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水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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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口段的物料倉庫外,幾名衛士正將癱軟如泥的倉吏杜銓用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他口中兀自徒勞地哭喊著“冤枉”,攀咬著那個尚未落網的采辦表弟劉七。
    張澤站在原地,臉色鐵青。他目光掃過那堆被查出的劣質“櫟木”,每一根都像是一根刺,紮在他心頭。
    他一想到這些朽木若真被用在關鍵的控水閘門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後頸便陣陣發涼。
    “張吏,人已拿下。”一名衛士上前稟報,打斷了張澤的思緒。
    “先押到旁邊的空置棚帳,嚴加看管!”張澤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派人立刻去把那個采辦劉七也給我抓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喏!”衛士領命而去。
    張澤這才轉向一直靜立在旁,神色凝重的李斯,語氣稍緩,卻依舊沉重:
    “李斯,今日多虧了你心思縝密,及時發現端倪,又設下此計,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此乃大功一件,我必會向鄭公如實稟報。”
    李斯微微躬身:“份內之事,不敢居功。隻是……”他頓了頓,看向被拖拽著、還在哭嚎的杜銓,
    “隻怕事情,並非一個倉吏和一個采辦吏員就能做得下來。”
    張澤眉頭緊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你的意思是?”
    “張吏請想,”李斯語速平緩,條理清晰,
    “如此大批量的劣質木料,從采買、運輸、入庫,再到替換掉原本合格的良材,這絕非易事。需要打通的關節、需要掩蓋的痕跡,遠非兩個底層吏員能夠輕易辦到。他們背後,定然還有人撐腰,甚至……是主謀。”
    張澤深吸一口氣,鹹陽官場的水深他比李斯更清楚。白渠工程浩大,牽扯利益無數,盯著這塊肥肉的豺狼,何止一兩隻?
    他沉聲道:“先審!撬開杜銓和劉七的嘴,看他們能吐出多少東西!”
    臨時的棚帳內,光線昏暗,空氣混濁。杜銓被綁在木樁上,汗水浸濕了囚衣,臉上涕淚橫流,早已沒了方才的囂張,隻剩下恐懼。
    張澤親自審問,拍著案幾厲聲嗬斥,將《秦律》中關於瀆職、貪墨、危害國家工程的條文一條條砸向杜銓,試圖用律法的威嚴徹底摧垮他的心理防線。
    杜銓起初還死死咬定是自己和劉七利欲熏心,但當張澤問及具體的替換手法、如何避開沿途關卡查驗、以及贓款的去向時,他便開始支支吾吾,眼神閃爍,破綻百出。
    李斯在一旁靜靜觀察著。他注意到杜銓雖然恐懼,但在提及某些關鍵環節時,眼神深處總會掠過一絲更深的忌憚,仿佛背後有什麽讓他比廷尉府的刑罰更害怕的東西。
    一個時辰過去,審問陷入僵局。杜銓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將所有罪責攬在自己和劉七身上,對於更深層次的問題,要麽裝傻充愣,要麽推說不知。張澤有些不耐,正欲上些手段,李斯卻輕輕咳嗽了一聲。
    張澤看向他,李斯遞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緩緩走到杜銓麵前。
    “杜倉吏,”李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悶熱的棚帳裏顯得格外清晰,
    “你可知,單憑你和劉七二人,要完成如此規模的偷梁換柱,需要多少‘巧合’?”
    杜銓茫然地抬起頭。
    李斯不急不緩地分析道:“其一,采買之時,恰好能買到足夠數量、又經過偽裝處理的劣質木材,這需要穩定的‘貨源’。
    其二,運輸途中,恰好能避開所有例行檢查和抽查,這需要有人‘打點’或‘通融’。
    其三,入庫之時,負責驗收登記之人恰好‘疏忽’,或者幹脆就是同謀;其四,最關鍵的,原本應該入庫的上等櫟木去了哪裏?如此大批量的良材,不可能憑空消失,必然有接收和處理的‘下家’。
    杜倉吏,你告訴我,這麽多‘巧合’,僅憑你二人之力,可能做到嗎?”
    李斯每說一條,杜銓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問題直指要害,將整件事情的複雜性血淋淋地剝開,戳破了他試圖將罪責限定在小範圍內的幻想。
    “你以為你扛下所有罪責,就能保住背後的人?或者說,保住你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李斯的語氣陡然轉冷,
    “你錯了!按《秦律》,危害白渠這等國之重器,貪墨數額巨大,主犯,當棄市!從犯,亦難逃城旦舂!你以為你背後之人,在你事發之後,還會顧念舊情?隻怕是殺你滅口都來不及!”
    “棄市……”杜銓喃喃自語,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秦法的嚴酷深入人心,棄市的場麵光是想象就足以讓人魂飛魄散。
    “想想你的妻兒老小,”李斯繼續施加壓力,這是他前世學到的一點審訊心理學,在絕望中給出一點虛假的希望,往往能擊潰最後的防線,
    “你若坦白交代,戴罪立功,或許還能為家人爭得一線生機。若頑抗到底,不僅自己身首異處,曝屍於市,家人亦難免受牽連,甚至可能淪為官奴婢!你背後之人權勢再大,難道還能大過秦法?大過主持此事的鄭公?甚至……大過相邦和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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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要……”杜銓徹底崩潰了,心理防線在對律法的恐懼和對家人的擔憂下轟然倒塌,
    “我說!我說!不關我的事……不全是我的事啊!是……是有人逼我的!”
    張澤精神一振,立刻追問:“是誰?!快說!”
    杜銓喘著粗氣,眼神驚恐地四下看了看,仿佛黑暗中藏著擇人而噬的猛獸,他壓低聲音,聲音嘶啞:“是……是夏……夏主記……”
    “夏主記?”張澤皺眉,“哪個夏主記?”鹹陽姓夏的官吏並非沒有,但一個“主記”似乎還沒有這麽大的能量。
    李斯心中卻猛地一動!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對秦國曆史的一點淺薄了解,以及在鄭國府中偶爾聽到的關於朝堂勢力的隻言片語。
    秦王政的祖母,那位極具影響力的夏太後,正是出身韓國!她的母族在秦國亦有一定勢力。
    “他全名叫什麽?在哪個衙署任職?”李斯追問,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他……他不常來衙署,隻是偶爾會來‘關照’一下我們這些采辦、倉儲相關的吏員……”杜銓回憶著,“大家都叫他夏五爺……聽說是……是宮裏夏太後娘家的……一位爺……”
    夏太後的娘家!
    張澤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終於明白杜銓為何如此恐懼了!牽扯到外戚宗室,尤其是有夏太後這層關係的,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貪腐案,而是可能涉及高層政治傾軋的漩渦!
    夏太後一係,與相邦呂不韋素來不算和睦,而鄭國又是呂不韋力主並提拔起來主持大渠工程的,這位“夏五爺”在白渠工程上動手腳,其目的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錢財,更可能是為了打擊鄭國,進而給呂不韋難堪!
    李斯也瞬間想通了其中關竅,額頭微微冒汗。他原本隻想揪出工程蛀蟲,沒想到一挖就挖到了如此敏感的人物!一位與當朝太後沾親帶故的宗室成員!
    “夏五爺……莫非是那位早年從韓國來的,太後娘家的那位幼弟,夏無疾?”張澤喃喃自語,這個名字在鹹陽上層並非秘密,隻是此人行事低調,少涉朝政,沒想到竟在暗地裏插手白渠工程。
    “對!對!好像……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杜銓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連連點頭。
    棚帳內陷入了一片死寂,隻剩下杜銓粗重的喘息聲。張澤和李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驚和凝重。
    一個杜銓,一個劉七,甚至加上這個白渠,恐怕都還不是全部。能讓一位宗室成員親自下場布局,動用如此資源,其背後必然形成了一張隱秘而龐大的利益網絡。
    “張吏,”李斯打破了沉默,聲音幹澀,“此事……恐怕已超出我等職權範圍,需立刻稟報鄭公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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