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貴生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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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生死一線間,那個從嫪毐口中聽來的“李府秘聞”,如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這個秘密,簡直是上天賜予她的救命稻草!它既能完美解釋李斯和太後之間的複雜關係,又能保全太後的顏麵,更是一個足以讓甘羅滿意、分量驚人的情報!
冬兒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種混雜著鄙夷、驚駭與恍然的神情,仿佛要揭開一樁天大的醜聞。她壓抑著內心的狂跳,湊到甘羅麵前,聲音壓得比蚊蚋還低:
“甘羅先生……此事……此事並非國事,而是那位李中謁者……他……他有一樁難以啟齒的隱疾……”
“哦?”甘羅的興趣被徹底勾起。
冬兒咬緊牙關,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那幾個字:
“那位李中謁者……他有……分桃之癖!”
“什麽?!”
饒是甘羅智計百出,聽到這四個字時,也不禁瞳孔猛縮,端著茶盞的手都微微一晃。
冬兒見狀,知道自己賭對了。她立刻將從嫪毐那裏聽來的“證據”和盤托出,語氣肯定,細節豐富:
“千真萬確!奴婢聽聞,李府美妾成群,卻形同虛設。他反而與府上一位名叫庸虎的護衛,還有幾名俊秀的門客過從甚密……
太後召見他,本意拉攏,可他……他誌不在此道,故而百般推脫。太後何等尊貴,被這等人物折辱,隻覺晦氣,自然是不願再見此人了!
這個解釋,簡直天衣無縫!
甘羅的眼中精光爆射。他瞬間想通了許多事。難怪李斯對呂娥蓉和贏卿的美貌視若無睹……一個不愛女色之人,自然不會為紅顏所困!
“此事,你可敢以宗族性命擔保?”甘羅的聲音無比嚴肅。
“奴婢……敢!”冬兒閉上眼,斬釘截鐵地說道。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甘羅凝視了她許久,緩緩點了點頭,那逼人的氣勢盡數收斂。“很好。”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冬兒,語氣平淡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記住,從今日起,你就是相邦府在甘泉宮的眼睛和耳朵。做好你的事,你和你宗族的性命,便能保全。若有二心……”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的威脅,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恐懼。
甘羅轉身離去,留下冬兒一人在香氣繚繞的隔間內,渾身被冷汗浸透,許久都無法動彈。
而與此同時,在相邦府的大廳偏房內,一場激烈的哲學思辨正在進行中。
李斯與呂娥蓉相對而坐,二人之間鋪陳著一卷新墨未幹的《呂氏春秋·貴生篇》。
“李先生,”呂娥蓉的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她纖長的手指點在“全性保真”四字上,那枚淚痣在窗外透入的光線下,宛若一點凝固的墨,
“此篇論及養生,貴在順應天性。然《詩》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為人之常情。
可曆代聖賢又多言,好色乃伐性之斧,損身之刀。依君之見,這‘好色’之心,究竟是當‘全’之性,還是當‘伐’之欲?”
她問得直接而深刻,目光銳利如刀。
李斯聞言,並未立刻作答。他修長的手指在膝上輕輕敲擊著,接著抬眼,迎上呂娥蓉審視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沒有絲毫躲閃,反而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呂小姐此問,已非問‘色’,而在問‘心’了。”他開口,聲音醇厚而富有磁性,
“呂小姐以為,楊朱學派之‘為我’,其精髓何在?
呂娥蓉眉梢微挑,
“楊朱之學,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其核心在於極端的自我保全,與我等所論之‘貴生’,似是而非。”她的回答精準而務實,顯露出極好的學識功底。
“然也,似是而非。”李斯點頭,讚許道,
“楊朱之誤,在於將‘為我’做成了‘唯我’,封閉而消極。然其‘全性保真’的初衷,卻與貴生篇不謀而合。
人,饑而欲食,渴而欲飲,寒而欲暖,見美而心悅之,此皆為‘性’。強行壓製,如壅堵大江,其勢愈禁愈烈,終有一日衝垮堤防,為禍更甚。”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呂娥蓉:
“故,好色,從來不是過錯。真正為過者,是‘失度’。一個對世間美色毫無感應之人,其心如古井,不起微瀾,看似高潔,實則生命力已然衰退。
呂小姐試想,一個連路邊一朵花、天邊一抹雲、乃至眼前一位佳人的美好都無法感知、不生向往之心的人,他內心深處,又何來那股想要攫取更宏大、更壯美之物的澎湃動力?”
這番話,已然脫離了傳統的道德說教,直指人性的本源驅動力。
呂娥蓉的丹鳳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那總是抿著的唇線似乎也柔和了些許。李斯的論調,大膽、新奇,卻又邏輯自洽,將一種看似低俗的欲望,與英雄的雄心壯誌聯係在了一起。
李斯繼續加碼,聲音裏充滿了蠱惑力:
“天下,是何物?是權力,是疆土,是萬民,更是這世間最宏大、最瑰麗的‘美器’!一個連身邊之美都無動於衷的人,又如何能奢望他有吞吐天下之誌?
所以在我看來,‘好色’之心,非但不是伐性之斧,反倒是英雄識途的羅盤,是雄心壯誌的火種。
善用之,可燎原;不善用之,方才自焚。這,才是‘貴生’與‘好色’的真正關係。不知呂小姐,以為然否?”
他這套“好色英雄論”,夾雜著楊朱的殼,現代心理學的核,如同一柄精巧的鑰匙,精準地探入了呂娥蓉這種智識型女性那略帶傲氣又追求本質的心鎖。
呂娥蓉沉默了片刻,她不得不承認,李斯的理論,為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她那雙能洞察一切的眼眸中,審視的意味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激賞。
她抬起頭,清冷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極淡、卻極真實的笑意,那笑意讓她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如月下初綻的曇花。
“李先生之論,如撥雲見日,將人之本性與英雄之誌勾連,確是石破天驚之語。”
她先是給予了極高的肯定,話鋒卻陡然一轉,那雙銳利的鳳眼再次鎖定了李斯,仿佛一支蓄勢待發的冷箭。
“然,依李先生所言,凡根植於人性之欲,皆可為誌向之源動力,關鍵在於‘度’與‘用’。”呂娥蓉的聲音恢複了清冷,卻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壓迫感,
“那麽……小女子尚有一惑,望李先生解之。”
她刻意停頓,觀察著李斯的反應,而後,一字一頓地問道:
“先生,又如何看待……分桃之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