是他主持這浩大工程所急需的!
良久,鄭國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無論你這些見解從何而來,其論確有可取之處,非虛言也。看來,韓非所薦,並非無因。”
他頓了頓,“你的身份文書之事,廷尉府那邊,老夫會去周旋。然國法森嚴,最終核實,尚需時日。在此期間,你便暫且留在老夫府中。”
他看向屬吏張澤:“張澤,撥一處清靜院落與李斯暫居。取些關中水利、營造之法的簡牘,更要取些《工律》、《程課》、以及府內過往工程調度之案例簡報,供其參閱。
另外,明日起,讓他隨你去工地各處行走,多看,多聽,多思,少言。”
“唯。”張澤躬身應諾。
“李斯,”鄭國最後看向李斯,語氣變得格外嚴肅,
“鹹陽不比鄉野,你的才智,是一柄利刃,善用則利國利己,不慎則傷人傷身。恪守本分,謹言慎行。老夫給你機會接觸實務,日後是否有用武之地,一看時運,二看你能否將這‘道理’真正落到‘實處’,三看你自己的造化。明白嗎?”
“小子明白!定不負鄭公厚望與栽培!”李斯再次深深一揖,心中那塊大石終於暫時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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