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雨未至,方可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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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宮內,燈火通明,奢華的殿宇中彌漫著令人發酥的熏香。
    趙姬斜倚在軟榻上,一襲華貴的絲綢長袍鬆鬆垮垮地裹著她豐腴曼妙的身體,雪白的腳踝在榻邊輕輕晃動,眼神慵懶而又煩躁。
    冬兒與嫪毐垂首跪在下方,殿內安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說吧,”趙姬終於開口,
    “查了這麽久,那李斯……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能讓本宮拿捏住?”
    冬兒心頭一緊,正要開口,身旁的嫪毐卻搶先一步,叩首道:
    “啟稟太後,臣……臣探得一樁關於李斯的……禁忌秘聞。”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神秘,成功吸引了趙姬的全部注意力。
    “哦?”趙姬坐直了些,慵懶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興趣,
    “講。”
    嫪毐深吸一口氣,
    “臣多方查探,從李府侍女口中旁敲側擊,又結合李斯平日與府中女眷疏離之狀……得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推斷。李斯大人……他,他有分桃之好!”
    “什麽?!”
    趙姬猛地坐直了身體,手中的玉杯“當啷”一聲掉在柔軟的地毯上。她那張美豔絕倫的臉上,浮現出純粹的震驚。那個在自己麵前從容不迫、心如鐵石的男人,竟然……竟然好男風?
    冬兒嚇得伏地更深,不敢言語。
    短暫的震驚過後,趙姬臉上的表情開始了奇妙而迅速的變化。
    先是恍然大悟。
    “嗬……”她發出了一聲極輕的、若有所思的低笑,眉宇間的驚愕化為了然,
    “難怪了……難怪他能抵擋得住本宮。原來不是他心誌堅定,而是根本……無法回應。”
    這聲了然,帶著一絲被冒犯的自尊終於得到合理解釋的釋然。並非她趙姬魅力不濟,而是對方的“賽道”不同。
    緊接著,是更深一層的了然。
    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而深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看女子,竟如庖丁解牛,洞悉其脈絡紋理,卻無半分口腹之欲。正因如此,他才能將女人的心思看得那般透徹……怪不得,怪不得他能一眼看穿本宮心中對呂不韋的怨懟!”
    這一刻,李斯在她心中的形象,從一個堅毅的臣子,瞬間變成了一個因生理缺陷而擁有了獨特“神之視角”的怪物。
    然後,一絲莫名的惱怒湧上心頭。
    “那個叫紀嫣的……當真是可憐!”她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
    “守著一個不碰自己的夫君,活在天下人的豔羨之中,何其悲哀!”
    最後,所有的情緒都盡數褪去,匯聚成了一抹冰冷刺骨、又帶著無盡惡意的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讓冬兒和嫪毐的脊背都泛起寒意。
    趙姬笑得花枝亂顫,眼中卻閃爍著瘋魔般的光芒。
    “本宮倒要看看!真想親眼看看!呂不韋那個老賊,還有蒙驁那個老匹夫,若是知曉他們爭相搶奪的‘麒麟之才’,竟是個隻愛男人的異類……那表情,該是何等的精彩啊!”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呂不韋那張老臉由青轉紫,看到蒙驁氣得胡子倒豎的滑稽模樣。
    嫪毐看著太後癲狂的笑意,心中既恐懼又興奮。他知道,自己獻上的這份“大禮”,正中太後下懷。
    而此刻在永豐裏的李府,甘羅送來的燙金請柬,靜靜地躺在李斯案頭的燭光下。那幾個墨色淋漓的大字:“敬請李公乘攜正妻紀氏蒞臨”,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壓得書房內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魏瀅和張市站在一旁,麵色皆是煞白。她們雖不完全通曉朝堂之上不見血的刀光劍影,卻也從那“正妻紀氏”四個字中,本能地嗅到了致命的危機。
    “先生……”魏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死寂。
    李斯卻異常平靜,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沒有絲毫慌亂,隻有飛速旋轉的思緒光芒。他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麵,仿佛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心戰敲擊著前奏。
    這短短數日,風暴已在醞釀。先是相邦呂不韋借甘羅之口,用一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對自己那自汙的“分桃之癖”流言進行了精準敲打,言下之意,無論你李斯有何癖好,與我呂氏聯姻,誕下子嗣,方為正道。
    緊接著,是那位聰慧到令人心驚的呂娥蓉,她在臨別前那句看似隨意的質問“紀嫣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置?”,更是如同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向了他整個身份偽裝中最致命的要害。
    呂不韋的敲打是“勢”,呂娥蓉的質問是“心”。而此刻這張請柬,便是“勢”與“心”交織而成的天羅地網,是那位權傾朝野的相邦,亮出的不容閃避的利刃。
    這不是簡單的試探,而是一道“送命題”。
    接受,帶紀嫣赴宴?等於是在鹹陽所有權貴的麵前,將自己淺薄的根基和一個“名不副實”的正妻公之於眾,自取其辱。屆時,呂不韋便可順理成章地以長者之姿“點撥”、“施恩”,提出聯姻,而自己除了感恩戴德地接受,別無選擇,從此徹底淪為呂氏的附庸。
    拒絕,稱病推諉?更是下下之策。這等於公然告訴呂不韋,自己不僅無能解決後院的麻煩,更缺乏直麵挑戰的勇氣。一個連家事都擺不平的人,如何能為相邦分憂,為大秦定策?
    將紀嫣“妻為妾”?更是愚不可及。此舉雖能暫時解決宴會難題,卻會立刻給自己貼上“寡情薄義”、“趨炎附勢”的標簽。一個能為權勢拋棄“糟糠之妻”的人,他日也能為更大的權勢背叛相邦。呂不韋需要的是一把忠誠的利刃,而不是一把隨時可能反噬的毒刃。
    “相邦想要的,從來不是我如何選擇,而是看我有沒有能力,創造出第三個選項。”李斯心中冷笑。
    現代的權謀鬥爭,早已超越了簡單的二元對立。當對手給你a和b兩個必死之局時,你真正的勝機,在於掀翻棋盤,重新定義規則。
    呂不韋的潛台詞是:“你的發妻是你的負資產,處理掉它,才能換取呂氏這個正資產。”
    而李斯的反向操作,就是要告訴呂不韋:“您看錯了。我的‘發妻’,恰恰是我最核心、最無可替代的正資產。她是我‘重情重義’這個人設的基石。而這個基石,正是您最需要、最可以信任我的地方。這與迎娶您的女兒,非但不矛盾,反而是最堅實的保障!”
    他要將一場旨在“削弱”和“控製”的考驗,變成一場主動的“自我價值展示”和“忠誠度背書”!
    思緒至此,李斯眼中精光一閃,敲擊桌麵的手指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對魏瀅溫和道:“阿瀅,去準備一些清淡的茶點。等我回來食用。”
    他又看向張市:“看好門戶,尤其……看好夫人。”
    他的鎮定仿佛有種魔力,瞬間安撫了兩人惶恐不安的心。
    “備車,”李斯對門外沉聲道,“去相邦府!”
    庸虎在門外一愣,應道:“主上,此時天色已晚……”
    “雨未至,方可綢繆。”李斯的聲音穿透門扉,
    “雨若真至,再去送傘,便晚了。”